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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瑜:金明昌年间文官博弈与朝野政治风尚的转变|202407-65(总第2779期)

宋史研究资讯  · 公众号  ·  · 2024-07-17 10:00

正文

感谢丁瑜博士赐稿

原文载《内蒙古社会科学》2024年第2期

引用时请注明出处



金明昌年间文官博弈与朝野政治风尚的转变


文 / 丁 瑜

吉林大学文学院中国史系博士研究生


[摘  要] 金明昌年间,以完颜守贞和胥持国为核心形成了“冷岩十俊”与“胥门十哲”两大文官集团。为达到整肃朝纲、重塑权力格局的目的,金章宗主导两大集团进行了长达六年的政治博弈,逐渐摆脱了相权掣肘,消除了宗室威胁,打压了台谏力量,使皇权得到进一步强化。这场文官博弈不仅改变了章宗时期的权力格局,重塑了金代后期朝野政治风尚,也映射出了金后期的国运走势。

[关键词] 金代;明昌;文官博弈;政治风尚


金明昌年间,以完颜守贞和胥持国为核心的两大文官集团间进行了长达六年的政治博弈。这场博弈不仅改变了金章宗时期的朝局势态与权力格局,也形塑了此后金朝的政治风尚。前贤多从文集入手,从文学角度观察金代文士行为与文坛势态的关联,较少从历史学角度探讨文官集团行为与政治生态间互动关系。虽有少数成果从史学角度探讨了明昌“党事” ,但某些具体问题仍有深入研究的空间和必要。本文拟探究明昌年间文官集团的组成人员,深入分析君臣各自的政治行为,重新审视诱发“党事”的深层原因,并借此探寻金后期权力格局与政治风尚的演变。


一、明昌年间文官集团的形成


金章宗时期“崇文养士”,奖用文士,科举成为文人入仕的重要途径,士子或为谋求利禄或欲光大门楣,纷纷投身其中。然而,由于取士限额与应举人数间差距悬殊,士人被迫于科举之外另寻捷径,攀附权贵逐渐成为士林风尚。少数受章宗赏识宠信的朝官成为士人争相结交的对象,士人“征逐游从,辄相分别”,由此以儒臣完颜守贞和能吏胥持国为核心,的两大文官集团,形成了“冷岩十俊”和“胥门十哲”。

(一)“冷岩十俊”的形成

完颜守贞为完颜希尹之孙,大定间历任州县,明昌时升任刑部尚书。金章宗即位之初,“以典章文物为急”,守贞因“读书,通法律,明习国朝故事”受到赏识,“仪式条约多守贞裁订”。大定二十九年(1189)七月,章宗命守贞以刑部尚书充贺宋生日使。金制,“久历随朝职任者,得奉使江表”,其后方可任参政,可见章宗此举已有重用守贞之意。使宋返金后,守贞拜参知政事,次年进尚书左丞。守贞借担任宰相之便,援引文士,“喜推穀善类,接援后进”,从而在其周围聚集起一批文官,“冷岩十俊”由此形成。

《金史》记载:“平章政事完颜守贞礼接士大夫在其门者,号‘冷岩十俊’,孟奎居其一。”作为明昌年间重要文官集团,史籍中对“冷岩十俊”的记载仅见此一处,“冷岩十俊”的名录除了这里提到的孟奎外,其他人也不见明确记载。这是由于受宣宗朝政治禁忌的影响,当时的官私史籍对“冷岩十俊”的相关历史往往阙载。

