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徐晓晓
撰
文|轻舟
编辑|迦沐梓 周安
出品|腾讯新闻
谷雨工作室
从山海关出发
“在我的童年时期,无论何时,只要我看见中国的地图,就会默念:
沿着这道城墙,穿越整个国家,多么神奇啊!
”看到这句话,徐晓晓停住了,“我和何伟的想法完全一样。
”
那是2014年,30岁的摄影师徐晓晓翻看《寻路中国》。
何伟笔下,独属于中国北方的荒芜和苍凉吸引她,包裹她。
“那种氛围让我有非常强烈的感应。
”
她渴望看到具体的人,真实的生活环境和氛围,感受到时空里的温度。
她找来一大堆关于长城的书籍、画册和几百集的纪录片,做了详尽的资料梳理和调查。
2017年3月,徐晓晓开始了以山海关为起点的长城之旅。
驾车穿越中国北方的旅程中,原本陌生的风景和人,
那些温情的、童真的、松弛的、平等的、自然的
瞬间,意外唤醒了徐晓晓沉睡的童年记忆。
而那背后,是一个幼年便与父母分离、14岁移民荷兰的中国女孩对温情的渴望,和想要确认自身归属的本能。
铺天盖地的荒芜里,超现实的亮色
一路上, 90%的长城都是残破的。
天空是深青色的,石山是土灰色,树木细细高高地立着,也像是铁青着脸。
沿着国道进村子,路上的老伯伯穿着上世纪70年代流行的灰蓝和绿色的军便装,身上满是尘土,左手拿耙犁,右肩挑着一担碎柴。
气氛本来沉闷,但碎柴里那簇明艳的粉打破了这一切。
粉色的花,开了一大枝,插进碎柴禾里,散淡地开在伯伯的肩头。
此前,在温州度过少年时代的徐晓晓,从未到过长城沿线的北方。
看何伟的文字,看关于长城的影像,她在头脑中想象出了一个“长城脚下”的氛围,那像极了她30年的成长中常常感受到的情绪:
铺天盖地的荒疏和孤独。
但真到了北方,她总是被那种灵动而有超越性的瞬间捕获:
破败的长城遗址边,一棵细细开着花的杏树;
堆着土的坑洼空地上,一个小男孩放飞一只Hello Kitty的风筝。
那些能给人希望的画面,总会不停闯入眼前
。
有一次,徐晓晓碰到一辆满载稻草的手扶拖拉机。
高高的草垛上,坐着一个穿红毛衣的小女孩,头发乌黑闪亮。看到有车停在前面,还有镜头对着自己,
好奇的小女孩出人意料地站了起来。
驾驶位上,穿着迷彩服的老人歪带着一顶灰旧的鸭舌帽,草垛金黄,小女孩站得笔直,背后的天空清蓝广阔。
在村子里,她碰到一个躺在金黄色玉米堆上的脸蛋红扑扑的小女孩,她的眼睛特别亮,面对镜头没有任何防备,表情沉静。
有些瞬间被徐晓晓视为奇遇。
一座石山的半山腰,一眼望去,尚未融化的冰雪如同一匹飞奔飘逸的白马。
当她转到山的另一侧,发现真的有一匹白马在低头吃干枯的玉米秸秆。
另一次,是要去陕西榆林附近的建安堡,那是明代长城线上著名的36营堡之一,也是电影《东邪西毒》的拍摄地。
那天他们开了很久的车,一度怀疑究竟能不能找到目的地。
刚一进村,就看到迎面走来的老爷爷手上抱着一只小羊羔。
小羊刚刚出生,羊妈妈看到陌生人,一会儿坐下,一会儿又站起,焦虑地在旁边直打转,偶尔还会
舔一下小羊。
她还在中国农村遇到了超现实的场景。
比如,一丛立在荒野中的巨大的香菇雕塑。
她从村民那里得知,距离香菇雕塑不远的地方,是一个盛产香菇的村落。
他乡,故乡,生命灵动而俏皮
除了奇特的偶遇,更多的是平实的日常。比如,
坐在山间抽烟的男人,扫墓用的祭品,村子里遇上刮风,用双手捂住脸的小男孩。
男人们在工地上挑水泥砌砖墙,在山脚下搬石料,在田间犁地,在晒场上收谷子,在山坡上放羊。
她看见的没有愁苦,男人们下着苦力,但表情是松弛的,有时带着笑意。
实际上,她知道他们别无选择,只能认命。
这些画面使她自然地想起幼年时熟悉的日常。
那时,她生活的村子,周围的大人们也是这样劳作。
那是她想念的日常。
出国后,在荷兰,气氛也是松弛的,人们有丰富的精神世界,但徐晓晓总感到疏离。
事后回看,她发现自己总是忍不住拍下一切使她感到熟悉的东西,比如坐在村口横躺的水泥柱子上闲聊的男人。
那是一种烟火气,是回了家的感觉。
这里有广场上玩耍的小朋友。
他们总是很有活力,是苍凉环境里的亮色。
还有两个
画着时兴妆容
的女孩儿,她们靠在一起,平静地看着镜头。
她还看到,两只小羊走着走着,突然躺倒在马路上,也紧紧地依偎着一起晒太阳。
温情,那是徐晓晓一直渴望的东西。
很小的时候,因为父母不在身边,没人给她一个解释,她被迫与一种恐惧共存。
幼小的她总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受到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