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1

故事要从 1881 年那个夏天说起。

两年前，托马斯·爱迪生在门罗公园发明了电灯，迅速声名鹊起。紧接着， 1880 年，他为这项发明申请了专利，编号为 233898 ，这串数字后来成为历史上备受争议的符号。

在爱迪生之前，已有不少于 20 位科学家尝试发明电灯，爱迪生的发明更多是一种对现有技术的改进，而非完全的创新，于是，欧美各国掀起了对他的质疑和攻击浪潮。

其中最著名的反对者，是英国科学家约瑟夫·斯旺，两人很快陷入了口舌之争，并最终对簿公堂。

为了证明自己的发明，爱迪生在 1881 年那个炎热的夏天，于巴黎国际电力博览会上展示了他设计的“巨兽”发电机，一时间，整个欧洲的上流社会为之震惊，不少人纷纷收回此前的诋毁言论。

甚 至约瑟夫·斯旺也逐渐放下了敌意，最终选择与爱迪生合作，主动淡化了自己在灯泡研究中的贡献。这一让步，也为爱迪生逐渐走上神坛。

之后两人联手成立了一家合资公司，意图在英国市场取得主导地位。

在那场盛会上，还有两个人值得一提。

一个是埃米尔·拉特瑙，一位德国商人。他从爱迪生手中购得德国专利，回国后成立了 AEG 公司，逐渐发展成为欧洲的灯泡巨头。

另一个是杰拉德·飞利浦，一位年仅 23 岁的荷兰青年，对电气充满了热情。

当他得知爱迪生有荷兰血统时，感到命运的指引顿时清晰无比，仿佛冥冥中注定了他的未来。

十年后，他成为飞利浦公司的创始人之一。

从 1885 年至 1901 年间，爱迪生在欧美国家发起了不下 200 次专利诉讼了，专利制度保护了他天才般的发明，但也阻碍了更多人进入灯泡行业。

他就像一个斗士，手持木棍，将同行们一一赶出市场，好让自己能够独享这块诱人的蛋糕。

在美国，爱迪生四处起诉对手， 1892 年，通用电气成立后，依靠着爱迪生遗留下的专利，在美国市场上横行霸道，迅速夺取了大部分市场份额。

在英国，爱迪生的合资公司也无比强势，几乎所有同行都收到了他的战书。

等到 1887 年左右，英国灯泡行业大多数官司已经尘埃落定，剩下的少数公司也如秋后的蚂蚱，时日无多。

这些灯泡公司面临着一个艰难的选择：要么冒着巨大的赔偿风险，在英国继续生产，要么将工厂转移到海外，大多数公司选择了后者。

一时间，整个英国为之一空，英国的灯泡市场，几乎被爱迪生与斯旺的合资公司垄断。

所有灯泡上都刻着同一个图案，看起来十分和谐，但这份和谐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恐怖，要知道，任何整齐划以都违反自然规律，一个市场的繁荣，必然伴随着激烈的竞争。

大鱼是重要的，小鱼是重要的，小虾米甚至是微藻也是重要的，这才是一个生态系统，完整，可持续。

然而，此时的灯泡行业就像被人横插一刀，小鱼纷纷死去，只有大鱼活了下来，看似舒服，但也失去了继续进步的动力，长期来看，不是好事。

时间来到 1889 年，那时欧美国家共有 61 家灯泡厂，但技术停滞已久，价格又居高不下，普通民众仍然觉得灯泡太贵，难以承受。

难怪当时许多人愤愤不平地说，没有什么比行业落入垄断企业手中更能损害一个行业的繁荣。

而杰拉德·飞利浦，此时也走到了人生最关键的十字路口。

他毕业后在一家造船厂工作了两年，后来由于工厂不景气，来到英国，加入了 Brush 公司，担任电气工程师，同时也成为了德国 AEG 公司的代表，帮助解决灯泡相关的问题。

Brush 公司是英国最后一家与爱迪生公司抗争的企业，但最终也在这一年的诉讼中败下阵来，不得已选择搬迁。

得知消息后，杰拉德·飞利浦建议公司把工厂设在他的家乡荷兰，并提议建立合资工厂。

别看杰拉德·飞利浦只是个小工程师，但飞利浦这个名字在荷兰可非常有名，他们家世代经商，做了几十年雪茄和咖啡生意，家族财富估计在 50 万荷兰盾左右，是个实力雄厚的地头蛇。

但很可惜，最后没谈拢， Brush 公司没去荷兰，为啥没谈拢？因为 Brush 公司和 AEG 公司是死对头，杰拉德相当于脚踩两只船，还给竞争对手去办事， Brush 公司自然信不过他。

后来， AEG 公司的事情也没办好， 31 岁的杰拉德被扔上街头，成为了失业中年人。

骑墙，也是需要资本的，要么有钱，要么有巨大影响力，前者如资本大佬，后者如运动员，玩不好，两头都不把你当自己人。

而那时的飞利浦只是个荷兰地头蛇，手伸不到英国，跟现在的名气自然无法相提并论。

不过，杰拉德并不担心，他这些年学到了不少电气知识，到好几家灯泡公司里面偷师学艺，如今想着回到荷兰自己创业。

回国后，杰拉德碰上朋友里斯，里斯也刚从国外回来，没找到工作呢，两个人于是一拍即合，开始在里斯家中做实验，研究灯丝的材料。

他们没有采用爱迪生的碳灯丝，而是采用了纤维丝，利用一种英国发明，逐渐开发出了自己的产品。

从这里也能看到飞利浦的矛盾心理。

一方面，飞利浦创业前 20 年，最大的手段就是抄，也不担心别人起诉，眼不红心不跳，为啥不担心？因为荷兰在 1912 年之前没有专利法，随便抄，这也是外国公司愿意去荷兰的原因。

