在民间还有一种散文创作方式叫说书。
小时候,我的后父是个说书人。我们住的那个偏僻村庄,只有一个破广播,有时响有时不响,收音机也不是每家都有。
我记得一到晚上,村里许多人就聚集到我们家,大人们坐在炕上,炕中间有个小炕桌,炕桌上放着茶碗、烟。我父亲坐在离油灯最近的地方,光只能把他的脸照亮,其他人围着他,我们小孩搬个土块或者小木凳坐在炕下面,听我父亲一个人讲,讲《三国演义》、《杨家将》、《薛仁贵征西》。
我父亲不怎么识字,他所讲的那些书全是他听别的说书人说过的,在我印象中,我父亲从来没有把《三国演义》或《杨家将》讲完过,他讲不完,他学的就是半个《三国演义》,他经常把三国讲乱,提起三国乱如麻,不如我给你讲杨家。三国讲不清楚讲杨家将。
中国人的这种说书传统非常有意思,说的是小说,讲出来就变成散文。任何一部中国小说,一经说书人言说就变成了散文。因为说书人要经常把故事打断,停在那去倒是非,做道德判断。
乡间的说书人没有几个是看过原著的,多半是从上代说书人那里听来,听的就是一个二手书。然后,说的过程中,今天忘一段,明天想起一段来,忘掉的部分就是留给自己创作的。
每个说书人都不会老老实实去说一本书,总是在某个地方停下来,加入自己的创作,加入自己的想象,加入自己的道德判断。这是说书人的习惯。故事对他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故事讲到恰到好处时,停下来去讲是非。
西方小说是让故事从头到尾贯通下去,我们说书人最大的能力是把故事停下来,停下来以后经过说书人的发挥,故事还能再往前走,“且听下回分解”,故事又往前走了,这是中国小说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
中国人也习惯了这样听故事,因为他们知道听的不是故事,而是故事后面的意思和意义,当他们开始欣赏故事后面的意思和意义时,其实已经进入散文了。
我们的四大名著,那些演义,那些被我们称之为长篇小说的鸿篇巨作,一部一部的被这些民间说书人说成散文。我们在听书中,也学会了一种言说和叙述的方式,就是散文方式,所有的古典小说也被我们听成了散文。
小说让故事流动,散文是让故事停住。
后记
曾有学员向刘亮程提问,自己的语文老师布置作文时,常常会给许多条条框框,比如写景,会要求必须要定点观察,或是要用时间顺序,甚至要求必须要用到某一个成语,觉得很受限制。
刘亮程回答道,“语文老师给这样的命题作文是为了训练学生写实的能力。写作文与绘画一样,老师总会先培养学生的写实能力,把所见所历用文字准确地呈现出来。这样的写实能力在写应用文的时候非常重要。
但是对一个写作者来说,当写到最后的时候,写的其实不是眼前所见,不是你的所经所历,而是心中所想。
作为一个学生应该多写心中所想,而不是眼前所见。一旦写自己心中所想的时候,你就觉得自己非常自由,不受眼前所见限制,想到什么就写什么,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这就叫天马行空。但是天马行空要最终回到马圈,要不然要跑题了。”
在《刘亮程给孩子的散文课》里,刘亮程会从5大主题,用24节课,结合自己亲身感悟和经验,解读自己的散文名篇,并给大家分享他理解的文学写作和欣赏。
从什么是散文?
到如何与或近远的家乡对话,写出自然而直达人心的文字;
到如何体悟生命之悲喜,透达生死之根本,将其淡然抒写;
到如何与万物生灵对话,将其灵动跃然纸上;
再到如何切身感悟四季之力量,让一切美自然流于笔下。
在刘亮程看来,人们需要修炼一颗倾听万物的心灵。要学习,把一颗肉心,修炼成灵心。有一颗这样的心灵,便能感受到身边草木的灵,万物的灵。
写作就是一种寻找童心的过程,好的作家都应该怀有一颗天真童心。在写作中学习,在写作中寻找,一旦你进入到写作状态,其实你已经是另一个人,什么奇迹都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