金章宗朝历史主要载于宣宗兴定四年(1220)所进《章宗实录》及金元之际的士人文集中。在强大皇权禁锢下,监修国史的宰相和具体撰写的史官既需迁就“凡有人 言,必以生事抑之”的做法,又碍于“在位者临事,往往不肯分明可否”的困境。在编纂《章宗实录》过程中,出于为尊者讳和现实政治的考虑,不得不将有损章宗形象的记载做模糊处理,回避了“冷岩十俊”的相关史事。毕竟金章宗主导文官博弈,抑斥宰相、台谏,培植近幸等一 系列行为既有损“明君”形象,还导致了后世的统治危机。至于文集,则与赵秉文有 关。赵秉文“主盟文坛将四十年的赵秉文,其文风与思想皆为时人效法。身为“党事”亲历者,赵秉文尽管对两大文官集团实际情况了然于胸,却避而不谈。这一方面是出于“国家之大患,人臣之巨慝,莫甚于自相朋比”的顾虑,不欲授人以结党之柄;另一方面是是因为赵氏参与“党事”的经历与其本人一贯标榜的“君子无私”与其本人参与“党事”的经历相龃龉。受其影响,金末文士在提及“冷岩十俊”时极力掩饰彼此间的政治联系,努力营造“君子不党”的假象,由此造成了“冷岩十俊”成员在文集中不见记载。此外,明昌时期崇文养士与贞祐年间重吏轻士形成鲜明对比,入仕无门的在野文人追忆明昌史事,在艺文创作中刻意加以美化,由此,“冷岩十俊”便在文人的“明昌情节”中逐渐淡化。

虽然文献中对“冷岩十俊”的具体成员没有明确记载,但仍可依据相关史料做一些推断。前述孟奎为“冷岩十俊”之一。另《金史》记载:“(守贞)接援后进,朝廷正人多出入门下”。刘祁曾指出受守贞“接援”之人有二,“如路侍御铎、周户部德卿诸公皆倚以为重”。可见,路铎、周昂二人当属“十俊”。周、路二人均通过具体政治行动给予守贞支持,在守贞政治失意时也都受到牵连被贬。路铎在御史弹劾守贞时为其辩护,并在“党争”中受累被贬;周昂在守贞被贬后赠诗宽慰,亦因“党事”遭罢。既然路、周二人属于“冷岩十俊”,那么二人的共同点或可作为寻找“冷岩十俊”其他成员的线索。钩沉史籍可知,与二人经历十分相似者共7人:董师中,曾“举守贞正人可用”,后守贞外放被牵连;贾益谦,在镐王之狱中为守贞开脱,后遭降职;赵秉文,上书称誉守贞遭贬;王庭筠,经参政完颜守贞引荐,后因赵秉文上书事件被黜;刘玮,曾赞誉守贞,罢职后守贞又为之开解;孙即康,经守贞荐入台省,镐王之狱中曾维护守贞;赵沨亦受参政守贞引荐。据此,“冷岩十俊”最可能包括孟奎、赵沨、刘玮、周昂、路铎、贾益谦、孙即康、赵秉文、王庭筠、董师中。当然这份名录也可能与实际有出入,这里只是初步推断。如前述,“冷岩十俊”成员大多受到完颜守贞的牵连而获罪或被贬,只有孟奎因其任职州县未被牵连,赵沨则因醉心文事而“幸免于难”。

围绕完颜守贞组成的“冷岩十俊”,既有政治属性,亦备文士色彩。他们彼此交游,互寄诗文。如赵秉文因幼时“寄黄华(王庭筠)诗”得名;赵秉文亦称赵沨的诗“信佳作也”;周昂在路铎遭贬时用“但可付一笑”以示慰藉;周昂曾赋《冷岩行赋冷岩相公所居》以颂守贞之德;赵秉文赋《冷岩行》慰藉守贞等。“冷岩十俊”通过诗文唱和在朝堂之外组成文士团体,又在朝堂之内结成政治同盟,践行儒家礼法,从而成为明昌年间文官博弈的重要力量。

(二)“胥门十哲”的形成

明昌二年(1191)后,随着厘定制度暂告段落,章宗伸张皇权的意图日益凸显,用人原则亦随之改变。擢举近臣往往重才轻德,“多责近效,以干办为上。其有秉心宽厚,欲行德化者,辄谓之迂阔”,精于吏事的“胥门十哲”由此形成,并恩宠日隆。

与建立在艺文交游基础上的“冷岩十俊”不同,“胥门十哲”是通过攀附元妃李氏缔结而成。明昌元年(1190),李妃获宠,文士中“射利竞进之徒争趋走其门”。其中,胥持国因长期供职东宫,因而获得了结交李妃的机会,“多赂遗妃左右用事人”,李妃亦“自嫌门地薄,欲藉外廷为重”,二人遂逐渐联合。李妃不断在章宗面前称誉胥持国,胥氏因而逐渐得到章宗信任。朝臣张复亨、张嘉贞、赵怄、张光庭、高元甫、张岩叟、傅汝梅、张翰、裴元、郭郛等人逐渐围绕在与李妃相“表里”的胥持国身边,最终结成了“胥门十哲”。