而且，荷兰本身就靠海洋贸易起家， 1883 年，一位法国外交官甚至当着他们面说，荷兰就是一个强盗国家，那，既然是强盗，一张纸哪里管得住他们？

其实，业内也有人评价过，灯泡早期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爱迪生，如果爱迪生的基本专利在荷兰也有效，那荷兰灯泡产业肯定不会起步。

但另一方面，他们也避开了碳灯丝，可能是觉得爱迪生的发明不够完善，但更有可能是，害怕以后出口海外，被人起诉。

不过，飞利浦后面胆子逐渐大了起来，尤其是杰拉德的弟弟安东加入后，这种传统美德愈演愈烈：只要别人敢起诉，他就敢去打官司，打赢了继续抄，打输了就赔钱谈协议，颇有些枭雄的气息。

还是那句话，专利制度是先发国家最坚固的锁链，而抄袭则是后发国家最锋利的武器。

谷歌前 CEO 施密特不也说了么，抄失败了没人理你，抄成功了，大不了找顶尖律所帮你打官司，而你到那时候，也往往是条大鱼了，别人也弄不死你。

这句话放到飞利浦身上非常应景， 20 年后，他在众人的包围下杀出一条血路，成为了行业内的一头巨鲸，那些旧时代的王者再也无法忽视他。

自那时起，他就和通用电气、西门子，正式成为了百年的竞争对手，从灯泡行业、电子行业，一直打到医疗行业，其中多少恩恩怨怨。

经过 1 年的研究，灯丝研究的差不多了，杰拉德意气风发，认为前途一片大好，正准备大干快上，可朋友里斯这时候打退堂鼓了，他不太看好公司的前景，因为当时荷兰已经有 4 家灯泡厂了，现在飞利浦进去，没有多大优势。

正巧这时，杰拉德·飞利浦的父亲（弗雷德里克·飞利浦）想要加入，里斯趁机退出，跑到外国研究历史去了，飞利浦也变成了一个家族企业。

创始人

他们跑到荷兰一个小城镇（埃因霍温），准备在那里修建工厂，埃因霍温 虽然只有 4500 人，但把周边村庄算上，大概有 1.9 万人。

为啥不选个大城市？

一是小城镇有大量廉价劳动力和土地，尤其是大量未就业女性，找不到什么好工作，飞利浦官方曾讲过一个故事，当时一个女孩去砍柴，一天卖个 5 美分补贴家用，就非常开心了。

而飞利浦呢，工资虽然只有 2.5 美分 /h ，不到男性的一半，但已经比许多种地农民赚的多了，这就是工业对农业的降维打击。

他们靠着 30 多个 “ 灯女孩 ” ，每年早 7 晚 7 ，把这个小作坊给撑起来了。

二是当地工会还没建立，这就能进一步压低产品成本。

其实，你完全可以把当时的飞利浦看作一个乡镇企业，靠着廉价的生产要素，出海跟海外巨头竞争，当时，还有一个最关键的点，荷兰灯泡行业不是垄断价格，也不用付昂贵的专利许可费用，出口的白炽灯，比英国的爱迪生灯便宜 2/3 以上。

飞利浦成立的前两年，销量分别为 1.1 万 盏和 4.5 万 盏灯 ，在欧洲每年 1000 万 盏的销售量面前，犹如海里的一滴水，跟自己测算的盈亏平衡线差距也不小，没赚到钱。

而且，面对那些老牌对手，飞利浦灯泡的质量就有点看不过去了，经常被人投诉，欧洲人只愿意买西门子和 AEG 的灯泡，虽然贵，但质量有保障。

不过，飞利浦能活下来，肯定有自己的优势。

杰拉德本身就是电气工程师，公司里许多问题都是他亲自解决的，不用请外人，而荷兰的其他对手，则需要依赖外国专家，不方便且价格贵，这一点优势，让飞利浦能够扛过后几年惨烈的价格战，在几家荷兰企业中存活下来。

到了 1894 年，世界上发生了几件大事。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日本赌国运成功，开始崛起。

美国经历了‘ 1893 年金融恐慌’，前后导致一万五千家公司和五百家银行倒闭，刚刚成立的通用电气公司都差点被淹死，好不容易才喘过气。

欧洲的灯泡市场，此时也是冰火两重天，爱迪生的灯泡专利到期，大量新玩家早就等得不耐烦，此时鱼贯而入，灯泡终于被刻上了不同的图案，行业再次繁荣起来。

繁荣，随之而来的是惨烈的价格战，尤其是以 AEG 为首的德国公司，杀得最狠，直接把价格拉低了 50% ，原来 50 美分的合理价格，现在只卖到 25 美分，颇有些自杀式袭击的味道。

要知道，当时标准的 16 烛光灯，仅铂金的成本就高达 18-20 美分，而英国和德国人工成本，大概在 7-17 美分 /h 之间，这还没算上专利许可费，如果这么计算， 25 美分根本就赚不到什么钱。

果不其然，许多小厂开始撑不住了，纷纷准备卖掉公司，飞利浦也如此，那一年是创业第三年，他卖出了 7.5 万 盏灯，勉强赚了点钱，但一看市场上价格战打得这么凶，也想金盆洗手，只是最后价格没谈拢，要不然，也就没这个牌子了。

