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群平均年龄72.3岁的清华学子登上了《出彩中国人》的舞台,一曲《我爱你中国》,迅速得到了广泛传播,无数网友为之动容、落泪。
这支老人们组成的队伍叫清华大学上海校友会艺术团, 诞生于2008年,团员们都是毕业于五六十年代的清华学子。团员平均年龄72.3岁,年纪最大的已经87岁,很多人都是中国学界的高级知识分子,有大学讲席教授、飞机设计师、核试验将军,还有在还有土木、水利、电气、船舶等各个领域的专家和高级工程师,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合唱团”。
站在艺术团中的清华上海校友团的团员们大多已白发苍苍,虽然被岁月改变了容颜,但他们浑厚的嗓音透着岁月沧桑,歌声嘹亮,让人心潮澎湃。
这些七八十岁的老人熟练地拉着小提琴,在钢琴前展露非凡琴艺,飞扬的旋律响彻全场。他们个个都是传奇,为祖国奉献了一生。他们当中有中国第一代大飞机运-10的副总设计师、已经87岁高龄的程不时先生,他也是大飞机C919专家组的成员,曾亲眼目睹了国产大型客机C919首飞成功。合唱团中还有一对将军夫妻,张利兴将军和妻子朱凤蓉。在镜头前,张利兴将军谦虚地称自己是“中国核试验基地的一位老兵”。这位昔日的清华学子在1965年毕业后就来到新疆马兰核试验基地一直工作到退休。他们本可以选择优越的生活,但都毅然先后奔赴戈壁大漠,来到新疆马兰核试验基地,把一生奉献给了祖国的国防事业。“我们干的是惊天动地的事,做的是隐姓埋名的人。”张将军这样说。
他们中还有上海交大讲习教授刘西拉,满头白发的他仍在讲台坚持讲课育人。他的爱人陈陈教授同样毕业于清华大学,也是艺术团团员之一。他们是改革开放以来,双双取得博士学位后首批回国的留美夫妻。1980年,国家选送留学生出国,陈陈以出色的成绩考上了一机部的公派,来到美国普渡大学电机系做访问学者,次年,刘西拉也获得了公派普渡大学土木系读研的机会。回国后,陈陈到上海交大任教,刘西拉到清华任教,在家里,刘西拉和陈陈经常合奏,琴声悠扬,绕梁不去。
听毕他们的歌声,撒贝宁热泪盈眶,“看着他们,我才知道,中国今天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成就,中国今天为什么能够昂首挺胸地站在世界的舞台上。”蔡国庆则哽咽地说道:“这个国家不能没有你们,这个国家今天的美好,是因为你们这一代人了不起的付出。”
77岁的刘西拉没有想到,一首歌把这个合唱团给唱“红”了。过去十几天里,他几乎天天都要接受采访,来自全国各地的媒体都对这些白发苍苍、引吭高歌的老人充满好奇。
回想合唱团成立之初,遇到了重重困难,场地、服装、经费……样样都是问题。但因为热爱,团员们并没有轻言放弃,而是集思广益、各显其能,才让这个特殊的合唱团从2008年走到了今天。
刘西拉
解放周末:
这个被网友称作是“高龄、高知、高尚”的“三高”合唱团,最初成立的契机是什么?
刘西拉:
合唱团是清华大学上海校友艺术团的一部分。每年校庆的时候,艺术团都会组织校友们出几个节目,大家接触得多了,就萌生了组建合唱团的想法,主要是为兴趣相投的校友们提供一个聚在一起的机会。
解放周末:
当时报名踊跃吗?
刘西拉:
校友艺术团里的“小分队”其实不少,但相比其他诸如钢琴弦乐五重奏、民乐、剧艺、舞蹈之类的活动,合唱的形式更“接地气”、上手更快,所以吸引的人更多。招募的消息发出去以后,报名的人很多,有一百来个。2010年世博会的时候,团员人数达到巅峰,除了一些年纪比较大的校友之外,还不乏一些毕业才5年、10年的年轻校友。
解放周末:
但如今,这支合唱团成了平均年龄72.3岁的“老年”合唱团,这是什么缘故?
