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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晓苏:“饥饿”“饥渴”是经过文革又重新上学的我们这代人的状态

新京报书评周刊  · 公众号  · 读书  · 2017-05-20 08:56

正文

1977年12月注定要永载史册。


那一年,570万出身不同,从十多岁到三十多岁的人共同走进考场,参加中断了10年的高考。27万人走进了大学,他们的命运就此改变,中国也由此悄然改变……


高考的恢复,标志着中国社会从动荡走向稳定,从只讲阶级出身到机会面前人人平等。虽然那一年录取的人数与整个中国人口基数相比微不足道,但其所带来的深远意义一直影响至今。


1977年高考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次冬季高考。


四十年后,当我们回顾中国改革发展的成就,毫无疑问,最初几年参加高考,走进大学的人已成为主要的推动力量,他们给中国社会带来了新思想、新技术、新价值、新共识,他们创造了中国辉煌的时代。他们是现在中国各行各业的中流砥柱。


一个制度走过了四十年,当它形成一种既定模式之后,总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几乎没有人会否定恢复高考政策本身的重要性,高考本身,带给人们的是希望,潜移默化的在心里种下了通过自己努力改变命运的信念,成就了人们实现自我价值的光荣与梦想。


每个参加过高考的人,都有着独一无二的高考往事,有着截然不同的高考感受,大学所接受的新思想构成了他们未来努力的方向,造就了他们对之后人生的态度。


值此恢复高考四十周年之际,新京报推出大型系列专题报道“我的高考”,从每个个体的人生经历出发,追寻他们的人生道路,探寻高考给他们带来的命运转变。每个人虽然渺小,但把他们的经历结合起来,就是一部浩瀚的中国改革发展史……


“我的高考”系列专题之02期

采访对象  |  孟晓苏  

(1977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

采写  |  新京报记者 侯润芳


孟晓苏,知名学者,企业家。1949年出生,1977年考入北大中文系新闻学专业。1983年至1990年,担任国务院副总理万里秘书。1988年、1993年考入著名经济学家厉以宁门下攻读硕士和博士。其博士论文成为中国房地产改革方案的基础。新京报记者 浦峰 摄



孟晓苏的办公室到处可见北大的痕迹:本科、研究生期间和同学的合影,博士毕业时和导师厉以宁的合影。


1977年,28岁的孟晓苏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成为“文革”后第一批大学生。和孟晓苏一起入学的,有32岁的“老大哥”,也有16岁的应届毕业生。


同学中,有伤痕文学作家陈建功、写出《血色黄昏》的老鬼……


他们大多数经历了历史的磨难,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浪潮中,和这个国家一起解放思想、睁开眼睛看世界,如饥似渴地接受新思想和新知识。


个体和国家的命运通过高考相互勾连,构成了个体和国家共同的轨迹。



新京报记者采访孟晓苏。


【同题问答:关于阅读和高考】


新京报:推荐10本影响最大的书?


孟晓苏:工厂时期,对我影响最大的是《资本论》。还有厉以宁老师的《非均衡的中国经济》、各种西方经济学读本,小时候看的《红楼梦》、《水浒传》、《三国》。


我最近在看《三体》,很有意思,觉得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可以超越时间。


新京报:你最深刻的高考记忆是什么?


孟晓苏:是牛奶。但我平时也是喝不上的。好不容易高考前喝了一杯,影响了考试。我现在都不喝牛奶。


新京报:什么事,你高考后才明白?


孟晓苏:我高考时已经28岁了,只是觉得庆幸,如果我当初太顾面子、害怕失败而不去高考,我不知道现在会怎样。


新京报:你高考时有座右铭吗,是什么?


孟晓苏:当时的座右铭是“希望存在于最后的努力”。



“我想考大学,但不能表现得过分急切”


1977年10月,工厂的大喇叭传达了恢复高考的消息--年轻人可以考大学了!但我并没有特别地高兴,觉得自己没希望。

   

高考已经中断十年了。

   

1967年,初中毕业两年的我进入北京东方红汽车厂,成为一名工人。十年间,我学了车工、刨工、电工,抡大锤也不在话——现在我的右胳膊比左胳膊长1.5公分,就是十年工人经历的“收获”——我技术好,当时一心想当个八级工。


孟晓苏初中毕业两年后,进入汽车厂工作。


1977年,我已经是是厂里的基层干部,相当于现在的党办副主任,还入了党。车间主任、党委书记和工厂工人对我都不错,我对自己的未来很乐观。

   