与“冷岩十俊”名录阙载不同,“胥门十哲”的组成人员记载十分明确。据《金史》记载,承安三年(1198)御史台奏:“右司谏张复亨、右拾遗张嘉贞、同知安丰军节度使事赵怄、同知定海军节度使事张光庭、户部主事高元甫、刑部员外郎张岩叟、尚书省令史傅汝梅、张翰、裴元、郭郛皆趋走权门,人戏谓‘胥门十哲’。”承安三年任职御史台者为“十俊”之一路铎,可知“胥门十哲”之说源自“冷岩十俊”。刘祁亦指出:“张仲淹诸人游其门,附以进用,时号‘胥门十哲’”。刘祁并未亲历章宗朝史事,因此《归潜志》中的相关记载多“闻故老论”,至于“故老”为谁,则可通过其早年经历推知。大安末,刘祁入汴时曾带其父诗予赵秉文和雷渊,“二公览之,为一笑”,可见刘祁与赵秉文素有交往。史籍中尚未见刘祁与其他章宗旧臣交游的记载,据此推知,刘祁对明昌故事的了解最有可能来自“冷岩十俊”之一的赵秉文。因此,《金史》与《归潜志》关于“胥门十哲”的记载皆出自“冷岩十俊”之口。明昌年间,在文官相互攻讦的背景下,一贯以“君子”自诩的“冷岩十俊”对自身结党行为讳莫如深,却在攻讦异己时不遗余力,“胥门十哲”成员遂被明确载录。

与崇尚艺文的“冷岩十俊”不同,“胥门十哲”以“能吏”著称。如胥持国精于治河;张嘉贞善于措画钞法;张复亨精于充盈府库;张翰善于“经理调度”等。他们凭借吏能,为章宗解决了诸多财政难题。

综上,明昌年间,“能吏、直臣皆得显用”。朝臣或通过诗文唱和,或选择攀附内宠,围绕近臣结成不同政治集团。守贞助章宗裁定制度先获重用,由“直臣”组成的“冷岩十俊”前期得势;胥持国助章宗经理措画解决财政难题,由“能吏”结成的“胥门十哲”后来居上。


二、章宗主导下的文官博弈与明昌年间的权力格局


金世宗效法贞观,“举贤之急,求言之切,不绝于训辞”,进士直臣多得显用。金章宗继位之初虽修刑定制,欲比汉唐,但随着时间推移,君相离心、宗室威胁、台谏掣肘,使得皇权逐渐受到多方牵制和威胁。为了加强皇权,面对当时朝官日趋分裂的现实,章宗以政治利益为诱饵,操纵两大文官集团进行了持续六年的政治博弈。

首先,借文官博弈抑制相权。世宗不豫时,令太尉徒单克宁、右丞相完颜襄、平章政事张汝霖“同受顾命”。三人中,徒单克宁既有拥立之功,又恪守君臣之体,完颜襄也多顺章宗意志。但援引台谏,“朋附多人为说”的张汝霖却在政治见解、施政原则上与章宗渐生嫌隙。先是,章宗欲更改天寿节日期,平章政事张汝霖、右谏议大夫完颜守贞联合反对,章宗不从。章宗服丧期间外出畋猎,张汝霖与守贞再度联手谏阻,章宗以“时异事特,难同古昔”为由加以回绝。章宗用人不拘资历,张汝霖等则主张循资选拔;章宗欲广储厚积,汝霖则专务风俗教化。表面上的君相矛盾,实则暴露了两种权力格局的差异。世宗求贤纳谏,举凡重大决策皆与朝臣共议群策。明昌时,随着制度的更定,章宗加强权力的欲望日渐凸显,以张汝霖、完颜守贞为首的世宗遗臣却仍延续世宗的政治传统。一面是欲彰显皇权的章宗,一面是固守世宗遗风的宰执,君、相冲突在所难免。

