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天运篇云:「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此乃六艺名经之最先见诸古籍者也。逮后,释「经」义者,则有:汉郑康成孝经注曰:「经者,不易之称。」刘熙释名释典艺云:「经、径也,常典也;如径路无所不通,可常用也。」晋张华博物志云:「圣人制作曰经,贤者著述曰传。」孝经序疏引梁皇侃之言曰:「经者常也,法也。」梁刘勰文心雕龙宗经篇云:「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自孔子以六艺为教,于是中国言六艺者,咸折中于夫子。礼记经解篇引孔子之言云:「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疏通知远,书教也;广博易良,乐教也;絮静精微,易教也;恭俭庄敬,礼教也;属辞比事,春秋教也。故诗之失愚,书之失诬,乐之失奢,易之失贼,礼之失烦,春秋之失乱。」观夫此,知「经」之为用备矣。厥后乐亡,至汉仅有五经,而说礼诸儒,有周礼、仪礼、礼记,是为三礼。说春秋诸儒,有公羊、谷梁、左传,是为三传。合诗、书、易为九经。刘宋时加论语、孝经,是为十一经。唐开成时,增列尔雅,宋时增列孟子,是为十三经。王肃所治,则易、书、诗、三礼、春秋左氏传、孝经、论语等七经,殆已几遍群经,异夫彼独抱一经以自名家者,可谓博矣。兹概述如次:
一、王肃之时代背景
仲尼殁而微言绝,七十子丧而大义乖,及秦一天下,竟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汉兴,始除挟书之禁,收摭散佚,规模略具。至孝武帝,罢黜百家,「经」乃定於一尊。西汉诸儒,所传者今文,以多由口授,故经文往往与古文不同,而传者亦多专一经。及至东汉,古文嗣兴,古文者,乃壁中书也。原今古文之争,初由於文字之异,寝假为门户之见,意气之争,乃至水火不相入,此诚经学之不幸。然而经学亦由论争而益明,章句训诂,至此乃盛。郑玄字康成,乃汉末大儒,遍注群经,以融今古,学者向风,无不悉从,致有「宁疑孔孟误,不言郑服非」之谚,其得人之信服,可见一斑。王肃生於康成卒之前五年。(案:肃生于汉兴平二年乙亥,西元一九五年。郑玄卒於建安五年庚辰,西元二〇〇年。耳濡目染,亦习其说。(见周礼媒氏疏引,其言云:王肃幼为郑学。)其后,欲与之争名,乃尽弃其学,竟「夺而易之。」(家语序)
孔子家语, (魏)王肃撰,明刻本
二、王肃亦传家学
魏书王朗传云:「朗著易、春秋、孝经、周官传,威传於世。」又肃传云:「肃善贾、马之学,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於学官。」王氏既撰定其父之易传、是传其家学之易矣。朗著孝经、肃亦注孝经,今虽不得见其父之所著,然王氏用其父之说,当亦事理之常。朗本传虽不言其著论语,然皇侃义疏,却引其四则。肃注论语,当受其父之影响。又隋书经籍志别载朗春秋左氏传十二卷,载王肃三十卷,父子同为左氏作解,此亦如撰定其父之易传而另增十八卷欤?由此观之,王氏之传其家学,殆无疑矣。
三、王肃乱经之探讨
先儒尝谓王肃乱经,见其所注本经文,往往与各家异,每用是相讥,如丁晏、臧琳二儒,乃攻击王氏最著者也。」(见尚书余论、及经义杂记)王氏乱经,容或有之,然其所见,或为真古文,或为传闻之异。谓其目睹真古文者,唐人陆德明、孔颖达、刘知几已有是说,而近人王国维、刘申叔二先生更申言之。(见刘申叔先生尚书源流考、及王国维观堂集林)至传闻之异,乃因古时传经,多凭口授,口耳之传惟恃记忆,难免致误。汉书眭(弘)两夏侯(始昌、胜)京(房)翼(奉)李(寻)传第四十五谓:「胜(即夏侯胜)霸(即黄霸)以罪久系,霸欲从胜受经,胜辞以罪死,霸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胜贤其言,遂授之」狱中授书,当无书可资,是口耳相传之一证也。朱子语类卷十四亦云:「古时无书,人只是专心暗诵,且以简写之,寻常人如何辦得竹简如此多,所以人皆暗诵而后已。伏生亦只是口授尚书二十余篇,黄霸就狱,夏侯胜受书於狱中,又岂得本子?只被他读得透彻,后来著述诸公,皆以名闻,汉之经学,所以有用。」观此,则知古书之所以不免时有窜乱者,大抵出於口授。王肃本之所以异於各家,殆亦不免有传闻之误耶?
