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深夜特急
在这趟没有终点站的列车上,有人找到了答案,有人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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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火车跨越百年铁路桥,我收获了人生第一次晕火车体验

深夜特急  · 知乎专栏  ·  · 2017-07-27 01:21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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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是来自《纽约时报》新成立的中文版旅游杂志《NYT Travel新视线》的约稿,谢谢编辑刘帅。



“你的最终目的地是哪儿?”

“去过眉谬之后我想去谷特,去看看铁桥。”

“外国游客禁止看铁桥。”

他本可以告诫我说,不要亵渎圣殿的。

“那我去腊戍。”[Lashio,现在通用名为腊戌]

“那边禁止进入。腊戍是警戒区。那边有叛军。”

“那你是说,我必须留在眉谬?”

“眉谬是个好地方啊,所有外国人都喜欢眉谬。”

(摘自保罗·索鲁的《火车大巴扎》)

1973 年,美国旅行作家保罗·索鲁来到曼德勒火车站,与站长老先生发生了一段颇为无奈的对话,这段经历被他写进代表作《火车大巴扎》里。 2011 年版的Lonely Planet《缅甸》把眉谬列为排名前十的目的地,而最受中国游客欢迎的依然是蒲甘和因莱湖,看来站长老先生所说“都喜欢眉谬”的“所有外国人”,其实特指西方人。

谷特铁路大桥,建成时是世界上第二长的铁路桥

我想搭火车,去谷特看铁路桥——在眉谬的网吧搜索谷特的照片,看到一架飞跃深谷的庞然大物,我当场就决定了。 1901 年,英国人修建了这座当时全世界第二长、迄今缅甸最高的铁路桥,我被这些字眼诱惑着,将一些攻略提及“缅甸火车不安全,不建议搭乘”的警示抛之脑后。

有壁炉的站长室

眉谬火车站的站台 图/骆仪

那一年,中国运营商还未在缅甸开通漫游,WiFi 很不普遍,由于美国制裁,境外信用卡也无法在缅甸的 ATM 提现,全程使用现金、去网吧上网成为我在缅甸旅行的日常。旅行的种种神奇之一,是能让你回到过去。跟大城市仰光、曼德勒和游人如织的蒲甘、因莱湖相比,游人罕至的眉谬更是过去的过去。

马车仍人眉谬重要的交通工具之一

眉谬的海拔高,早晚气温跌到十几度,清晨的阳光晒着非常舒服。站前广场,腿脚细长的少年展开藤球对战,嘎嘎作响的马车运来乘客和货物。鲜花和蔬菜摊档摆在小路边,大街上,晨光穿透高大的桉树,照出一道道光雾,抱着孩子的妇女放下菜篮子歇息,还有许多无所事事的男人蹲着或站着晒太阳。 我眼前这幅画面,与保罗·索鲁笔下的相差无几:马车、桉树、妇女和男人们。尽管已经出现了摩托车,刷着彩漆的木车厢马车依然是眉谬最主流的交通工具。

眉谬火车站充满岁月感的站长办公室,看起来像乡村支教教师的办公室 图/骆仪

眉谬火车站很小,并没有“售票厅”这种存在,站长办公室的窗户上开个小洞,就是售票窗口。毫无疑问,网络购票是不可能的。站长招招手,让我到里面去买票。

清晨的阳光透过铁丝网窗口射进来,正好照亮站长的办公桌。桌上叠满的卷宗,一只大牛皮袋,以及站长身后的木柜子和墙壁,这些物品的质感色泽,无不证明着车站的岁数。站长埋头一笔一划地登记乘客的护照信息。 办公室里的乘客要么是西方面孔,要么是手里拿着一叠外国人护照的旅行社代理。在印度买火车票需要自己填表,而在缅甸却得以享受外国人待遇。