但好在当年，欧洲巨头们举行了第一次弭兵会议，欧洲灯泡制造商协会成立了，价格战稍稍熄灭。

这是一个标准的卡特尔联盟，大量欧洲灯泡公司坐下来开了个会，给的理由是，继续打下去谁也赚不到钱，不如定一个规矩，大家以后都按照这个来。

本来挺好的设想，但欧洲最重要的三家德国公司（ AEG ，西门子， AG ）没参与，相当于牛奶行业大会，结果蒙牛伊利不来，其他人签了协议，有啥用？

但，有组织总比没组织强，起码给了人希望，飞利浦父子俩经过一顿考量，决定重整旗鼓，再次冲进市场，甚至让小儿子（安东·飞利浦）辞职回来帮忙。

安东·飞利浦可谓是公司历史上举足轻重的一号人物。

他当时刚满 21 岁，几年前，老爸（弗雷德里克）把他送到大都市 阿姆斯特丹念书，但他中途贪玩，辍学了，弗雷德里克没办法，托关系把他送去做金融。

安东在阿姆斯特丹 干了 3 年，又在伦敦干了半年，全球最顶尖的金融市场让他大开眼界，正准备叱咤金融街呢，结果突然被老爸叫回来帮忙。

安东刚到时，心里非常绝望，这个地方太村了，一个词就是，云泥之别，但最后他还是说服自己留了下来，没办法，年轻人还没有太大成绩，容易被父母轻视，容易被左右。

当时，飞利浦面临的两个最紧迫的问题是：质量和销售。

质量方面，玻璃灯罩需要玻璃师傅吹制，良品率很难控制，能不能成完全看经验和手感，这跟后来的蔡司非常像， 1984 年，飞利浦和别人一起成立 ASML ，光刻机的镜头就是找蔡司买的，蔡司的镜头也是靠师傅手工打磨而成，良品率，让人头疼。

于是，飞利浦父子三人共同设计，改进了玻璃灯罩的生产流程，并引入了一些机械设备，灯泡的质量得到了提升，产量也达到了每天 1000 件，平均价格有所下降，起码一开始没了明显劣势。

在销售方面，当时的灯泡行业并不注重广告宣传，因为 C 端客户较少，更多的客户是工厂和办公室等 B 端客户，那时业内有一种说法，只要灯泡能亮、可靠，客户就会买单，产品差异化不大，主要靠一张嘴。

安东的策略也非常直接，腿遍欧洲，亲自上门推销。

那个年代，欧洲各国之间还没有贸易壁垒，铁路四通八达。安东带着一个皮箱，里面装满了各种大小的灯泡，穿梭于欧洲大陆之间，虽然他只会说荷兰语，但这并没有阻碍他的销售天赋。

当时，周围人看到安东，并未觉得他有多么出众，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然而，他们绝对无法预料， 30 年后，这个年轻人将成为荷兰工业界的教父，掌舵一家国际巨头，没有一家公司敢轻易与他为敌。

安东出山的第一站，就是对手的大本营，德国。

德国是灯泡行业的膏腴之地，诞生了三家巨头公司，他们横扫欧洲，气势如虹。但他们万万没想到，一个小人物悄然来到他们的地盘，准备挖墙脚。

当时的飞利浦在市场上的份额仅有 2% 左右，在德国巨头面前，不过一只小蚂蚁，然而，蚂蚁自有蚂蚁道，安东瞄准了许多德国巨头尚未覆盖的市场，频繁拜访，积少成多，逐渐拿下了不少订单。

安东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就成为了飞利浦的王牌销售，让公司扶摇直上，他赶上了时代的浪潮， 1895 至 1900 年间，欧洲白炽灯的销量从 1200 万盏增至 2500 万盏。即便飞利浦的产品质量不占优势，但架不住订单太多了。

在这五年间，飞利浦几乎以每年 100% 的速度增长。 1895 年，公司年产能只有 20 万盏， 1896 年增长到 40 万盏，不得不扩建第二家工厂，到了 1897 年，产能又翻倍至 80 万盏，继续扩建第三家工厂。

安东最为人称道的战绩之一，莫过于 1898 年的那次俄罗斯之行。

当时，荷兰的总人口不足 500 万，显然无法满足一家大公司的扩展需求。正如飞利浦历史学家所说，灯泡企业从一开始就带有跨国公司的基因。

而在 19 世纪 90 年代，俄罗斯正处于快速崛起的阶段，拥有 6700 万人口，位列世界第四。

在高关税的重商主义政策下，俄罗斯的经济连续十年保持了 8% 的年均增长率，并且雄心勃勃地希望直接从石油照明过渡到电灯，成为了各大企业必争之地。

1898 年 8 月 2 日，星期二，安东从荷兰出发，经过两天的火车行程，抵达了圣彼得堡。

他白天拜访商人，夜间赶路，几天之内就拿下了大量订单。其中最大的一笔订单甚至来自圣彼得堡的沙皇冬宫，开口就是 5 万盏灯泡。

大部分资料对此段经历的记述都较为简略，没有太多细节，只是把它归咎于安东的个人能力，还有不可名状的运气，

然而，无论原因如何，这笔订单都令飞利浦上下震惊不已。那段时间，工厂内灯火通明，工人们一直干到晚上 11 点才下班，以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大需求。

欧洲旺盛的需求，再加上国际贸易网络的搭建，飞利浦的灯泡开始远销世界各地。在加拿大、澳大利亚、阿根廷、南非和日本等地，都可以看到这个来自荷兰的品牌。

1898 年，飞利浦的灯泡销量达到了 140 万盏。

飞利浦的策略依然是以价格战为主。他们首先以极具吸引力的低价吸引客户，随后将大量订单外包出去，从而进一步压低供货成本。与此同时，通过优化生产流程和提升技术，他们得以继续降低价格。

到 1900 年，飞利浦已经将荷兰南部的大部分灯泡产能收入囊中，年产量达到了 300 万只，员工人数超过 2000 人。飞利浦不仅成为了荷兰境内最大的灯泡公司，也是该国最大的民营企业。

即便在欧洲范围内，飞利浦也已跻身行业前列，成为仅次于西门子和 AEG 的第三大白炽灯制造商。

在 1893 年至 1900 年间， AEG 和西门子的市场份额从 40% 下降到 37% ，而飞利浦的市场份额则从 2% 增长到 12% 。

一条小鱼，仿佛有了势不可挡的意思。

Part2

刚刚迈入 20 世纪，弗雷德里克便去世了。接班的任务落到了安东和杰拉德两兄弟的肩上。

弗雷德里克对小儿子安东最为满意，这个曾经叛逆、爱玩的孩子，甚至一度辍学，如今却成长为一名杰出的销售专家和出色的商人，他走得很安详。

然而，新问题接踵而至。

父亲弗雷德里克曾管理的是一家小公司，而现在的飞利浦已然成为一家新时代的大企业，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和机遇。兄弟二人都没有运营大公司的经验，此时在摸着石头过河，