四、今传十三经注疏本尚书,禹东晋梅赜所献,非王肃伪托。传文乃杂采各家为说
陈澧东塾读书记卷五云:「近儒疑伪孔传为王肃作,然如禹贡三百里蛮,传云:以文德蛮来之。孔疏云:郑云蛮者,听从其俗,羁縻其人耳,故云蛮,蛮之言緍也。王肃云:蛮、慢也,礼仪简慢。与孔异。洪范农用八政。传云:农、厚也,厚用之,政乃成。孔疏云:郑云农读为醲,则农是醲意,故为厚也。张晏、王肃皆言农,食之本也,食为八政之首,故以农言之。然则农用止为一食,不兼八事,非上下之例,故传不取。澧案:此皆与郑说同,而与王肃说不同,则似非王肃作也。」陈氏所见洵是,于此亦可证孔传乃杂采各家为说也,唯采王氏说独多耳。(详见拙著王肃之经学第二章第四节)
王肃之经学,李振兴著,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12月
至於所谓伏生所传以外二十五篇伪古文之经文,今儒多谓其伪,然而方望溪却持有不同观点,其於读古文尚书(方望溪先生文集卷一)文中云:「先儒以古文尚书,辞气不类今文,而疑其伪者多矣,抑思能伪为者谁与?夫自周以来,著书而各自名家者,其人可指数也,言之近道,莫若荀子、董子,取二者之精言,而措诸大甲、伊训、说命之开,弗肖也。而谓左邱明、司马迁、扬雄能为之与?而况其下焉者与?然则其辞气不类今文,何也?尝观史记所采尚书,于肆觐东后,则易之曰遂见东方君长。太子朱启明,则曰嗣子丹朱开明。有能奋庸熙帝之载,则曰有能成美尧之事者。如此类不可毛举,因是疑古文易晓,必秦、汉间儒者,得其书,苦其奥涩,而稍以显易之辞更之,其文大体则固经之本文也。无逸之篇,今文也,试易其二一奥涩之语,则与古文二十五篇之辞气,其有异乎?迁传儒林曰:孔氏有古文尚书,而安国以今文读之,遂以起其家逸书,而安国自序其书,谓科斗书废已久,时无能知者,以所闻伏生之书,考论文义,定其可知者,增多二十五篇,夫古文既不可知,仅就伏生之书以证而得之,则其本文缺漫,及字体为伏生之书所不具者,不得不稍为增损,以足其辞,畅其指意,此增多二十五篇,所以独为易晓,而与伏生之书异与?然则迁所云以今文读之者,即余所谓以显易之辞,通其奥涩,而非谓以隶书传之也。」方氏在清,论者多以文士视之,不知其于经学,亦有极深之造诣,所著如周官集注、仪礼析疑、礼记析疑、春秋通论,皆见录于四库全书经类中,特其论学,宗程、朱,不甚遵汉学。吾人今日治经,此种门户之见,自不容拘执太甚,免致流於偏党。凡此所论,虽无左验,自亦未可竞忽也。退一步言,经虽非原文,然亦有其价值。朱彝耸谓是书之颁於学官,其言多缀辑逸经成文,无悖於理,譬之汾阴汉鼎,良可珍惜。朱氏盖以其出古而贵重之耳!至其价值,则阮元氏言之尤详,其擘经室引书说云:「古文尚书孔传,出于东晋,渐为世所诵习,其中名言法语,以为出自古圣贤,则闻者尊之。故宇文周主视太学,太傅于谨为三老,帝北面访道,谨曰:木受绳则正,后从谏则圣。帝再拜受言。唐太宗见太子于木下,诲之曰:木受绳则正,君从谏则圣。唐太宗自谓兼将相之事,给事中张行成上书,以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与之争,上甚善之。唐总章元年,太子上表曰:书曰:与杀不谷,宁失不经,伏愿逃亡之家,冤其配役。从之。凡此君臣父子之间,皆得陈善纳言之益,唐宋以後,引经言事,得挽回之力,受讲筵之益者,更不可枚举。」此就帝王所受之影响者言,亦云大矣。