明昌二年(1191),完颜守贞入相,君相矛盾升级。章宗“颇好浮侈,崇建宫阙”,欲“广储蓄”;守贞认为“若不节以制度,将见奢侈无极,费用过多,民之贫乏,殆由此致”。次年遭逢旱灾,章宗下诏罪己,右丞张万公、参政守贞“表乞解职”,但章宗已声明“炎异不可专言天道,盖必先尽人事耳”,守贞等不听,遂去相位。尽管一年后经同党荐引,守贞再拜平章政事,但已难获章宗信任。

如果说此前章宗与张汝霖不和体现为大定、明昌间的权力格局差异,那么章宗与守贞的矛盾,则暴露出章宗与“冷岩十俊”在施政原则上的分歧。章宗不拘礼法,关注政治实效,在意官员行政能力,重视理财;守贞一派作为兼具文儒与官僚双重特质的士大夫,在日常行政中主张严守礼法,崇尚道德,实际施政中多务教化。随着章宗打压相权意图的显现,其与“冷岩十俊”的矛盾激化。精于吏事的“胥门十哲”借此时机进入章宗视野。

胥持国,精于吏事,张复亨、张嘉贞、张翰等人也均以能吏见称。趁守贞罢相之机,“胥门十哲”凭借经济之术与生财之方渐获章宗赏识。明昌三年(1192),金爆发钱荒,参政胥持国、户部员外郎张复亨提出扩大币种、囤积铁钱的方案,获得章宗批准,钱荒得以暂缓。面对权势日隆的“胥门十哲”,“冷岩十俊”亦尝试反击。明昌三年门人上书请求章宗废除经童科,矛头直指胥党,但遭到章宗回绝。可见,此时章宗已向胥持国等人倾斜。明昌四年(1193),黄河决堤,守贞、路铎等治河乏术,胥持国、张复亨等却以“悉力修护,农隙兴役”的方案,既缓解了灾情,又迎合了章宗节省物力的诉求。修河事毕,胥持国便由参政进尚书右丞,胥党其他人亦各有升迁。为相的胥持国无论在政治见解抑或日常行政中均颇顺章宗意旨,这样,通过扶植胥持国打压守贞,章宗初步达到了抑制相权的目的。

其次,借助文官博弈解除宗室威胁。明昌间,世宗之子多手握兵权,其中以郑王永蹈与镐王永中权势最盛,章宗对其“礼遇虽在,而嫌忌自此始”。明昌四年(1193),郑王谋逆案发。章宗命完颜守贞鞠问,竟“久不能决”,贾益谦、路铎等人甚至上书为郑王开解。于是章宗另派参政胥持国接手此案。最终,郑王被处死,妻、子自尽,门客皆被杀。此后,镐王永中的舅母高陀斡因谋逆被杀,引起章宗猜疑。不久,章宗即命翰林修撰仆散讹可兼右拾遗。仆散讹可早在大定时即任章宗(时为皇孙)侍读,属章宗故旧,故此章宗命其渗入一向由守贞一派把持的谏职,自是别有深意。仆散讹可任拾遗不久,镐王谋反事发。章宗命右谏议大夫贾益谦、右拾遗仆散讹可、御史中丞孙即康鞠问,久无结果。

章宗既已任命亲信故旧渗入台谏,又命其审理此案,自有利用台谏铲除镐王之意。然而台谏未顺圣意,遂被章宗以“奏对不实”为由斥黜,此案改由胥持国接管。镐王旋即被处死,“子皆弃市”,至此,宗室威胁得以解除。

实际上,镐王蒙冤时人皆知。元末文人赵汸称,“新史(按:元修《金史》)言允中之狱,成于宰相(按:胥持国)‘无将’‘妄想’之奏”,至于“朝臣唯卢利用乞贷其死”,余皆“默默无一言”,亦是朝臣知晓章宗意图后的反应。

镐王被杀后,金廷权力格局为之一变。一是“婢宠擅朝”。君主擢用胥吏,如张复亨、张嘉贞等能吏得居显位;进士出身的守成之士遭到摈斥,贞祐“吏权大盛”由此开始。二是“疏忌宗室”。宗室逐渐远离权力中心,转而以文为尚 。三是“传授非人”。二王被杀后,宗室见疏,台谏遭贬,近臣得势,金末近侍之弊亦自此始。