20 世纪初，在新时代的号角与枪声中，价格战依旧激烈。

1900 年，飞利浦以每只灯泡 26 美分的价格出售产品。一年后，价格降至 24 美分，但 AEG 紧随其后，仅售 21 美分。

到 1902 年， AEG 甚至将价格降至 18 美分，而飞利浦则设法将价格维持在 20 美分，这是他们的盈亏平衡线，实在没办法降价了，这时候，尽管销量上升到 350 万盏，但激烈的价格战几乎让飞利浦无利可图。

迫于压力， 1903 年， 12 家灯泡制造商再次聚首，召开了第四次弭兵会议。

此前的几次努力均以失败告终： 1894 年、 1896 年的会议无果而终， 1901 年德国经济衰退后，其他人再次试图与德国公司谈判，但惨遭拒绝。

然而这次不同，价格战杀的重任喘不过气，德国的三巨头也难以继续承受压力，终于松口同意合作。

尽管如此， AEG 仍然不愿意被限制，认为自己实力强横，可以跟市场硬碰硬，到最后一刻也不太痛快。

谈判的关键时刻，安东在汉堡见到了 AEG 总裁， AEG 威胁要继续降价 10% ，但安东毫不退让，直接回应，来之前我已经下达了命令， 12 小时内，所有灯泡降价 10% ，在 AEG 所有市场上倾销。

AEG 总裁被安东的强硬态度吓住了，自己就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碰见了个疯子！他迅速屏退左右，答应加入卡特尔。

于是， 1903 年，欧洲的 VVG 卡特尔正式成立，由 12 家公司组成，占据了欧洲市场 75% 的销售额。

会议决定统一销售价格，并在协议生效后，立刻提价 20% 。此外，参照 1900 至 1902 年的销售额，各公司获得了固定的市场份额。

随着卡特尔的成立，各家公司终于松了口气，公司开始盈利，然而没过多久，卡特尔的制度性缺陷逐渐显现：垄断价格过高，必然会引来许多新的竞争者，导致新一轮竞争；就算在内部，也总会有人会忍不住，都想着让别人遵守规则，而自己不讲武德。

这也是卡特尔分分合合，前后历经几十年的原因，你也可以把它看作市场机制的一种反馈机制，或者换一个说法，这是一种天道。

价格就像是个最精明的操盘手，把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真可谓，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在新世纪的头十年，灯泡领域发生了另一个重大转变，即金属灯丝的研究。

自从爱迪生发明碳丝灯以来，直到 1900 年之前，大多数白炽灯依然采用这种构造。然而，碳丝灯存在亮度不足、寿命较短的问题，这促使各大灯泡厂商纷纷将目光转向金属灯丝，力图开发出更高质量的灯泡。

另外一个现实的问题是， VVG 卡特尔的规定只适用于碳灯丝，金属灯丝并不在其约束范围内，这代表了一个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实，金属灯丝意味着解放，大把的金银财宝等待人们去征服。

各厂商互相打量，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贪婪，昭然若揭：谁能更快实现技术突破，谁就能率先抢占这片市场。

1901 年，一家德国公司率先发难，发明了锇灯。

然而，这也带来了新的挑战：金属丝的电阻远低于碳丝，必须制造更长更细的灯丝才能使用。例如，若碳丝需 28 厘米长，那么金属灯丝则需达到 80 厘米。如何将如此长的细丝放入灯泡中，成了一个难题。

不过，这一问题很快得到了解决。 1903 年，西门子开发了一种设备，可以将灯丝缠绕在玻璃支架上。两年后，西门子成功推出了钽灯。

此时，各大厂商的目光都集中在钨丝灯上。根据他们的预测，钨丝最有可能成为未来的主流，也最有可能带来巨大的财富。

财力雄厚的通用电气直接投入重金，从欧洲购买专利，并于 1907 年推出了钨丝灯，一上市便销售了数百万盏。

而资金相对有限的飞利浦则选择了自主研发。但他们留了个心眼，担心未来的诉讼风险，兄弟几人创建了独立的飞利浦金属发光灯工厂，以规避潜在问题。

大约在 1907 年，飞利浦也成功研发出钨丝灯。这种灯泡的售价约为 1.60 荷兰盾，功耗仅为碳丝灯的三分之一，且使用寿命更长。

到 1908 年，飞利浦的产量甚至突破了 1000 万盏，公司因此继续扩建。

与此同时， AEG 和西门子依然坚持他们的金属灯丝技术，而飞利浦则凭借技术更迭的契机，完成了一次小幅度的反超。

1000 万的产能不仅带来了巨大利润，也带来了巨大成本，工厂工人数量激增，周围又是个小城镇，无法容纳如此多的劳动力，一时间居住成了最大的问题。

飞利浦成立了土木公司，准备为员工修房子，但也因此卷入了当地一场宗教风波之中。

飞利浦公司信奉自由派新教，而当地则长期被天主教会掌控。早在飞利浦雇佣女性员工时，天主教会就已表示不满，如今他们更是不愿意将土地出售给飞利浦。

此外，在天主教节日期间，飞利浦仍要求工人继续工作，这进一步激怒了天主教会，他们在当地报纸上对飞利浦进行了猛烈抨击。飞利浦也不甘示弱，双方由此展开了一场激烈的斗争。