刘西拉:
年轻团员们“上有老、下有小”,平时还有很多工作、家庭的事情要忙,合唱团每周固定时间排练,他们有点“吃不消”。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团员构成就稳定在了现在这批退休了的校友上。
由于我们的名称是清华大学上海校友艺术团,所以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团员都还是清华校友和他们的老伴儿。对于那些喜欢音乐,并且给合唱团帮助和支持的“清朋华友”们,我们也不会完全拒绝。非清华校友,只要愿意唱歌,得到各个声部长的认可,就可以加入我们合唱团。
解放周末:
虽然不是专业合唱团,但为了排练和演出的顺利进行,场地、服装、指挥、经费等等“难题”,都必须要解决。
刘西拉:
是的,刚成立的时候我们几乎“一无所有”,一系列问题有待解决。好在大家都在出谋划策,团员的亲朋好友们也在帮忙想办法。我们的第一套演出服装就是一个团员捐赠的。她跟我们说,自己当年很想上清华但没有实现,现在能出一份力,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清华梦”了。
服装的问题还好解决,当时最突出的问题是场地。一开始,我们没有固定的排练场地,只能在工程技术大学、清华中学的教室之间“打游击”。后来,上海现代建筑设计(集团)有限公司向我们伸出了援手,每周六下午1点半到4点半,把集团24楼的会议厅无偿借给我们用。集团的总裁和院长都是清华校友,他们愿意为校友会合唱团出力,我们也非常感谢。
通过集体的努力,合唱团有了稳定的经费,日常排练有了保障。伴奏方面,钢琴伴奏就由我夫人陈陈担任,其他乐器的伴奏也都是请有才艺的团员兼任。我们还定期请声乐老师来上课,合唱团就这样走上了正轨。
解放周末:
作为团长,您觉得这个团队和一般的老年合唱团有什么不同吗?
刘西拉:
没有什么不同。一般老年合唱团的“特点”,比如记忆力差,我们也有。但总的来说,大家的理解力比较强,学起歌来很快就能进入状态,音准也比较好。
但是有时候,我还是得对他们“吹胡子瞪眼睛”。在家里大家都是长辈,小辈们也不敢管,但到了团里就是团员,基本的纪律还是要有的。太吵闹的时候,我光叫“安静”没用,只好叫一声“爷爷们”“奶奶们”,他们才一愣——哦,说我呢!
清华校庆时,刘西拉客串合唱团指挥
对于这群老人来说,他们幕后的故事比舞台上的更动人。合唱团的团员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证明,理工科人才并非“艺术绝缘体”,相反,清华一直非常重视艺术教育,并为学生提供了很多交流、表演的平台。
事实上,刘西拉的爱情正是由音乐牵线,在清华萌芽、开花的。1962年,清华管弦乐队首席小提琴手、土木系学生刘西拉要举办一场小提琴独奏音乐会,邀请了电机系女生、学校有名的钢琴才女陈陈为其伴奏。结果,他们把音乐上的默契相知延续到了生活中,一直延续了50余年。
解放周末:
节目播出后,大家都被合唱团的演唱水平震惊了,尤其是领唱黄雅岚女士,歌唱水平很高,激情饱满。这让很多人感慨:合唱团里个个都是歌唱家吗?
刘西拉:
其实这倒真不一定。我们合唱团的首要目的不是摘金夺银,而是让一群老校友在一起,以这种轻松愉快的方式给晚年生活增添一点乐趣。所以,只要愿意一起唱歌的就可以加入,具体的合唱技巧,等进来了再慢慢练习。
你们可能想不到,黄雅岚学声乐是“半路出家”,她在学校时擅长的可不是唱歌,而是中长跑。为了当好领唱,她平时刻苦练习,还请了专门的声乐老师来指导,生怕音不准。经过一段时间,大家都发现,“小妹妹”
(注:黄雅岚73岁,是团里的“小妹妹”)
的进步非常大。有空时,她会把自己唱的歌录下来放到网上,她的微博网名叫“中国奶奶”,常常有网友跟她交流。
解放周末:
和黄雅岚不同,听说您是从小就和音乐结缘的?
刘西拉:
是的,我小时候住在上海,9岁开始学拉小提琴,跟着上海交响乐团一位老师学习,后来一直没有放弃。
解放周末:
音乐这个爱好和理工科专业矛盾吗?
