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SD 261｜镜子里吹来的风

本文是为《2020年西班牙电影大师展》场刊所写的前言

女孩坐在梳妆台前，眼神迷离，沉浸在爱的幻梦里。她望向镜子的方向，一缕微风仿佛从镜中吹来，拂动女孩的头发。然而镜子里没有女孩，也没有她所置身的空间，就像雷内·马格丽特一年前（1929年）的那幅超现实主义画作《假镜子》（Le faux miroir）一样，镜中只有天空和几缕云彩。女孩缓缓转过头，拂发的微风依旧。

这一阵镜子里吹来的超现实主义之风，是你一旦看过路易斯·布努埃尔的《黄金时代》（1930）后便再难忘怀的段落。这部仅用三周、“在一种狂喜、热切及具有破坏性的发烧状态下”拍摄的电影——由一位贵族资助，作为给其妻子、萨德侯爵的直系后代Marie-Laure的礼物的63分钟长片，原拟片名为《一头安达鲁兽》——既部分承继了《一条安达鲁狗》那种夹杂着诗与梦、探入无意识幽暗领地的特质，又更加尖锐有力，且更难以归类。

《黄金时代》是超现实主义的“原液”：电影挪用昆虫学科教片的段落作为开头，在抹平的时空里由蝎子的特性（彼此争斗、对同类的背叛等）喻一战与二战之间1930年代的人类状况；它贯彻了布勒东“超现实主义的情色应该是含沙射影的，而不是情色现实主义”的信条，展现个体本能的情爱和欲望如何被社会及宗教所压抑，具有鲜明的反教权主义色彩，对于中产阶级和现代社会的批判颇为犀利；它“恢复了语言的诀窍”，摒弃了《一条安达鲁狗》里的慢动作及割眼睛式的惊悚特效，而以充满断裂感的叙事及混杂的拼贴游走于剧情片、纪录片、伪历史片及当代情节剧之间，创造了一种无法归类的电影语言。

本次展映的另外两部“墨西哥时期”的布努埃尔电影《被遗忘的人们》和《犯罪生涯》同样具有超现实主义色彩。从表面上看，《被遗忘的人们》具有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及法国新浪潮风格，属于让人联想到《四百下》或《小偷家族》的现实题材，但布努埃尔巧妙地在人与动物之间构建关联（如佩德罗与小鸡，盲人与公鸡），偶尔出现的超现实梦境更具冲击力地展现了善恶与天真的主题。而在《犯罪生涯》里，假人如同《黄金时代》里雕像的脚，将一次犯罪的“演习”视觉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