斗争最激烈的时候，飞利浦向所有天主教徒员工发出了一份声明，要求他们放弃罗马天主教会的会员资格，否则将被解雇。最终，有 250 名员工因拒绝妥协而被公司扫地出门。

最终，宗教势力与飞利浦达成了妥协，双方各退一步，暂时平息了这场风波。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结束。

1911 年，当地的金属工人工会又跳出来了，公开反对计件工作制，飞利浦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工会随即发起了一场罢工，飞利浦则果断解雇了数十名罢工者，强硬地镇压了这场罢工运动。

值得注意的是，当时的金属工人工会大多带有强烈的社会主义色彩。

社会主义报纸《人民报》随后发表了一篇文章，意思是，飞利浦资本主义也是资本主义，即使马克思是飞利浦家的远房亲戚，当年还在他们家写过《资本论》，这也没改变飞利浦资本主义的嘴脸。

安东听闻此事后，表现得非常冷漠，认为这些人不过是妄图干涉公司运营的暴民，根本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这场风波最终以飞利浦的胜利告终。尽管公司被扣上了资本主义这顶帽子，但飞利浦从未将自己视为马克思笔下的剥削者。

他们认为自己为这么多人创造了就业，让他们得以养家糊口，他们难道不应该感恩么？

这种观点，与美国工业巨头亨利·福特的思想如出一辙。如果你读过福特的自传，你会清晰地感受到这种自我认知。

但资本主义也好，社会主义也罢，其实，都是一种矫枉过正。

新世纪进入第二个十年，技术进步突飞猛进，带来了灯泡行业的黄金十年。

1910 年，国际推销员回到公司，带来了一条惊人的信息：通用电气发现了一种拉动钨丝的工艺，可以让钨丝比头发还细，效率会大大提高，并即将推出市场。

安东对此感到非常震惊。他早就听说过一些传闻，称西门子、 AEG 和通用电气最近都有一些小动作。安东担心这些德国公司已经悄悄获得了相关专利，如果飞利浦不采取行动，可能会被远远甩在后面。

于是，他做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单骑入美，当间谍。

1911 年绝对是个值得被记住的年份。

荷兰人卡默林·昂内斯观察到金属的超导性，后来因这一发现获得诺贝尔奖；

挪威人罗尔德·阿蒙森成为第一个到达南极点的人，几周后，英国探险家罗伯特·斯科特也抵达了南极点，却在归途中不幸遇难，这催生了著名的作品《伟大的悲剧》；

法国 / 波兰科学家居里夫人获得了她的第二个诺贝尔奖；

而在中国，辛亥革命爆发，直接把大清朝掀翻，开启了一个新的时代。

与此同时，安东来到美国，与通用电气的供应商会面，拿到了生产机器，随后花大力气，找到了通用电气派出的教授，本来人家教授是去给德国厂家讲解拉制钨丝技术的，结果被半路截胡，飞利浦花了三千美元重金，拿到了技术。

商场如战场，做生意，就不要讲道德。

1911 年，飞利浦销售额达到 370 万荷兰盾，利润 130 万，准备上市，英国金融界很感兴趣，而且安东曾经也有不少人脉，这件事差不多就定下了。

等到 1912 年上市之前，美国合资企业的副总裁被杀，安东不得不赶去处理后续，在这期间，泰坦尼克号于 4 月 14 日沉没，成为当时的重大新闻。安东庆幸自己并未搭乘那艘船。

回到欧洲后，上市价格得以敲定，飞利浦兄弟一夜之间实现了财富自由，飞利浦家族共持有 55% 的关，保持了绝对控股权。

飞利浦 IPO 后，自然风光无限。然而，整个欧洲上空，盘旋着一只幽灵，让人心中隐隐不安。

翟东升曾讲过一个小故事： 1907 年，一本关于欧洲经济互联的书籍风靡一时，大体的内容是，欧洲各国之间的互相投资已经如此之深，以至于战争几乎不可能再发生。

这本书被翻译成了二十多种语言，卖了几百万册，成为了炙手可热的作品，但到了 1912 年，欧洲的形势却逐渐变得紧张，各国纷纷投入军备竞赛。

尽管战争的阴云笼罩在整个大陆，但依然有许多人对此不屑一顾。

他们信誓旦旦的说，没有任何一方能够承受战争的代价，甚至还抛出了和平、文明之类的词汇，里里外外都在表达一种意思，世界是文明的，是自由的，那些人为什么希望开打，因为打的代价，往往不是由他们承担。

然而，欧洲另一批人则以彼之矛，攻彼之盾，意思是，那些人为什么希望不打，因为不打的代价，也往往不是由他们承担。

而对于飞利浦而言，此时有另外一件事情如鲠在喉，之前抄袭的行为终于结出恶果，世界几大巨头各自拿起鱼叉，开始围剿飞利浦这头巨鲸。

首先是德国的三大巨头（ AEG 、西门子和 AG ）对飞利浦提起诉讼，指控飞利浦侵犯了拉制钨丝的专利权，试图在全欧洲封杀。飞利浦在法国和瑞士的灯泡因此被没收。

安东不得不亲自前往德国与这些公司谈判。

最终， 1913 年，飞利浦被迫接受了一个艰难的协议：飞利浦在欧洲每年最多只能销售 500 万盏灯，每年销售额可增加 50 万盏，但需支付净收益 7.5% 的特许权使用费。

与此同时，美国的通用电气也对飞利浦提起了诉讼。

1894 年，爱迪生的专利到期后，尽管通用电气仍然占据了北美大部分市场份额，但碳丝灯技术逐渐落后。

为了重新垄断市场，通用电气从 1906 年起买下了美国所有的钨专利，并成功推出了钨丝灯，它就像是一张久违的入场券，让通用电气再次有了进入观众席前台，独赏美景的资格。