第三,借朝臣博弈摈斥台谏。早在明昌初年,守贞便借裁定制度之机提升台谏地位。明昌元年,右谏议大夫完颜守贞与修起居注张暐奏称,“凡有圣训及所议政事,臣等无缘得知,何所记录,何所开说,似非本设官之义”,欲扩大台谏权力,因章宗“新即政,颇锐意于治”,此议遂被采纳。随后,台谏逐渐由“冷岩十俊”把持。随着章宗伸张皇权的推行,与台谏的矛盾逐渐加深。明昌元年(1190),章宗欲立李妃为后,把持台谏的“冷岩十俊”频繁上疏,以李氏出身微贱不宜立后为由极力反对,李妃最终未能被立为皇后。明昌四年,因发生饥荒,御史中丞董师中、右拾遗路铎上书恳谏章宗务简戒奢,章宗不悦。次年,二人连同右谏议大夫贾益谦谏阻章宗北巡,章宗责备台谏此举“颇失君臣之体”。二王之狱时,章宗更是将部分忤逆圣意的台谏官罢免。其后,守贞一派极力弹劾李妃兄弟恃宠擅权,但章宗多方回护,“虽击之,莫能去也”。

明昌六年(1195)十二月,赵秉文上书事件为章宗斥逐台谏创造了契机。史载:

初,赵秉文由外官为王庭筠所荐,入翰林。既受职,遽上言云:‘愿陛下进君子,退小人。’上召入宫,使内侍问‘当今君子、小人为谁?’秉文对:‘君子,故相完颜守贞;小人,今参政胥持国也。’上复使诘问:‘汝何以知此二人为君子、小人?’秉文惶迫不能对,但言:‘臣新自外来,闻朝廷士大夫议论如此。’时上厌守贞直言,由宰相出留守东京。向持国谄谀,骤为执政,闻之大怒,因穷治其事。


赵秉文此次上书旨在扶持守贞,但章宗命胥持国“穷治此事”,偏袒之意已见。最终,凡曾举荐守贞之人皆降职,御史周昂因曾与守贞、路铎有诗文往来,被冠以“以诗谤讪”之罪外贬;经守贞荐入翰林的王庭筠“降授郑州防御判官”。经此一事,“冷岩十俊”受到重创。

对章宗而言,朝臣朋比、相互攻讦无足轻重,他在意的是对朝政与臣僚的充分掌控。经经此风波后,“冷岩十俊”中任职台谏者皆罢官降职,而任他职者如赵沨、孟奎等竟未受牵连。作为上书事件的发起者,赵秉文反而受罚最轻,止“以本阶外补”,不久即被召回。可见,赵秉文上书事件只是章宗重塑权力格局的借口。

此后,台谏官势力遭到打击。承安元年(1196),李妃兄妹跋扈,以宰臣张万公、监察御史宗端脩、右谏议大夫路铎为首的一众文官上书弹劾。但一方面,顺从章宗意旨的胥门已渗入台谏;另一方面,党附李妃的胥持国占居相位。因而此番弹劾以失败告终。胥持国更借口宗、路二人“坐以不经台官直进奏贴”,以“上书不以实”之罪,将宗端脩削官一阶,路铎贬官,接替二人者分别为胥持国一派的张嘉贞与张复亨。章宗虽然达到了“摈斥台谏”的目的,但此时相位、台谏已入“胥门十哲”之手。为拆解宰相与言官的联合,章宗随即罢免胥持国,门人中任台谏者亦遭黜落。章宗原本目的只是驱逐直臣、杜绝宰臣与台谏联合,目的达到后,胥持国辈便失去利用价值。

承安二年(1197)后,冷、胥两派迎来了不同的政治命运。“冷岩十俊”中,“趋走权门”的董师中进尚书右承;守正执言的贾益谦转任地方,宣宗时方任执政;“斗筲之人”孙即康寻拜参知政事;寄情山水的王庭筠“罚杖解职”,不久“复应奉,稍迁修撰”,泰和二年(1203)卒于官;直言不屈的周昂章宗死后方任隆州都军;“循事缄默”的赵秉文,泰和二年(1203)改户部主事,迁翰林修撰;完颜守贞终究未被起用。至于“胥门十哲”的张复亨,泰和时迁户部侍郎;趋走权门的张嘉贞,泰和时执掌都水监,其余成员限于史料阙载无从考证。经明昌年间的朝政风波后,文官大多走向“希旨市权”的道路,至于不肯向皇权屈服的官员则宦途多舛。