在专制帝王之际,幼习五经,长而仕宦,赖以陶成者尤众。他如大禹谟:「满招损,谦受益。」五子之歌:「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仲虺之诰:「用人惟己,改过不吝。」以及「好问则裕,自用则小。」伊训:「与人不求备,检身若不及。」咸有一德:「德无常师,主善为师。」旅獒:「玩人丧德,玩物丧志。」以及「不作无益害有益,功乃成。不贵异物贱用物,民乃足。」等等,咸为吾人常引用之格言。以之修德,莫之为尚,以之诲人,成己成物,以之治国,则俗善行美。戴君仁先生云:「伪书尽管是伪书,好书依然是好书,所以这二十五篇伪古文,我们不看做上古的经典,三代的信史,而只当一部子书,仍然是有很高的价值的。」(孔孟学报第一期)因涉及伪书,故附言於此。
五、王肃注经,亦今古文兼采,然其用意,似在难郑
王氏注经,往往今古文兼采,其以今文说驳郑氏它古文说者如:诗小雅车牵篇:「以慰我心。」毛传云:「慰、安也。」郑笺衍毛诗之古文说云:「我得见女之新昏如是,则以慰除我心之忧也。」然王氏从韩诗之今文说,易「慰」为「愠」。云:「韩诗『以愠我心』,愠,恚也。」即其一例。又王氏以古文说驳郑氏之今文说者如:诗大雅生民篇「厥初生民,时维姜嫄,生民如何,克禋克祀,以弗无子,履帝武敏,歆、攸介攸止,载震载夙,载生载育,时维后稷。」郑氏取三家诗之今文说,以为后稷无父,感天而生。云:「祀郊禖之时,时有大神之迹,姜嫄履之,足不能满,履其拇指之处,心体歆歆然,其左右所止住,如有人道感己者也。于是遂有身,而肃戒不复御。后则生子而养,名之曰弃。」然王氏从毛诗之古文说,以后稷为帝喾之子,而反对感生说。云:「帝喾有四妃,上妃姜嫄,生后稷,……帝喾崩后十月,而后稷生,盖遗腹子也。虽为天所安,然寡居而生子,为众所疑,不可申说、姜源知后稷之神奇,必不可害,故弃之以著其神,因以自明。」即为一例。
周易王氏注,王肃撰,清同治十年(1871)皇华馆书局刻本
六、王肃好名,终为所累,究其渊源,其来有自
有汉一代,经学大昌,推其所以致此之故,班固以为利禄之途使然。其博士之争立,即其显例也。汉书匡(衡)张(禹)孔(光)马(宫)传赞云:「自孝武兴学,公孙弘以儒相,其后蔡义、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孔光、平当、马宫及当子晏,成以儒宗居宰相位,服儒衣冠,传先王语,其醞藉可也。然皆持禄保位,被阿谀之讥,彼以古人之迹见绳,乌能胜其任乎!」「持禄保位」,一语道尽士林之行矣。方望溪文集书儒林传后云:「至汉兴,首曰:于是喟然叹兴于学。继曰:天下之学士,靡然乡风。终曰:自此以来,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骤观其辞,若近於赞美,故废书而叹,皆以为叹六艺之难兴也。然其称叹兴于学也。承太常诸生之为选首,称学士乡风,承公孙弘以白衣为三公,称斌斌多文学之土,承选择备员,则迁之意,居可知矣。其述诸经师,备及弟子子孙之大官,而首于申公之门,别其治官民,能称所学者,不过数人。而复正言以断之曰,学官弟子,行虽不备,而至于大夫郎中掌故以百数,其刺讥痛惜之意,不亦深切著明矣乎!其于孔子之门,独举五子,若曰是于圣门,非殊绝也。而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教士大夫,其受业于子夏之伦者,亦为王者师。