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音乐的记忆碎片（八）

八

        那天晚上，当我寻着歌声走进人大花园的时候，首先看到几十名大学生围成半圆型的一圈，正在吉它的伴奏下唱着齐秦或者罗大佑的什么歌。圈子中心是一把石头长凳，有两个人坐在长凳上一边弹吉他一边领唱。我立刻就找到了主唱，那是一个瘦小的男人，戴着小圆眼镜，嘴里叼着半截香烟，烟头在黑暗中一明一亮，却丝毫没有妨碍他唱歌。

        我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另外那个人的吉它只是在装样子，弹弹简单的分解和弦，这个人的吉它才是主角。他弹得非常好，显然在这上面浸淫多年。当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我又发现他的一条腿上缠着绷带，身边放着一副拐杖，好像刚刚骨折。我再朝他身边的几个人看去，一眼就发现了垫子。我立刻走过去和他套近乎，以便能坐在人群中心的那把长凳上，显示自己是“圈内人”。

    “这哥们是谁？吉它弹得不错。”我问垫子｡ 

    “丫叫张广天，上海来的盲流，我也才刚认识。”垫子答道。

    正说着，一曲终了，人群中立刻爆发出阵阵掌声。我朝四周看去，发现大部分都是女生。

    “下面我来唱一首我自己写的歌。”张广天朗声宣布，声音中隐约能听出上海普通话的味道。

    然后，他清了清嗓子，中开口唱到；

    风吹了不知多少年，吹出了一棵古枫

    水洗了不知多少年，洗出了一个女孩 

    风又吹了不知多少年，吹出了一片树林 

    水又洗了不知多少年，洗出了一群男女 

    人们不知要喝多少酒，才能一醉方休？

    人们不知要醉多少回，才能一无所求？

【这段录音是我当年在一次聚会上录的，我当时录了好几盘这样的磁带，至今依然时不常地翻出来听一段。因为微信公众号文章每篇只能上传一段音频，我只能把原来的文章多截几段，以便多贴几首歌。顺便插一句：这是广天一边抽烟一边唱的，这么唱歌看着很酷，可不太容易做到，美国民歌史上最传奇的歌手伍迪•格斯里也有这个本事。】

【张广天最大的特征就是烟不离手】

    这首歌的歌词虽然有抄袭迪伦的《答案在风中飘》之嫌，但抄得很有诗意。此歌的旋律特别优美，又很好记，我听第二遍副歌时候就已经可以跟着唱了。唱完这首歌，广天又唱了一首他自己写的歌曲，我一听，这不就是那首《嫁给美国人的姑娘》嘛？我立刻找到了一个和他套近乎的理由，等他唱完后探身过去问他：“你知道上海的‘太阳同伴’乐队吗？我在复旦听过他们的演出。” 

    “哦，那是我原来的乐队，但那次复旦演出我没有参加，因为当时我还在监狱里。”

    我们就这样一直唱到夜里2点，人群这才渐渐散去。这帮唱歌的人也决定撤了，我因为垫子的关系，堂而皇之地跟着他们走进了人大红一楼一层的一间教工宿舍。原来这是一个名叫王以培的人大老师的宿舍，张广天那时正在那里借宿。

从此，我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白天仍在动物所上班，但一到晚上就跑到这间宿舍里，跟他们一起喝酒唱歌，然后一直聊到深夜，几乎天天如此。

现在想来，很多人在年轻的时候都会遇到自己的人生导师，但在任何时代，这样的人几乎都是大忙人，没有太多功夫跟年轻人胡扯。这帮人就是我人生中遇到的第一批人生导师，所幸我遇到他们的时候正是1991年，改革开放已经进行了好几年，但下海经商的风潮还没刮到北方，北京仍然有一大堆极富才华的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写诗唱歌聊天喝酒这些和赚钱不太相干的事情上，我赶上了好时候。

因为我是个不相干的外来人，所以大部分时间只是在听，很少插嘴。说实在的，这个小圈子里也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因为其成员都太牛逼了，而我当时只是一个刚刚走出大学校园，对这个大千世界仍然一窍不通的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