刘西拉:
不矛盾。我今年77岁了,目前还受聘于上海交大,作为讲席教授给学生们上课。有人说我很厉害,77岁还在工作。其实这和音乐对我的大脑和手指的训练是分不开的。
音乐是我一生的朋友。演奏时,音乐给我带来平静,让我换一种方式和自己对话,和世界对话。音乐对于我来说是一种享受。
20世纪80年代,我和陈陈在美国普渡大学留学时,常常在学校各种场合演奏。黄头发、蓝眼睛的老外惊讶地发现,中国大陆来的学生竟然也懂贝多芬和莫扎特。老师还专门把我们邀请到音乐课堂上。我们演奏了《浏阳河》、《新疆之春》和《新春乐》这些富有浓浓中国味儿的曲子,特别自豪。
在美国期间,我还考入了美国拉法耶特市交响乐团。乐团成立35周年纪念演出时,陈陈受邀演奏了刘诗昆作曲的《青年钢琴协奏曲》。这是美国音乐界第一次演奏中国钢琴协奏曲,弹奏结束时,掌声持续了10分钟。
解放周末:
到现在,您和夫人还在不断钻研,提升琴艺。对音乐的态度,是否也反映了您的人生态度?
刘西拉:
除了合唱团的训练和演出之外,我每天起床之后,都会趁手指最放松的时候练上几十分钟,再去做别的工作。陈陈也是每天练琴,还请了钢琴老师继续学习。很多人夸我们自律,但我们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做的。工作是这样,音乐也是这样。
其实在我们艺术团里,考过钢琴十级的老太太就有好几个。大家都是如此:只要认定一件事,就有决心和毅力去把它做好。
我自己这几年也在努力补一个几十年前的“作业”。1962年秋天,我开过一次校园独奏音乐会,当时的清华“音乐室”主任陆以循先生给我布置了一个“作业”,让我在研究生毕业时把这些曲子重新拉一遍。但由于各种原因,这个“作业”一直没能完成。所以我给自己定了目标,尽快练习到位,把这个“作业”补交完成。
合唱团参观西南联大
从清华研究生毕业后,刘西拉响应国家号召到四川基层工作,一干就是13年。1985年留美归国,后成为清华土木工程系主任。1998年,刘西拉来到上海交大船舶海洋与建筑工程学院任教。从业50余年,他获得过全国科学大会奖、美国土木工程师协会结构科研奖等不少重要奖项。
在清华大学上海校友艺术团,有不少像刘西拉这样,在各自领域深耕一辈子,最终获得了非凡成就的专家:新中国第一代大飞机设计师程不时、在位于大漠戈壁的核试验基地“隐姓埋名”大半辈子的张利兴少将……
网友称他们是“学霸”,但刘西拉并不赞同。说到团员们的共同特点,他更愿意用另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奉献”。
解放周末:
网友们称你们为“学霸合唱团”,说你们不仅歌唱得好,团里还“藏龙卧虎”,有着各个领域的资深行家。
刘西拉:
是不是“学霸”,留给外人评说,其实我们都不太在意。但通过合唱团那么多年接触下来,我确实发现,不管大家学的是什么专业、毕业早几年还是晚几年,我们这些人身上都有那一代人独特的“烙印”。
这从我们的人生经历中就可以看出来。有时大家一起到外地慰问演出,在火车上看到路过的山川与河流,聊着聊着就忆起了往事。说的人语气平静,但听的人却常常想落泪。
解放周末:
团员中年纪最大的程不时先生已经87岁。他是团里的“老大哥”,也是中国第一代大飞机“运10”的副总设计师,还是大飞机C919的专家组成员。他的经历是否格外曲折?
刘西拉:
程不时和我们描述过他小时候逃难的场景。抗日战争爆发时,程不时还是个小学生,为了躲避日本飞机的轰炸,他跟着家人从山东途经湖北、湖南,一路逃难。日本飞机上红太阳的标志,是他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
所以后来,他下决心一定要为祖国设计出自己的飞机,就考入了清华学习航空。学这个专业的,有很多人因为“熬不住”,到了解放后纷纷转行。但他没有。后来作为我们国家第一代大飞机“运10”的副总设计师,那些艰难的高海拔航行试验,他都跟着,从不叫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