而此时，看到看到飞利浦公然使用其专利，通用电气勃然大怒，随即提起诉讼。

按理说，四大巨头的围攻足以让飞利浦元气大伤，甚至走向衰亡，然而，飞利浦的运气非常好，他意外找到了另一片生存空间。

1911 年，美国司法部以反垄断为由起诉通用电气，这让通用电气不得不放松对飞利浦的打压，甚至有意拉拢飞利浦。

借此机会，飞利浦大举进入美国市场，几年之内销量迅速突破 500 万盏，通用电气的市场份额被削弱，避免了像标准石油公司那样被拆分的命运。

最终，三方都达到了各自的目的。德国三巨头控制了欧洲市场，通用电气躲过了反垄断这把锤子，而飞利浦也得以顺利存活下来。

此后，飞利浦和通用电气进入了一段蜜月期，通用电气对专利的管控变得宽松，分享了不少宝贵的技术成果，其中最有价值的便是半瓦灯。

钨丝灯的最大问题是使用时间长了会导致灯泡变黑，进而影响亮度。通用电气的工程师通过一系列实验，最终由 Langmuir 解决了这一难题。

他在灯泡内加入氩气和氮气，成功阻止了灯泡变黑的问题，推出了效率提高一倍、能耗降低 50% 的半瓦灯，使家庭电照明变得更加经济实惠。

飞利浦正是在这一时期获得了这项关键技术，使公司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然而，半瓦灯背后的复杂技术原理并未完全为飞利浦内部人员所掌握。而且，正值 1912 年荷兰恢复专利法的契机，飞利浦也顺势成立了 Natlab 实验室，逐渐将其打造为工业界的科研高地。

1914 年，战争依然不期而至，萨拉热窝事件爆发，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一战正式开始，

不久，欧洲分为两大阵营，奥匈帝国和德国正式与俄罗斯、法国和英国三国协约国交战。

城市里，年轻的小伙子们穿上军装，头戴鲜花，背着枪，微笑着和家人告别，仿佛不是去战场，而是去郊游一样。

正如老生常谈的一点，和平的时间久了，人们会美化战争，当然，也会美化和平。

在战争爆发前，飞利浦大部分灯泡的玻璃气球都依赖于德国和奥地利的供应。

安东从国外返回荷兰时，战争的阴影已经笼罩在欧洲， 8 月 4 日，德军开始向比利时挺进，大量难民涌入荷兰，许多人来到了埃因霍温。

在这些难民眼中，战争带来了深深的恐惧，但在安东眼中，这反而一个巨大的商机。

他深知，只要德国一天是敌国，他的产品就一天无法进入这个市场。

果不其然，战争刚刚爆发不久，德国产品就被大部分欧洲国家抵制，飞利浦因此收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大量订单。

随着英国海军封锁德国海岸，德国公司在英国和法国的工厂被没收，出口陷入停滞，加上原材料和劳动力的短缺，德国企业面临巨大的困境，僵化的市场格局，此刻被撕开了一道大大的口子。

然而，飞利浦的处境也并非一帆风顺。

1914 年订购的玻璃材料，因德国的封锁在 1915 年无法到货。无奈之下，飞利浦与德国展开谈判，用荷兰政府的土豆换取德国的玻璃气球。

可不久后，德国政府全面禁止玻璃气球和氩气的出口和过境，飞利浦的库存很快告罄，不得不大量从海外采购原材料。

最终，飞利浦决定进行纵向整合，自己掌控上游产业链， 1916 年 1 月起，飞利浦开始自主生产玻璃气球，甚至将 1/3 的产量供应给其他灯泡厂商。同时，他们还建立了自己的工厂，从空气中提取氩气。

在运输方面，飞利浦也面临巨大挑战。 1917 年 2 月 1 日，德国宣布全面发动潜艇战，不再放过任何船只，并用鱼雷攻击货轮，结果，船只的保险费大幅上涨，可用舱位也严重短缺。

面对困境，飞利浦自己买了好几艘渔船运输货物，英国政府要求他们用一艘渔船跨越英吉利海峡运输煤炭，作为交换，飞利浦另外两艘渔船被允许运送灯泡。

战争期间，欧洲市场的大门重新对飞利浦敞开，他和通用电气的官司也告一段落，重新划分了地盘，通用电气拿下北美、中美洲和日本，而飞利浦被授予荷兰，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

飞利浦不久后撤出美国市场，但获得了宝贵的专利，通用电气也收购了飞利浦 20% 的股份，斯沃普获得了飞利浦监事会席位，不是外人了。

战争期间，飞利浦第一次进军医疗行业。

1895 年伦琴射线被发现后，德国穆勒公司和通用电气推出了各自的新发明。

通用电气的威廉·柯立芝于 1905 年发明了柯立芝管，于 1913 年获得专利并推出。

X 射线管 ，就是最早的 CT ，能够揭示人体的骨骼结构，荷兰医院当时使用的大部分设备都是德国制造，而飞利浦当时忙于扩展灯泡市场，并未涉足这一领域。

然而，到了 1917 年，德国产品的售后服务出现了问题，阿姆斯特丹的一家医院找不到人来维修，只能求助于飞利浦。

由于 X 射线管与灯泡在技术上有许多相似之处，飞利浦经过研究，意识到这一领域的潜力，决定进军医疗设备行业。他们不仅记录下了供应商，还将德国穆勒公司视为潜在竞争对手，并在十年后顺利将其收购。