只对当地人发售的卡纸车票 图/骆仪

这位年轻站长穿着得体,深蓝制服外套、灰色针织套头毛衣、浅蓝条纹衬衫,比保罗·索鲁遇到的老站长友善得多。买票的乘客都走了后,他就跟我聊起来,指着角落里的壁炉和木柜子告诉我,这些都是英国人留下的。

打开柜门,露出一叠叠的硬卡纸车票,车票上方对应写着这条铁路上各个站的站名和票价。 这种不记名车票仅对本地人发售,曼德勒到谷特 550 甲,折合人民币 4 元,此时我才知道,外国人待遇包含了外国人价格,是本地票价的8倍。

眉谬站长展示用来装火车票款的牛皮袋 图/骆仪

“那只牛皮袋是装什么的呢?酒吗?”站长哈哈大笑,说是装车票钱的。缅甸货币的价值很低,随身背着沉甸甸几十万甲的我非常理解一只大钱袋的必要性。

时速 20 公里的慢火车

缅甸工业化较为落后,火车都是中国、日本等国淘汰的老旧型号

“我来缅甸只有一个目的:搭乘北上的列车,从仰光出发,经过曼德勒和眉缪,到达掸邦的谷特峡谷,而峡谷的那一边就是中国的国土了。”(摘自《火车大巴扎》)

英国人修这段铁路时,雄心壮志地想用铁轨把印度和中国“缝合”起来,但铁路往北修到腊戌就停了,而往南也止于仰光,从未能如他们计划的连接上阿萨姆-孟加拉铁路线。

从曼德勒到腊戌列车的火车头 图/骆仪

从曼德勒到腊戌的北掸邦铁路只有 316 公里,却要开 15.5 小时,平均时速 20 公里,也就比骑车快一点。 想想看,这点距离中国的高铁只需跑一个小时,你上车打个盹儿就到,而这趟慢火车凌晨 4 点离开曼德勒,晚上 7 点半才到达腊戌。列车每天南北对开各一趟,因此铁轨大部分时间都是空闲的。我坐在站台的木质长椅上,看男人们牵着牛、推着自行车、头顶箩筐的奶奶牵着小孩从村庄里走出来,慢悠悠穿过铁路,正是典型的缅甸边陲小镇景象。

火车开到眉缪时,停车长达 30 分钟,足够下车买块印度饼、喝杯奶茶做早餐(眉谬有大量印度、尼泊尔移民后裔),运气好的话还能看一场站前广场朝阳中的藤球赛,或是坐上马车在小镇上溜达一圈。若是懒得下车也不会饿着。

火车停站时间长,足够跟站台边的妇女买一碗炒粉 图/骆仪

“清晨,倾斜的月台上,妇人们擎着托盘向乘客们兜售早餐:桔子、切开的木瓜、炸面饼,还有花生和香蕉。”(摘自《火车大巴扎》)

火车在眉缪停这么久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在此装卸货物。工人们一麻袋一麻袋地扛货物上车,把最后一节车厢塞满。而在乘客车厢,座位下、行李架上,都是一大捆一大捆的鲜花,黄玫瑰和白的紫的雏菊。

火车上经常能见到鲜花 图/骆仪

眉缪是缅北高地的花城,盛产玫瑰和草莓,也出产各种鲜花酒、水果酒。那些满脸皱纹的大妈穿着鲜艳的团花包臀笼基,笑吟吟地把一朵玫瑰插到发髻里,又捧着大束鲜花回家。她们做得如此自然,因为鲜花如蔬菜,是她们的生活必需品, 可那些外来的游客要学起来,哪怕你面容娇艳羞花闭月,却也只是东施效颦。

喜欢鲜花的不止是姑娘和大妈。

保罗·索鲁在《火车大巴扎》一书中写道:“快到眉缪的时候,他们提前发了电报叫了鲜花,因此当我们到站的时候,每个迈步出来的士兵衣襟上都沾着咖喱迹子,嘴里嚼着槟榔,手里握着一把鲜花——小心翼翼地握着,比对待他的步枪还要当心。”