盖儒者实隐而不见,其出也,必不肯自轻,其道如此。今乃以记诵比掌故,补卒史,此中尚有儒乎?由弘以前,儒之道虽郁滞而未尝亡,由弘以后,儒之途通,而其道亡矣。此所以废书而叹也。而习其读者,乃以焉赞美之辞,噫!失之矣」儒道既失,在位者以保禄,在野者图俸倖进,所谓穷经也者,利禄之诱使然也。王肃生汉末,天下骚乱益彰,是其好名,反焉名所累也(案:王氏好名,不惜伪作古籍——孔子家语,并引以难郑。)然而汉人重利,而王氏好名,究其流衍,其揆一也。
七、王肃遍注群经,何以未注公、榖、爾雅、孟子
王氏注轻,在于与郑氏争名,而郑氏所注之经,王亦注之,并据之以讥玄短。公、榖、郑氏所不注,故王氏亦未涉及。尔雅、孟子,当时尚未列入经书,故王亦不注。或云左氏传郑亦不注,何以王氏注之?考世说新语文学门第四云:「郑玄欲注春秋传,尚未成,时行,与服子惧(虔)遇宿客舍,先未相识,服在外车上,与人说己注传意,玄听之良久,多与己同,玄就车与语曰:『吾久欲注,尚未了,听君向言,多与吾同,今当尽以所注与君。』逐篇服氏注。遂为服氏。」服氏所注左氏传,既多与郑同,王氏注之异服者,亦所以异郑也。
八、郑、王二氏注经之态度
郑氏为汉末大儒,遍注群经,融合古今,弥缝争端,厥功至伟。范晔于后汉书郑氏傅云:「郑玄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自是学者略知所归。」是言允矣。郑氏六艺论亦云:「注诗宗毛为主,毛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识别也。」(释文引)其实郑氏不惟注诗如是,注其他各经,亦莫不如是。如周礼序云:「二郑同宗之大儒,今讚而辨之。(案:陈澧云:讚,即表明也。辨,即下己意也)后汉书儒林傅云:「郑玄本习小戴礼,后以古经校之,取其义长者。」何晏论语集解序云:「郑玄就鲁论篇章,考之齐、古、为之注。」凡此,皆与笺诗之法无异,有宗主,亦有所不同也。所谓下己意者,乃会通之言也。
王氏亦曹魏大儒,成就多方,以其好名,不惜作伪以遂其志。其于孔子家语序云:「郑氏学行五十年矣,是以夺而易之。」仅此一语,已可窥其用心矣。魏书本传云:肃集圣证论以讥玄短。是其注经,实乃欲冒郑氏之大名,而代其学术之地位。于此,陈氏澧言之甚允。其于东塾读书记中云:「凡郑君之说,未必尽是,肃之所难,未必尽非,夫前儒之说有误,后儒固当驳正,即朝廷典制,亦当论驳,肃之病,在有意夺易,此其心术不端,虽有学问,徒足以济其奸耳。」姚姬传仪郑堂记亦云:郑君起青州,弟子傅其学,既大著,迄魏王肃驳难郑义,欲争其名,伪作古书,曲传私说,学者由是习为轻薄。自郑、王异术,而风俗人心之厚薄以分。」姚、陈二氏之言,洵为持平之论。
九、王肃之经学内容
王氏注经,据史志所载,为数甚繁,惜乡已亡佚,今可见诸古籍所引、及各家所辑其佚文之成帙者,有周易注、尚书注、诗注、三礼注、左氏注、孝经注、论语注等七经。今依唐陆德明经典释文之序,列章申疏,亦所以借明经之次第也。
第一章:王肃之周易学。计二百二十三则。
第二章:王肃之尚书学。计二百二十五则。
第三章:王肃之诗经学。计三百三十五则。
第四章:王肃之三礼学。计二百〇九则。
第五章:王肃之春秋左氏学。计五十五则。
第六章:王肃之孝经学。计二十则。
第七章:王肃之论语学。计四十六则。