在 1913 年至 1918 年间，飞利浦的利润从 80 万荷兰盾激增至 770 万荷兰盾，靠着战争发了大财。

一战，自然也成了他霸业之基石。

Part3

1917 年，俄罗斯，飞利浦即将见证历史。

飞利浦有一位名叫查理·斯潘斯的员工，当时年仅 23 岁，刚刚加入公司不久。他参加了公司的俄语速成班，学了没多久便乘火车前往俄罗斯市场。

当他还在路上时，就听闻俄罗斯爆发了面包危机，但他并不知道，这场危机正是二月革命的前奏。

不久之后，沙皇退位，列宁于 4 月 3 日被德国人秘密送回俄罗斯，开启了一场改变人类命运的大讨论。

尽管俄罗斯局势动荡不安，飞利浦的员工们还是决定继续销售灯泡。他们辗转来到了乌克兰南部的哈尔科夫，刚把灯泡运到当地，便听到了十月革命爆发的消息。

克伦斯基领导的俄国临时政府被推翻，苏维埃政权宣告成立。

这群历史的缔造者，满怀激情地推翻了沙皇的旧制度，走进了圣彼得堡的冬宫。他们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如果当时他们抬头望去，会看到冬宫天花板上装有许多灯泡，在建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美丽。而这些灯泡，正是当年飞利浦生产的。它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成为了无声的记录者。

飞利浦式资本主义，竟然以这样的方式参与到了社会主义的建设中，真是有趣。

1918 年，俄罗斯苏维埃共和国正式成立。同年，一战结束，但苏联内部的战火又重新燃起。白军在欧洲的支持下反抗苏维埃政权，苏联内战爆发。

在这场混乱中，飞利浦的员工设法处理掉了大部分资产，避免了被没收的命运，随后迅速撤离了苏联。

1919 年，德国的三大灯泡巨头因战争的影响而元气大伤，在生产技术上落后了至少五年。虽然他们失去了许多海外市场，但专利依然在，三家联手，还有东山再起的资本。

于是，这三家公司将灯泡业务剥离出来，重新成立了欧司朗。至此，灯泡行业的三大巨头——通用电气、欧司朗、飞利浦——的格局基本形成，三者的名字都出现在了历史中。

苏联内战持续了两年，直到 1920 年才最终平定。在此期间，约有 1600 万俄罗斯人丧生， 200 万人逃亡国外。

1923 年，安东试图与苏联新政权建立联系，他再次踏上这片土地，发现苏联已然焕然一新，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苏联的秩序井然，人们的精神面貌也不错，尽管物质并不富裕。

他对社会主义的感情很复杂，如果是他年轻时，可能会对这种秩序非常憧憬，但等他在商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后，他的感情，更多是一种远离。

这次访问，安东特地带去了一份特别的礼物：当年马克思曾在他们家撰写《资本论》，离开前特意拍了照片，安东将其包装好，送给了苏联高层。

苏联领导人对这份礼物表现得极为重视，仿佛它是某种神圣的物品。

安东也感受到这种重视。在这片土地上，他的这位远亲马克思似乎被捧上了神坛，到处都在传播着他的思想。

然而，安东对马克思的看法相对平淡，他将马克思视为一个普通人，记得哥哥杰拉德小时候还见过他。那时，马克思穷困潦倒，需要靠救济为生，看起来并不像一个伟大人物，只是思想深刻点罢了。

不过，在安东看来，思想，终究和商业隔了段距离，即便是社会主义，难道不也需要赚钱，不需要灯泡吗？唯一的区别或许只是灯泡上有没有苏联徽章而已。

这种事儿，你们可以花点钱嘛， 花点， 花不了多少钱。

一个徽章，可轻可重。

苏联领导人显然读懂了安东的心思，列宁特地让人传达了一句话： “ 飞利浦先生显然没有读过或不理解《资本论》这本书。 ”

这成为了安东与列宁之间最后一次交流。

最终，合资工厂的计划没能成。一方面，苏联当时外汇匮乏，灯泡仍被视为奢侈品，不宜大量生产；另一方面，荷兰政府不承认苏联政权的合法性，也未签订任何贸易协定。

回国后，安东破口大骂，抱怨与苏联人做生意难如登天，但他依然对俄罗斯广大的市场念念不忘。后来，他加入了一个商人协会，积极游说荷兰政府与苏联建交，但未能取得任何实质性成果。

尽管在苏联问题上屡屡碰壁，安东在其他国家却威风八面。一战之后，飞利浦的市场份额达到了 20% ，美国、英国、德国的公司都不敢再小看他。在谈判桌上，安东咄咄逼人，他确实有这份资本。

在荷兰，他就是最大的民营企业，在工业界，他就是如日中天的新贵大亨，普通人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说不的权利。

战后重建时期，美国通过短期信贷帮助德国经济复苏，灯泡行业逐渐恢复生机，但价格战如附骨之蛆，在 1920s 初期再次袭来，让各大厂商非常难受，尤其是德国厂商。

时间来到了 1924 年，这一年，政治强人纷纷登场，并在十几年后，共同唱了一台大戏。

苏联，列宁去世，斯大林上。

德国，希特勒在监狱里写了《我的奋斗》第一部分，出狱后开始重建支离破碎的政党。

日本， 22 岁的裕仁亲王结婚了；一年后他将被拥立为皇帝。

英国，温斯顿·丘吉尔成为财政部长，成为了内阁中地位仅次于首相的人物。

中国，黄埔军校成立，蒋介石成为校长。

而在灯泡行业，德国的欧司朗因发展滞后，难以支撑价格战，主动提出建立一个卡特尔，甚至特地将通用电气也拉了进来，以图垄断全球市场。

这也是一条毒计，旨在限制飞利浦的快速发展，尽管飞利浦明白这其中的危险，但仍不得不加入这一卡特尔，因为此次卡特尔力量空前强大。

北美市场由通用电气主导，而卡特尔控制着北美以外 90% 的灯泡销售。虽然飞利浦占有 20% 的市场份额，但也不敢轻易与这股力量抗衡。

1924 年 12 月 20 日，星期六，巴黎， 18 家公司签署了一项协议，将专利权转让给日内瓦的一家公司，名为 Phoebus 。这就是后来闻名于世的“太阳神协议”，然而，当时外界对此知之甚少，只认为这些公司聚在一起是为了商讨灯泡工艺。