在“摇滚之路”晕火车

在颠簸的火车上读书的当地小女孩 图/骆仪

眉谬和腊戌均属于掸邦,掸邦谋求独立,与政府军交战多年,许多地方不对外国游客开放。尽管保罗·索鲁把相机和护照都留在眉谬,他上车后不久就被拦住了,由军方派出一名便衣全程“陪同”,直到经过谷特峡谷到达瑙朋,又返回眉谬。

39 年后,眉谬有政府军重兵驻扎,但对于外国游客的管制已然放宽许多,我得以自由行动和拍照,这大概是我和保罗·索鲁旅程最大的区别。

火车行驶沿途的景色。在高速列车上,乘客是看不清铁道旁的草木的 图/骆仪

车厢是简陋的卡座,卡座之间没有小桌子。车窗大开,窗外一派田园牧歌风光。远处低矮山峦起伏,原野上晨雾弥漫,火车经过一片片花田。淡淡的花香不知是来自车厢里还是外面,总之,比中国的绿皮火车和印度、西伯利亚的三等车厢都要令我愉悦,更别提乔治·奥威尔从曼德勒到眉谬的旅途,车厢里充斥着 “灼热的阳光,沾满泥土的双手,鱼、香料和大蒜的气味,熟透了的热带水果,黝黑面庞的拥挤人群”(摘自《向加泰罗尼亚致敬》)。

火车上的木板卡座,不推荐长途旅行乘客乘坐 图/骆仪

然而此刻我的心情无法平静——火车摇晃得太厉害了!这是真正的“Rock and Roll (Road)”,车厢不光左右晃,还上下抖,车轮撞击铁轨的轰隆声里夹杂着车厢铁皮晃动的嘎吱声,人们都要大声说话。 我双手拎着登山包挪座位,腾不出手来扶座椅,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过道像僵尸一般弹跳起来……一股晕眩袭来,我不得不赶紧就近坐下,作为一个几乎从来不晕车晕船的人,我收获了这辈子第一次可能也是唯一一次晕火车的体验。

本地人没有这样的困扰。贩卖零食的妇女头顶大脸盆,在车厢中如履平地,不扶座椅,也不扶头顶重物,轻松跨过堆在过道的箩筐和鸡笼。 我对面的小女孩放下手中的作业,站到座椅上,把上半身探出窗外去,羊角辫在风中欢快地跳着。

火车上向窗外张望的当地小女孩 图/骆仪

定了定神,我又坐不住了,试图挑战一个高难度:到隔壁车厢去。车厢之间,两道车门剧烈地左右摇摆,我只能趁车门同时归位到正中时穿过去,否则有可能被错开的车门夹住——这是米轨火车,车门比国际通行的 1435 毫米轨距火车要更窄—— 给我的穿越难上加难的是,车厢连接处没有地板,只有两块重叠的铁皮,看起来不堪重负,万一一脚踩歪就要掉下去。 这仿佛是进入宝库之前的机关,我要跳过一道巨大的裂缝冲进那扇只打开 1 秒的石门里……

高山深谷“过山车”

为保证安全,火车在经过谷特铁路桥时以极慢速度行驶。即使如此,火车仍然颤颤巍巍 图/骆仪

“天上下起了小雨,火车开得如此之慢,我都能听见雨滴落在铁轨旁树叶上的声响。”(摘自《火车大巴扎》

保罗·索鲁的书里没有提及火车很抖,而作家周成林乘火车从曼德勒到拿巴(缅北另一条铁路线)也有晕船的感觉, “身体在硬邦邦的座位和靠背上弹来弹去”(摘自《跟缅甸火车一起跳舞》) ,大概是铁路经过近 40 年火车重压与风吹雨打后日益衰老。

The Irrawaddy 网站的一篇文章提到,全缅甸铁路货运限速 24 公里,而客运的时速更低,因为年久失修的铁路和铁路桥承受不起高速运行的火车。这是我回国后才从网上查到的,否则,当时在火车上“弹来弹去”的我可能更加心惊胆战。

