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个世纪的50年代末至61年代初,法国《电影手册》曾展开一场争论,关于文森特·米奈利(Vincente Minnelli)是否属于作者导演(auteur)。部分人认为他是「美国式生活方式的一个狡猾的讽刺家」。
让·多玛尔希(Jean Domarchi)就说《玉女奇遇》(The Bad and the Beautiful)是在批判美国资本主义,「如果非美活动委员会真起什么作用的话,他们应该把米奈利放到黑名单上,而不是封杀危害性并不大的达辛(Jules Dassin)、洛塞(Joseph Losey)等人。」
《玉女奇遇》(1952)
另一部分人将他看成「有才华的工匠」,1961年圆桌会议上已经转型做了导演的雅克·里维特(Jacques Rivette)就是持这派观点,他说:「如果你们把作者政治沿用到米奈利这类导演身上,那就误入歧途了……当谈到米奈利的时候,首先就要谈到剧本,因为他的才华总是屈就于别的东西。」
里维特话音未落,让·杜谢(Jean Douchet)就运用原始结构主义方法,指出米奈利片中角色都在追逐一个内在的梦,而进入米奈利世界的钥匙,则是梦之间发生冲突的方式。杜谢的分析听起来云山雾罩,特吕弗(Truffaut)、让-路易·柯莫利(Jean-Louis Comolli)显然不为所动。甚至后来还有人说,如果比较一下米奈利和他的制片人约翰·豪斯曼(John Houseman)的访谈就会发现,真正的作者其实是豪斯曼。
文森特·米奈利(左)
戈达尔(Jean-Luc Godard)用另一种方式在谈论米奈利,他的《轻蔑》(Le Mépris)与《狂人皮埃罗》(Pierrot le Fou)都引用了米奈利,似乎他认为他代表某种「通俗的感受力」。
同时,英国人也保持着对米奈利的关注,最具锐气的电影刊物《电影》(Movie)盘点了当时还活跃的英美作者导演,米奈利被列为「才华横溢」(brilliant)的一类,仅次于两位列名「伟大」(great)的导演——霍华德·霍克斯(Howard Hawks)和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Alfred Hitchcock)。
《狂人皮埃罗》(1965)
那么在美国本土呢?米奈利经常被看为一个「中眉的大师」(middlebrow master),阿尔伯特·约翰逊(Albert Johnson)有一个论断屡被后人引用,他称米奈利与马克斯·奥弗斯(Max Ophuls)类似,是「画面装饰的大师」(master of the decorative image),这句话褒贬兼具,意味深长。
后来,在安德鲁·萨里斯(Andrew Sarris)那份影响深远的美国导演研究报告中,米奈利被归入次于「万神殿」的第二档——「天堂的远端」,他写道:「如果米奈利有什么知名的缺陷,就是他幼稚地相信风格永远可以凌驾在主旨之上,并且我们观看世界的方式要比世界本身更重要。米奈利简单地相信,摄影机的威力可以让垃圾变成艺术,让玉米变成鱼子酱。他信奉美胜过信奉艺术。」
米奈利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电影导演呢?他到底是一个独立、完整的电影作者,还是只是一个风格家抑或匠人?
文森特·米奈利
文森特·米奈利30岁时在「广播城市歌厅」工作时在办公室拍摄的一张照片上,左手支颐,西装优雅贴身,眼神清澈腼腆,这张照片甚至引起了米奈利是不是同性恋的猜疑。
当然他不是,尽管他的工作环境——剧场的后台(backstage)是同性恋屡见不鲜之处,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只是不喜欢粗野强硬的典型美国式男子气概,如电影里亨弗莱·鲍嘉(Humphrey Bogart)与约翰·韦恩(John Wayne)所展示的那样。身后的书架上摆放着几件非洲原始艺术的雕像,这仿佛预示着他后来工作中与非洲千丝万缕的联系。
文森特·米奈利(中)
他后来拍摄的电影证实了他的审美取向,借用苏珊·桑塔格(Susan Sontag)的那句话,米奈利展示了如何在大众文化时代做一个真正的公子哥儿(dandy)。他似乎很早就意识到,现代化的硬币有两面,一面是唯美主义,一面是商品化。
任何艺术都是妥协的结果,都是不纯的,都是它企图从中逃逸的力量所塑造而成的结果,他对艺术与商业之间张力的清醒认识,或许是他作品的一种独特品质。
下面就从米奈利——这个百老汇舞台上年轻的天才、好莱坞最华丽的视觉奇观制造者卑微的童年说起吧。
文森特·米奈利(中)
文森特·米奈利是一个意大利爸爸和法国妈妈的家庭的第五个孩子,采用了父亲的名字Vincent,在算命先生的建议下加了个e,于是成了Vincente。父母都是巡回剧团杂耍演员,每年夏天在美国中部的几个州的小镇上流动表演,每到一地,都支起一个能容五百人的大帐篷,表演歌舞,还有从百老汇偷来的盗版情节剧。
老米奈利会指挥乐团,吹法国号,还能写点类似苏泽(John Philip Sousa,《星条旗永远飘扬》的作者)风格的进行曲。他的妈妈也是这一行出身,能歌善舞。
小时候的米奈利有时和妈妈一起演戏,不过大多数时候,他随爷爷住在俄亥俄州或芝加哥,爷爷是大学里的音乐教授。没有固定住所的米奈利上了很多家小学,直到1915年,因为电影行业兴起,他们家的巡回剧团倒闭了,于是全家到一个大学城定居,镇上的人都爱摆出一副维多利亚式的穷摆阔派头。
文森特·米奈利(右一)
十几岁的米奈利在心里默默埋藏着对这个环境的反抗,他渴望真正优雅得体的生活,他在自传里记载了这样一件事:小时候邻居的一个农民请他帮忙宰牛,经过一场漫长的屠杀后,他还帮邻居清洗血污和蛆虫,办完事回家他就病倒了。
米奈利少年时代真正投入的为数不多的几件事,是躲到父亲的小书房里贪婪地阅读,或是参加学校的剧团,又或是在自家后院用鸡舍改造出的一间画室里埋头作画。很快,美术天赋让米奈利在当地声名鹊起,他不仅为商店绘制宣传卡片,还帮助电影院设计广告幕。
文森特·米奈利(左一)
高中毕业后,米奈利很想念大学,可惜家里积蓄无多,不能支持他的学业。他搬到芝加哥和外婆住了一阵,计划到广告行业里一展身手。一天,他在街上看到芝加哥最大的百货公司招聘装潢助理,决心一试。(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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