细究两大文官集团的具体行为后即可发现,二者并非性质判然有别的“君主之朋”与“小人之党”。胥持国阴结李妃,迎合上意,守贞亦曾结交内侍,伺上起居;“胥门十哲”相互朋比以获仕进,“冷岩十俊”也不乏接掖后进、相互荐引之举。冷、胥两派更非关系稳固的政治集团,如董师中、张嘉贞辈,都曾为晋升改换门庭。事实上,冷、胥两派同为性质相同的文官集团。既然“胥门十哲”是对好利躁进之徒的“戏谓”,“冷岩十俊”又何尝不是对自诩君子之辈的“暗讽”。

明昌年间持续六年的文官博弈,既关乎涉事官员的宦海浮沉,又对当时朝局产生了影响,形成了君强臣弱的政治生态。这场文官博弈名为党争,实则为君主伸张皇权之举。受利益驱使,文官围绕君主意旨,彼此或朋比或攻讦,终究促成皇权的伸张。久之,文士心怀利禄,在朝时难以弥补君主专制中由人治造成的非理性缺陷,在野时寄情山水,以诗文为尚,朝野风尚因此发生转变。


三、金代后期朝野政治风尚


明昌初年,尚能延续“能吏直臣皆得显用”的政治风尚。然而,经过此后的文官博弈,被喻为“冷岩十俊”的“直臣”悉数罢黜;被戏称“胥门十哲”的“能吏”皆遭外贬。于是,在没有宰执掣肘、宗室威胁、台谏干预的情况下,皇权强化的政治生态得以形成。在此环境下,佞幸把持朝政,“外戚小人多预政,且无志圣贤高躅”,士大夫日趋萎靡,“惟知奉承,不敢逆其所好”;在野文人醉心文事,无心为政。金朝国势在上下离心中日渐衰弱。

金大定年间政治清明,朝廷定策、官员除授皆以公议为尚,臣僚“从容进说,信孚于君,至论经纯传驳,以孝行为治本”。明昌以来,君权加强,金帝任人唯亲,“婢宠擅朝”,“进退宰执,皆无其道”。慑于皇权,文官势力渐弱。明昌初期立后事件中,以张万公为首的朝官尚能据理力争,但到了承安四年(1199),张万公再次反对章宗“括地之议”时却孤掌难鸣,“上下皆以为可,而公独以为不可,故难为功”,乃至万公本人亦慨叹“实为理势然也”。

贞祐间,术虎高琪为相,政事皆出其手。术虎高琪起初欲树党自固,擢用进士以为羽翼,然“台谏官许古、刘元规之徒见其恣横,相继言之。高琪大怒,斥罢二人”,自此大恶进士,改用胥吏。在术虎高琪推动下,胥吏无论在升迁程序、还是在职权范围上均逐渐超越进士。时人羡于胥吏“伺察百官”“牵制将帅”的权势和迁转迅捷的特权,多“争以此进,虽士大夫家有子弟读书,往往不终辄辍,令改试台部令史”。

术虎高琪为巩固私权而擢用胥吏,直接造成官员身份结构的转变。数年间,胥吏渐趋得势,士大夫中“凡有敢为、敢言者,多被斥逐”,即便个别官员仍固守保国安民的政治理想,终归难逃被抑命运。贞祐间,侍御史许古上书弹劾术虎高琪,被贬凤翔幕,显然台谏难以发挥作用。尽管贞祐、兴定间科举未辍,怎奈“直言蔽于所惑,群才诎于见忌”。文士不受重用,士大夫在朝者往往“惟求免罪,罟苟容”,对金朝的使命感逐渐消除,以致金末“士大夫无一人死节者”。在元兵压境的紧要关头,朝臣竟全无报国救危之策,“或殿下发叹吁,已而敌退解严,则又张具会饮黄阁中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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