太阳神协议将灯泡的寿命从 2500 小时缩短到 1000 小时，全世界的夜晚灯光被这 18 家公司瓜分殆尽。

飞利浦在其中占有重要地位，安东亲临现场，感慨万千，十多年前，他不得不向德国人低头，那时的屈辱情景依然历历在目，而此时，他已成为灯泡行业的巨头，德国人反过来得向他低头。

一念至此，他欣慰的笑了，从此以后，安东经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他们需要知道自己在和谁打交道，我不再需要为任何人让路。

太阳神卡特尔与上一次完全不同，此时世界几乎被开发殆尽，没有新领地，也没有新技术突破，灯泡行业似乎变成了死水一潭。

然而，在这辞旧迎新之际，无线电灯和无线电设备的市场开始迅速增长，成为了众人逐鹿的新赛道。

1894 年，马可尼发现了无线电技术， 1904 年，英国物理学家弗莱明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只电子管，随后不久，矿石收音机诞生，但音质较差，没有大规模普及。

到 1912 年左右，白炽灯工厂开始大规模生产电子管，并在一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战后，在军转民的背景下，通用电气成立了 RCA ，在美国政府的帮助下，硬吃美国马可尼公司，自此成为了无线电巨头。

1920-1922 年的美国， 500 家商业电台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体育赛事、音乐等节目开始普及，电子管收音机风靡一时，全美国的老板姓都在排队争抢。

到了 1923 ，美国人在上海创办中国无线电公司，电子管收音机，又成为了上海富豪家中最时髦的玩意，被众人追捧。

欧洲自然也没落下，市场对接收器和零件的需求迅速增长，飞利浦也已经掌握了大规模生产无线电灯、收音机电子管等零件的技术，利润丰厚，唯一的障碍就是专利问题。

当时，世界四大无线电通信公司——美国的 RCA 、英国的马可尼无线电、法国的 CSF 和德国的德律风根——掌握着众多关键专利，要想进入这个市场，飞利浦难免会触碰到他们的红线。

然而，飞利浦从来不是一个怕事的公司，此时又发挥了传统美德， 1925 年成立了新公司（飞利浦广播公司）规避风险，继续开始抄。

不过跟从前不一样，飞利浦此时已成为行业巨头，就算明目张胆的抄，别人也奈何不了他。接下来的几年里，飞利浦与四大巨头分别打了几场官司，经过一番合纵连横，最终各方都签订了合作协议，达成共识。

到 1926 年，无线电零件业务的营业额已经达到了白炽灯业务的 30% 。一年后，飞利浦转换思路，开始生产整装产品，推出了收音机。

伴随着欧洲短波电台的兴起，收音机销量迅速攀升。 1928 年，飞利浦售出了 5 万台， 1929 年销量增加到 20 万台， 1930 年更是达到 30 万台。

飞利浦自此挤入了声音赛道，并在多年之后，陆续推出了便携式的磁带盒和 CD ，收购了 宝丽金唱片公司，成为了六大唱片公司之一。

而在医学领域，飞利浦 X 射线管也在 1924 年取得了重大突破。

传统的 X 射线管并不安全，单靠铅防护屏往往无法提供足够的保护，导致放射科医生和患者都暴露在放射线的危害之中。

在此背景下，飞利浦成功开发出一种带有钢制外壳的 X 射线管，称为 Metalix 圆柱体，并获得了专利。

这项技术巧妙地绕过了柯立芝的专利，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很像，价格更低，这一点就赢得了美国的放射科医生的青睐，通用电气知道后，开始指控飞利浦侵犯专利权，但最终败诉。

Metalix 圆柱体一经推出，凭借其安全性和低成本，在欧美国家引发了巨大反响。飞利浦趁热打铁，迅速投入新产品的研发。

1927 年，接管了德国穆勒公司，开始整合专利。

1928 年，研究人员访问美国，在芝加哥举行的北美放射学会大会上，参观了各大公司的实验室，记下了满满一本笔记。

一年后，飞利浦推出了一款带有旋转阳极的 X 射线管， Rotalix ，显著提高了 X 射线图像的质量，不仅可以清晰地获得骨骼图像，还可以捕捉到心脏和肺部等器官的图像，它的技术原理至今仍在医疗领域的 X 射线管中广泛应用。

从 1932 年起，这种 X 射线管被大规模用于帮助诊断传染病，尤其是结核病。

飞利浦首先在公司员工及其家属中进行检测，随后扩展到埃因霍温的所有居民，结果显示，埃因霍温的结核病患者数量比其他城市减少了不少于 60% 。

这也奠定了飞利浦后来医疗的基因。

在 1920 年代，保护主义和高关税成为国际贸易的主旋律， 1926 年之后，这种趋势尤为严重。

其中，法国计划将扬声器的进口税从 3.45% 提高到 26.67% ，将无线电设备电源的进口税从 5.82% 提高到 34.19% 。

安东仔细计算后发现，仅在法国一地，每年飞利浦将多支付 500 万至 1000 万荷兰盾的关税，这哪能忍？

于是，他游说荷兰官员，建议荷兰对法国的产品加征报复性关税，尤其是对红酒、香水等奢侈品，狠狠地收。

与此同时，他指示法国的飞利浦员工与当地商人联络，告诉他们荷兰即将提高关税，如果不希望多交税款，就应尽快施压法国政府降低进口关税，安东本人在与法国官员会面时，也以类似的口吻表达了这一立场。

这个策略最终奏效了，在法国签署进口关税协议时，白炽灯的涨价在最后一刻被取消。

在 1924 至 1928 年间，飞利浦的利润从 900 万荷兰盾飙升至 3800 万荷兰盾，广播业务尤其赚钱。

公司扩展迅速，土地面积扩大到三十万平方米。由于工人短缺，飞利浦不得不从远方的小镇招募劳动力，尤其青睐有女孩的家庭，因为女孩的工资相对较低。

移民家庭的家长们去种地，而孩子们则被招募到飞利浦工厂里拧螺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