此外,前列绪论,以为本文之喤引,并述及王肃之生平、家世、交游、及著述,取孟子「知人论世」之义也。后列结论,作综合之评述,借窥王氏注经态度及其影响。最后附录圣证论,王氏一家之经学,今可见者,庶尽于此矣。至于撰述其注经之言论,则博采众说,是其是而非其非,苟有一言可述经,则据理申阐,使隐义彰明,苟有一字之失,亦循实责名,使各符其实。至其攻难郑氏,凡遇二家解经异说,即旁征广引,多方求证,详为厘析,最后断以己意,庶有所趋归焉。
周易王氏注,王肃撰,清同治十年(1871)皇华馆书局刻本
十、王学之影响
王氏注经,以简明切要见称,是以后儒颇采其说。然王学之盛,初由魏时列于学官。魏书本传云:「初,肃善贾、马之学,而不好郑氏,采会同异,为尚书、诗、论语、三礼、左氏解、及撰定父朗所作易传,皆列于学官,其所论驳朝廷典制,郊祀、宗庙、丧纪轻重,凡百余篇。」正始六年,诏故司徒王朗所作易传,令学者得以课试。(案:此易传乃王肃所撰定)甘露元年,高贵乡公临幸太学,问诸经义,帝虽执郑说,而博士之对,则以肃义为长。(见魏书高贵乡公纪)又蜀有李譔,著古文尚书、毛诗、三礼、左氏传,皆依准贾、马,异於郑玄,虽与王氏殊隔,初不见其所述,而意归多同。(见蜀志)是亦足为王学张目也。故於此际,王学几夺郑氏之席矣。晋承魏阼,武帝兴学崇儒,置博士十九人,(见晋书卷二十四职官),先儒典制、遗训、贾、马、杜、服、孔、王诸人之章句经学,率皆寓焉。然对王氏之学,尤加崇重。晋初郊庙之礼,悉用王氏说,而孔晁之於书、礼,孙毓之於诗,复党王氏,(案:隋书经籍志有尚书义问三卷,晋五经博士孔晁撰,又通典载马昭论周礼仲春令会男女持郑义难王肃,孔晁则申王说以答之。释文叙录云:晋豫州刺史孙毓,为毛诗异同评,朋于王)推波助澜,当此之时,则为王学之阐扬时代也。杜预注左氏传、何晏集解论语、亦多采其说,(见拙著王肃之经学第七章佚文考释)逮及南北朝,其说犹行。宋裴骃史记集解,时引王说,而乐书一篇,所引尤多。(参礼记乐书)梁皇侃论语义疏,复申其义。至其典礼,亦间采之。(见马宗霍中国经学史第八篇)至於北朝,王氏易亦间行焉,若阚骃,则注王朗易传,刘芳所撰诸经音义中,则有王肃所注尚书音。(见北魏书)是知王氏之学,未绝于南北朝也。至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孔颖达五经正义,以及张守节史记正义,杜佑通典,更有玄宗注孝经等,无不采择其说。至宋之文学大家欧阳修氏,甚且引其释卫风击鼓云:「郑不如王。」(案:修云:击鼓五章,自爰居以下三章,王肃以为卫人从军者与家人决别之辞,而郑以为军中士伍约誓之言。夫卫人暂出从军,其卒伍岂宜相约偕老于军中?此非人情也,当以王说为是。见诗本义)有清一代,朴学树帜,大倡汉学,非王者固不乏人,(如丁晏、臧琳等先儒)而采择其说者,更为多见。如孙星衍之周易集解,胡承珙之毛诗后笺,马瑞辰之毛诗传笺通释、孙希且之礼记集解、洪亮吉之春秋左传诂、刘文淇之春秋左氏传旧注疏证、以及刘宝楠之论语正义等,无不择善而从,今考释其佚文,益觉其言之确有不可废者。吾人又何可因其作伪而舍其可用之言乎?
来源:经学论文集,王静芝等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81年01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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