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许多人在回首他们的一生的时候,是否会和我有同样的感受:即便我们从生命伊始便已知晓类似诸如时间、地点、健康、疾病、朋友、熟人这些外部条件的情况,我们也无法将它们安排得比现在更好,甚至不及现状的一半。每当我追忆往昔,每当那些瞬间在我眼前倏然而过,我总会不禁诧异于那充斥着愉悦的往日时光是如何从指间悄悄溜走。然而,这些由一位远胜于我的伟大智者做出的安排,对当时的我来说,可谓是完全无法接受的;甚至有时候,这些安排与我的血肉之躯是如此相悖,以至于滋生了我的反抗情绪,让我泪如雨下。尽管如此,时间的车轮仍滚滚向前;而我现在明白,这一切对我都是最好的安排。
1632年的春天,我的父亲迎娶了我的母亲。那时他正值壮年,尽管身材有些矮小且有一副歪鼻子,但仍是一个外表英俊、长相迷人的男人。他不仅有着出众的相貌,而且温柔、精明、安分、坚韧、聪慧,格外讨人喜欢。毫无疑问,许多人源于各种原因都比他读过更多的书,但没有人能像他那样做到将内容演绎为警示断言。利用自己所知道的寥寥几本书,他表现得既睿智又讳莫如深,尽管还不能称为先知,但仍能提出预言,以此赚取收入。他的一些预言成真了,而没有成真的那些预言与事件真实发生的情况也出入不大。他知道该如何告诫自己的顾客,在吸收他们的知识精华的同时,提出自己的忠告。这是出于他的谨慎,而不是怯懦,因为我曾听一位熟悉他的人说起,对于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来说,他的勇气并不逊色于藏身在特洛伊木马中的那些士兵。作为一名理发师,犹如当过兵这一点在他身上表现得并不明显,但是每个男人在一生中总会遇到彰显本色的时刻,对我的父亲而言尤为如此。
在穿着上,他的品味极为优雅,但略显浮夸;每逢星期日,他穿上被自己称为“金盏菊和罂粟花”的服饰,将彼时流行的男式长发梳成柔顺的大卷,他的蕾丝衣领被仔细熨烫过,衣服上的海狸毛皮则梳理得整整齐齐,鞋子更是刷得犹如煤炭一般黑亮……全身上下找不到一丝瑕疵。然而就像我的堂兄马克(Mark)经常说的那样,他一套服饰的颜色之间并不协调。在我看来,我总认为父亲是一位过度好看的男人,这不是出于任何偏见,而是出于彻彻底底的偏爱。但每当我无意间提及这个话题,我亲爱的母亲总是对我说:“亲爱的,你父亲的人格魅力要远远超过他在穿着打扮方面的品味。”我确信母亲是真的很爱他。
我的堂兄马克是我父亲的学徒,关于他则不会有两种评价。他是那么可爱、活泼、温文尔雅,各方面都显得如此清秀标致,我们都为他感到骄傲,他自己也是如此。如果要说他有什么缺点,那便是他过于关心自己,而极少考虑到他人。但这一点实在太普遍了,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对此大书特书。除此之外,他还有些懦弱,这里指的并不是人或野兽身上的那种胆量,他在这方面的胆量与之前提到过的特洛伊木马中的士兵不相上下;我指的是他在精神方面有些懦弱,诸如纠结他人会怎样看待他、害怕眼前的罪恶,等等。男人们不认为这能和传统意义上的那种懦弱相提并论,但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的脾气是最温柔的,他的举止是最迷人的。噢!伦敦桥上的人们最终总是会想起他!除了我之前提到的那些,我再找不出他身上的其他缺点;除非这是一个人类的普遍缺点,它若不是被掩盖也是被其他良好的感觉所弥补了,这个缺点显得远没有那么明显。但是这种挑剔朋友缺点的行为本身就是不对的。
至于我的母亲,我怎么也说不够。她身材高挑修长,面容姣好,有着甜美敏锐的灰色双眸。神灵的恩典赐予了她与生俱来的高尚情操。她是那么和蔼可亲、乐于助人、轻快活泼,同时节俭而不吝啬;她总是一副热心肠,用最得体的方式对待穷困的人,不带任何高高在上的姿态;她深受朋友们的喜爱,更不必说她自己的家人。至此,我就介绍遍了全部家庭成员,当然这里不包括我们的房客布洛尔(Blower)先生和厨师多莉(Dol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