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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侠盗一号》剧照
姜文最近又上了风口浪尖，一是参演好莱坞大片《侠盗一号》，二是在采访中说“等航母比美国多时再说，IP有啥用”，不用配图，大家都能想象他瞪着眼睛的神情。天才导演搀和商业片，说话声腔居然和京城的哥们一样，这两点比当年很多人嚷嚷看不懂的《一步之遥》还要让人失望：2016年底，又得多拆一座神。
但姜文从来没说过自己是神，22岁走红时没有，拍《阳光灿烂的日子》时没有，拿金马金像金棕榈时也没有，他从来不想负责“语重心长”和“政治正确”，也不想和车轱辘话来回问的媒体对话，成名二十多年，他一直说还没学会做“名人”。
《阳光灿烂的日子》电影截图
做名人多累，有一回带着全家人逛商场，想送大家一人一套保暖内衣，结果才走到专柜前，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连老父老母老弟都得跟着落荒而逃，姜文自己的袖子被拽下半截。弟弟姜武说他其实特想做孝子，带老人逛街吃饭什么的，但没辙，到哪都呼啦啦一堆人。而且名人还得是道德模范，私人生活被打扰，稍有不耐烦就被写成大魔王，被耻笑：“你不是吃这行饭的吗？”
是啊，谁叫他喜欢电影？
姜文说他有两样东西戒不掉，一样是烟，一样是电影。著名编剧廖一梅说他永远闲不住，不是在拍电影，就是在写剧本，或者四处撺掇人替他写剧本。有些导演是工业体制的雇员，负责完成制片人的要求，在预算内把剧本内的场景拍完。另一种则是满身的表达欲，看一眼世界，有千万句话想说。
姜文是第二种。
拍《红高粱》时和张艺谋为角色剧情从开机吵到杀青。拍《芙蓉镇》时，有一个镜头是他吸着烟望着心上人，他问谢晋导演：“有柱子没？靠着抽烟才像样嘛。”谢晋导演给他找来柱子，笑他说：“哪有演员像你这么麻烦。你要不要去当导演？”
《芙蓉镇》电影截图
他收到王朔的小说《动物凶猛》后，憋了两年，剧本改了又改，草图画了又画，把它改成《阳光灿烂的日子》，将载体总是伤痕叠伤痕的文革故事，变成一个男孩的荷尔蒙运动。
开拍时，他已经三十岁，演过了落魄知识分子、高粱地里的莽汉、伪满洲国懦弱的傀儡皇帝，奖杯拿到手软。但他愿意搁下安稳饭碗，四处借钱拍片，他想在电影里说自己的话。
别人拍战争片，没英雄都要硬生生造，但他拍《鬼子来了》，转头把刺刀对准自己人，他说：“说句日本鬼子是坏蛋是件多简单多偷懒的事，咱们这块土地就好了嘛？”
《鬼子来了》电影截图
艺术家、电影人不是政治人物，不负责政治正确或盖棺定论，创作的要义是将个人化的感受与思考通过电影传达出来，那些陈规束缚不了他。
岂止陈规束缚不了，许多界限在他这，都是不存在的。
《一步之遥》里，他找来洪晃和那英来跨界演出，记者夸他别出心裁，他说：“在我这没有界，觉得她们合适，才找的。”有一回，他托人找来日本知名作曲家久石让来为《让子弹飞》写配乐。为描述自己的感受，他打开一段音乐让久石让听，提要求：“比这要写得好点。”久石让惊：“你在讲什么？这是莫扎特的。”他点头：“那就比莫扎特好一点。”
《一步之遥》剧照
李白在黄鹤楼上看到崔颢一首诗，就不敢再写了。姜文的心气比他高，莫扎特？超过他就是了。神不能破、前人不可追、老祖宗就那么重要？谁讲的。
姜文在片场的模样，常年被形容成大佬做派：演员表现不到位，那就一次次来，十几二十次累积下来，直累到演员端好的精神气散掉，眉眼也松懈，本能模样被逼出来，就成了。即便如此，也不少人替他说话，说他其实待演员极好。连轻易不夸人的黄秋生也出声称赞，听到有人说他俩像，说：“哪里像？我要是像他就好了。”
眼高手低是寻常人，拿无知无畏的高要求比着别人，是糊涂人。但姜文不是，拍戏这么多年，弟弟姜武一直很想和他合作，但他寻摸着角色不合适，硬是拖到《让子弹飞》才合作一把。“我们中戏人一切都以戏好为出发点。”他说。
《让子弹飞》剧照
有表达欲、有心气、敬业，或许能构成一个好匠人，但离天才还远。所谓天才，尤其是在艺术这行当，非得有自己解构世界的独特方式不可。
《一步之遥》上映前，有人问他：“是喜剧？”他说：“怎么是喜剧？但我哪部不是喜剧？”
幽默似乎是姜文生来便会的应对世界的方式，他说自己全家都是这样，遇到糟心事儿宁可武力解决，都不肯哭哭啼啼，遇到什么事儿都能嬉笑怒骂过去。
姜文的老邻居洪晃说过一个故事，姜文成名后，有一回他父母想换煤气罐子，但片管想看明星，就压着不放，要求必须姜文来才行。姜文没辙，去了，片管刁难他，说唱一段吧。姜文二话没说，拎起地上的煤气罐扛上肩头，扭头就走，边走边唱：“妹妹你大胆往前走……”
所以姜文所有的电影里，没有相顾泪千行的段落。流氓、土匪、烟花女子或是落魄英雄，无人不可调侃，无困境不能化作一笑。当年看完《一步之遥》我目瞪口呆，终于在他汪洋肆恣的调侃讽喻里承认他是天才。
这几年国内电影市场风生水起，从前拉投资难如登天，如今资本与行内人都劲头冲冲，买院线、与好莱坞合作忙不停，于是记者自然要问在大片中露脸的姜文有没有学到什么？姜文立即反问：“我还需要学什么吗？”
“航母论”的那段采访里，姜文其实还说了许多句真话：“（好莱坞）中间的（规矩套路）是被中国那帮人学的，那就是他妈钱奴，拍不出好东西，再有钱，行为逻辑也是穷的……卢卡斯的公司它是以导演为主的一个公司，迪斯尼把它收购后，还是由导演来说得算。它不是一个假装有钱的人说了算，假装工业说了算，多土啊，工业算个屁啊，人脑多金贵啊。”
他像那个戳穿皇帝新装的孩子，不管不顾被戳破的人有多尴尬，也是真讨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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