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期待中的寒冷很久没有来过了。虽已是小寒节气,在我们这座城市,大小雪久未下雪,大小寒早已不寒。相反,江上吹来的风掺上晴好的阳光之后,时不时就带来暖心的问候,快慰的同时,多少有点反讽的意味。不喜欢冬天的人大概都乐见其成,我则若有所失。我怀念被冻成冰凌的日子,整齐排列在冬天的屋檐末端,一直延伸到我的窗棂下面,清澈剔透得只如我那时的眼神,而今都已远去。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七六
闲下来的时候,我来到了冬天。我来到冬天的最深处,时光就静下来了。我和时光串通一气,在小寒上面撒满阳光,在阳光上面撒满反季节的心情。我和时光在节气的正反两面穿梭往来,把薄薄的阳光和薄薄的寒意互赠给对方,把不同类型的好天气和不同天气类型的好互赠给对方,以收获包括但不限于彼此的好评。我将更长一点时间在小寒潜伏下去,让时光更久长一点在我的身体里穿梭往来。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七七
我认识的土地以及土地上长出来的生命和物类,首先是院落和道路,其次是田园和庄稼,再然后才是郊野和山川,但不包括青春和岁月,也长不出爱情和诗歌,更没有远方和未来。我所认识的土地是我们的祖宗用过的土地,世世代代怎么也用不完。我认识的这块土地,除了我们来了又走了,还有季节也不止一次地来来往往,进出如自己的家门。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七八
如果时间真的存在,那一定只存在于运动的轨迹里,所以时间只有快慢之分,并无长短之别。而一旦静下来,时间也就随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曾一路陪着时间飞快跑过孩提,匆匆穿过青春,大步走过中年,一直没有歇息下来,直到现今。我想大概只有真正地躺平下来,时间才会止步于此。至少可以慢于我抵达终点。既然走在我的后面,我又为什么要去在乎它呢?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七九
更多的时候,我们对这个世界将会怎样的好奇甚于对自己的未来带有期待性的预测,这当然这不等于我们关注这个世界甚于关心自己的命运。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无奈在于它永远都不可捉摸,我们对自己的自信则是误以为前程可以自决。只有到了冬天才渐渐懂得气候变化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在冬天的语境里,荒凉的心理感受甚至大于寒冷本身的意义,我们都心照不宣,都不予点破,都不肯说穿。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八〇
年关如城关,像用于抵御外敌入侵一样,被用来堵截时间的扬长而去,却没有一次成功过。事实上所有一本正经的日子都将无疾而终,所有形同虚设的岁月都将落荒而逃。剩下我们自己孤零零地站在季节的荒芜里,长如时光的弃婴,怎么都找不回渐渐远去的家门,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但我还是会在年关写诗,写年关如被推倒的城墙,作为对抗时间的证据。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八一
冬旱让我们很久以来与雨水失去联系了,甚至与霜雪也少有往来,而且音信全无。我们走在干裂的土地上,吹着干冷的风,忍着干渴,想象不出要怎么才能跟滋润发生点关系。这是个需要灌溉的冬天,我们却总是忘了顺便也要给自己浇浇水。流水的声音远得像透明的时光只在另一个季节里发芽,仿佛隔了整整一个时代,而不只是一个漫长的季节。这是个滋味感不足的冬天,很难说会有耐人寻味的情节成为值得收藏的记忆。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八二
我像极了这个冬天,不仅无雨无雪而且无味无趣,怪不得我跟别的季节都貌合神离。我只要从这个冬天探出头来,所有的好时光都会不约而同地联合起来把我摁住,我也就懒得再作无谓的企图和试探了。我想我还是老老实实卷缩在西墙根下晒晒太阳吧,挨着硕大的垃圾箱蹲下来,尽量靠垃圾箱近一点更近一点。但凡近一点,如果有风吹来,多少还能抵挡一下。
邵问津《微言怂听》之三五八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