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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特扫队长
特扫队长,服务于日本Human Care股份有限公司LIFE CARE事业部。一九九二年起负责遗体处理、净身纳棺、遗体搬运、遗物处理、垃圾清理、特殊清扫、消臭消毒、驱除害虫等业务。现为特殊清扫部門负责人。其博客“特殊清扫「戦う男たち」(特殊清扫:与死亡搏斗的战士)”blog.goo.ne.jp/clean110 深受日本网友好评。
时至今日,虽然"特殊清扫"在日本已经成为一个很常见的词汇,但将其称作"特殊清扫"却是从我们公司开始,我们也可谓是这个行业的先驱者。
我们的工作主要是清理人的遗体、动物的尸体、粪尿之类的排泄物以及堆积如山的垃圾等特殊污秽,经常会目睹一些惨不忍睹的现场,也经常要在恶劣的环境下工作。我们从事的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污秽职业。
本书取材于我的博客"特殊清扫:与死亡搏斗的战士"。之所以以此为名,不仅因为我们承担的工作十分艰苦,有如格斗,也由于这项工作让我形成了"活着如同一场战役"的人生观。不单是人际关系、工作、生活、伤痛以及疾病,还有我们自身的懦弱、愚蠢、邪恶、贪婪,以及突如其来的磨难、心中的苦恼……日复一日,生活中永远不乏我们需要与之奋战的对手。
我与身为劲敌的"自己"奋战搏斗于惨烈的现场,或许因此才对人生燃起源源不绝的动力,同时不断反省自己的懦弱和愚蠢,让人生展现得更为淋漓尽致。我尝试在博客里记录内心的挣扎和苦恼,以及人生的细微之处。
"特扫队长"即是现实生活中的我,也是博客上的另一个我。本书来源于我的博客,这个名字是负责编辑博客的同事根据博客名起的。"特扫队长"既不是公司里的职称,也不是我的昵称,它只不过是个博客名而已。
我这个"特扫队长",既不是个可以自鸣得意的好人,也不是个自惭形秽的坏人。或许,我既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聪明,也没有旁人想的那么愚蠢。内向、悲观、神经质又胆小,还是个懒癌患者,爱哭鼻子,本性阴郁--我只不过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中年大叔。
我1992年大学毕业后开始从事这份工作。那时我23岁,患有严重的忧郁症。之所以选择这份职业,既是为了对抗当时自己心中强烈的不幸感,也是出于对这种鲜为人知的职业的好奇。当时的前后经历说来话长,就不在此赘述了。总之,我并不是出于什么高尚的动机选择这份职业的。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已经20年了。不知道为何,感觉这些年有如徒然做了一场又一场无法实现的梦。在我内心深处,很多非同寻常的经历和让人深思的体验层层累积,使我形成了独特的生死观和人生观。
从2006年5月起,我开始用博客记录这些所感所思。最初是因为网络管理员提议:"没准能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公司、了解我们的工作呢。"既然说是"短文亦可,内容不限",我便不加思索地应允了。
我以一种轻松的心态开始记录工作中的点滴和奋斗经历。时而嬉言打诨,时而倾尽洪荒之力,无暇顾及前后行文的逻辑矛盾,只是尽情将所感诉诸于笔端。
开博不久,可能是得益于网站的大力推介,再加上选材特殊,我的博客很快就有了一批忠实的粉丝,还有很多人在博文下留言。
对我这种数码盲而言,在网络上和素昧平生的人交流实在很有意思。我为读者的肯定和鼓励而欣喜,也为批评而愤愤不平;他们的世俗所感让我不禁发笑,他们的苦恼亦让我感同身受;他们的恶言中伤让我消沉气馁,其求死之声更让我困惑忐忑。
渐渐地,我的心开始温热而易感,文笔也逐渐敏锐犀利,文章越来越凝重了。我不再仅限于单纯地描述自己的经历、一味地强调自己的工作是多么特殊,而是试图表达自己的价值观、人生观和对于生死的感悟。虽然难免带有一些主观的偏见,也有一些狭隘和伪善的想法,但是,对我而言,撰写博客就像是"人生中的寻宝之旅"。
迄今为止我历经了很多人的生和死。在清理有形物品的过程中,我体会到了很多无形的东西。虽然世事虚妄无常,我还是不断清除死亡的痕迹,刻下生命的足迹,让死转化为生。
什么是生命?何为生?何为死?我的本性驱使我去找寻这些问题的答案。虽然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自问自答,但我还是将这些思考发表在自己的博客里,并付梓成书。
我不知道读者会如何解读这本书,或从书中领会到什么,价值观会受到怎样的影响,以及人生态度是否会有所改变。其实,我也不知我的博客和这本书是否能够引发读者的所思所感,不过,既然你们愿意拿起这本书,如果读后能够心有所感,我将不胜欣慰。
棺木里的关东煮