车上乘客纷纷朝窗外张望,原来谷特铁路桥已经出现在视野里,瞬间又在岩石和丛林后隐去。

远望谷特铁路桥 图/骆仪

当那架铁骨钢筋的庞然大物完整呈现在眼前时,我不由得吸了一口气,握紧手中的相机,桥下方的深谷和溪流看起来那么遥远。从眉谬出发近 3 小时后,火车终于开上了长 688 米、高 97 米、由 15 座高塔支撑的谷特铁路桥。火车的速度更慢了,我屏息凝气,心脏随着火车在桥上的每一次震动不规律跳动。 从刺激程度来说,这像是缓慢爬升的过山车终于到达最高点,而从交通工具和轨道的状况来说,却像是马车嘎吱嘎吱、颠颠簸簸地通过一道独木桥。 红色车厢、银龙般的高架桥和绿色丛林峡谷的风景令我惊叹,我却又矛盾地希望这提心吊胆的过程尽快结束。

驶过谷特铁路桥 图/骆仪

谷特铁路桥的部件由美国宾夕法尼亚钢铁厂制造,海运到缅甸组装。用时两年,在 1901 年建成之际,它成为铁路史上的惊人创举。历经 100 余年风霜后,垂垂老矣的银龙在深山峡谷间矗立如昔,依然是此间最壮观宏伟的人造景观,而铁路沿线的村庄依然贫困,距离曼德勒不过 100 公里,已俨然两个世界。

尾声

眉谬火车站

根据眉谬火车站站长的指引,我在瑙朋下车,试图搭上 Shared Taxi(当地主要交通工具皮卡)回曼德勒。

“这里建有一些简陋的木头小房,还有茅草覆顶的窝棚。”保罗·索鲁对于当地人在如此简陋的环境里开餐馆感到吃惊,形容为 “宛如蒙古人刚刚打过一场惨烈的仗,从战场上退下来埋锅造饭” ,多少带着西方人的刻薄和傲慢。我对东南亚农村的这种场景习以为常,更让我吃惊的是 40 年来停滞的时光。

铁轨大部分时间是空闲的,人们从村庄里走出来,慢悠悠穿过铁路 图/骆仪

铁路的修建往往带着经济和政治目的,西伯利亚铁路耗费沙皇俄国三分之一国库,某种程度上导致帝国的灭亡,而铁路沿线的村庄如新西伯利亚等最终发展成工业重镇。

2011 年,中缅签订谅解备忘录,中国将斥资20亿美元兴建长1215公里的铁路,横跨缅甸皎漂至中国昆明,包括将北掸邦铁路从腊戌延长至中国边境瑞丽。2014 年 7 月,据《德新社》和 Irrawaddy 网站称,由于缅甸有政党及部族担心,该铁路让中国可长驱直进,将危害国家安全,种种因素导致计划搁置。

眉谬火车站站牌 图/骆仪

2010 年缅甸结束军政府统治以来,社会方方面面发生了巨大变化。 但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几年,北掸邦铁路和沿途村庄将保持保罗·索鲁笔下的风貌,等待你搭乘会跳舞的火车回到过去。

随后,餐馆里的人帮我拦了一辆公共汽车,巴士上满载大麻包大麻包的茶叶,乘客只有我和另外两名本地年轻人。车门和车窗敞开着,车里尘土飞扬,我不得不用围巾蒙着脸。

经过几个小时的颠簸、沙尘和茶香熏陶,以及警察拦车进行毒品排查后,“班车”终于驶进华灯初上的曼德勒。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 END -

本文首发于NYTtravel


骆仪,Lonely Planet作者,潜水员,跟你分享超过10年的背包旅行故事:从珠峰到深海,从撒哈拉沙漠到巴以隔离墙,从零下35度雪国到40度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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