很多家属会把逝者生前爱用的物品和喜好的东西放进棺木。放点心食品的也不少。但是有一些食品会招来很多麻烦,尤其是含水分很多的食物,火化时无法完全燃烧,总会剩下来一部分,因此会降低焚化炉的燃烧率,有时甚至还会弄脏遗骸。
最典型的水分多的食物是水果和饮料。就算逝者再怎么爱吃,也不可能把整个哈密瓜或者西瓜放进棺木里。即便是苹果,最好也不要放一整个。能放一整个的,仅限于桔子或者更小的水果。当然,即便是大个的水果,只要切成小块也可以。
饮料的话,还是放酒的最多。我也是骨灰级的爱酒之人,所以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如果是日本清酒或烧酒的话,那种小纸盒包装的还可以,但瓶装的酒或易拉罐的啤酒就没办法放进棺木了。
如果实在想放,我一般都让家属用那种带盖的小纸杯来装酒。啤酒当然还是瓶装或罐装的最好。再好喝的啤酒,一旦换了容器和包装,看起来也就没有那么诱人了。虽然对逝者和家人感到很抱歉,但是火葬场也有相关规定,不遵守不行。
有人委托我处理遗体。逝者是一位老先生,他的妻子提出"我想把他喜欢的东西放在棺木里"。逝者的家人经常会提出这种要求。但是这一次,家属们经过一番商讨之后,居然决定要放关东煮。真是很少有家属提这种要求。
"关东煮?我也理解是老先生爱吃的,但关东煮实在是……"
我想该怎样把关东煮放进棺木。当然也可以让他们把关东煮放进塑料袋里,但那样的话,关东煮看起来就不怎么好吃了。最后,我决定让他们把关东煮放在便利店用的那种容器里。
虽然同意了逝者家人的要求,但也不能无限制地让他们想放多少就放多少。我让他们挑逝者最爱吃的四到五种关东煮,并且要把汤汁控制在最少量。
为了避免日后发生纠纷,趁着逝者家人还没开始做关东煮,我反复叮嘱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尽量少放。如果火葬场来投诉我也很难办,只能预先做好家属的思想工作了。
逝者生前最爱吃的食材好像是鸡蛋。对此我倒是没有任何异议。不过,因为据说一次吃好几个鸡蛋的话对身体不好,逝者每次吃的时候都控制数量。最后这一次,家人们希望能多放一些鸡蛋。
遗体入殓后,我把棺木内部整理好,关东煮也放置妥当,只要盖上棺木工作就可以结束了。没想到逝者妻子的一句话,引起了家人们的争执:"孩子他爸喜欢吃鸡蛋,可是嫌剥壳麻烦呐。"
"嫌剥鸡蛋麻烦?!可是关东煮里面的鸡蛋哪儿有壳啊。"
我不禁停下手头的工作,看着逝者妻子。
"关东煮里面的鸡蛋是带壳还是不带壳的啊?"
我开始怀疑自己有关关东煮的常识。虽然我很想知道答案,但毕竟是与工作无关的事情,实在不好开口提问。即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侧耳听逝者妻子是如何回答的。
别的亲属似乎也和我抱有同样的疑问,纷纷提问。
"剥鸡蛋壳是什么意思?"
"就是吃的时候把壳剥开啊。"
"但是关东煮里面的鸡蛋一般不是都不带壳吗?"
"是吗?"
"可从来没见过关东煮里有带壳的鸡蛋!"
"为什么啊?"
"你该不会把生鸡蛋连壳放进关东煮锅里了吧?!"
"是啊……"
"啊?不会吧?!"
"这样做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
讨论到这里,气氛开始变得剑拔弩张,两人的争执也越来越情绪化,我在一旁很是尴尬,但也只能一言不发地听着。
"再怎么说,鸡蛋壳不卫生啊!"
"出货的时候应该洗好了吧……"
"再说,连壳一起煮也不入味啊。"
"能入点儿味。"
"能入味?!那也不好吃吧?"
"好吃!"
"无论怎么说,这种吃法也太奇葩了!"
"这样挺好!我们家一直就是这么做的,应该还有人也是这么做的!"
"没有!没有!难道便利店关东煮里的鸡蛋是带壳的吗?"
"我又没买过,当然不知道!"
两个人的言辞越来越激烈,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我默不作声地听着,心里想:"这个话题就不能到此为止吗?"
无论怎么说,一般关东煮里面的鸡蛋是不带壳的。那位亲属用世间常识做依据,越发得理不饶人,逝者妻子逐渐处于劣势。原本应该悲哀肃穆的入殓仪式,陷入了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我希望这场小型纠纷不要殃及到自己。
但是,天不遂人愿。
"你觉得呢?"虽然我自认善于临机应变,但此时还是词穷了。说一些模棱两可、不痛不痒的话只能是两边不讨好;但如果直言相告自己的真实想法,又很难不得罪其中一方。
我也曾经想过索性就说自己讨厌吃鸡蛋,但是那样一来又等于和逝者站在对立面了,也不妥。最后,我只能答道:"我对鸡蛋有点过敏,没在关东煮里放过鸡蛋……"我当时心里真觉得自己快要对鸡蛋过敏了。
结果,缅怀逝者、祈求他安息的肃穆和哀痛气氛被这场争执搞得消失殆尽,入殓仪式就这么草草收场了。后来,关东煮是否放进棺木里、鸡蛋究竟是带壳的还是不带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