我也想上大学,但不能像其他工人那样表现得过分急切、似乎想赶快离开工厂。而且,我多半觉得没希望上大学,不是担心十年没复习功课,而是我已经28岁了,年龄可能“过线”了。

   

但几乎厂里的每个人都觉得我能考上。工厂教育科科长和分厂党委副书记一起商量着帮我报了名:“孟晓苏不上大学可惜了。”

           

考试第一天,我母亲特意为我准备了一杯平时喝不到的牛奶。第一门政治考试刚开始,我就憋不住了。但我又不敢去厕所,这是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我去了还能让我回来考试吗?我就一直忍受着生理的难受把题目做了下来。

 

虽然因为牛奶,第一门政治考试吃了大亏,但几门考下来应该成绩不错。最后悔是地理没有复习那套模拟题,但我凭借着常识做出了一些题目。

 

再说说我当时报志愿的情况,从小学到中学,我的作文常是班级的范文。我在工厂期间,在人民日报、工人日报、光明日报、解放军报等多家报纸发表过文章,并成为北京日报的特约通讯员。

 

在填高考志愿时,教育科长毫不犹豫帮我填上了“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并在后面附上我的“成绩单”:孟晓苏曾在北京日报发表文章XX篇、在人民日报发表XX篇等。

   

1978年2月,我正在车间里,有人喊着我的名字举着牛皮纸信封找我。看到信封右下角的“北京大学”四个字时,我既高兴又忐忑——多年没有高考了,这会不会是不录取的通知书?撕开信封一看,“通知你录取到北京大学中文系新闻专业”。哎呀,那个高兴劲儿,别提了,这一刻是我最幸福的时刻!

 

我拿着通知书回到家,我妈笑得哭了,她既是为我高兴,也为那杯牛奶没有惹下祸而庆幸。她悄悄担心一个多月了,生怕那杯牛奶影响到了我的前程。

 

我读初二时,高考中断,实行工农兵推荐上大学。但推荐的都是别人,我慢慢就失去了希望,后来彻底绝了念头。现在回想,恢复高考真是不可思议,我被北大录取,也不可思议。



同学最大年龄32岁,最小16岁


收到通知书一个多月后,3月22日,北大开学。  

    

工厂党委副书记特意申请了一辆吉普车,拉着我的行李卷、洗脸盆,穿过南门直奔新生报到处,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轰动。

   

取了钥匙,直奔32号楼321房间。宿舍六个人,刘海东穿着一身军装,他以军队连长身份考进了北大;吴国光,山东临沂棉纺织厂职工;王永强,天津一家银行职员;胡晓钉,插队知青;年龄最小的是王咏赋,他没吃过苦,刚高中毕业就赶上了高考。

   

和我们宿舍一样,中文系的学生主要是工农兵,以知青居多。十年之中,大家的经历迥异,但都没想到能上大学。

   

班里有位叫马波的男生,在内蒙古插队时被人打成残废。后来因为对“文革”说了一些不满的话,又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到荒山野岭中接受劳动改造。他不喜欢说话,一个人沉默地写着东西。后来我们才知道,他是作家杨沫的儿子,现在成了著名作家“老鬼”。

   

中文专业的陈建功和我一样是工人出身,此前在京西煤矿挖煤。因为喜爱文学,他从矿坑里出来的时候背诵了一句《日出》中的词:“太阳升起了,太阳不是我们的,我们要睡了。”因为这句“反革命”言论,他招来了批判。

       

同学们背景不同,年龄自然也不同。

   

我们班年龄最大的是王广新,已32岁,我们都叫他老大哥,年龄最小的16岁,两人年龄正好相差一半。总体看,我们班生于1957年的学生居多,而1957年是生肖鸡年,这一帮学生又自称为“鸡帮”。

   

中断了十年,终于有了上学的机会,大家喜出望外,如饥似渴地学习。

   

未名湖畔、图书馆里到处是学习的人。图书馆根本占不到位置,我们只能在宿舍学习。女同学学习尤其刻苦,最初学校宿舍不停电,几个女同学就一直学习。后来学校十一点准时拉闸,否则她们就要没完没了开夜车。

   

在学三食堂门口,我曾见到一个男生一边拿着馒头捧着饭盆,一边看书,我当时拍下了这张照片,并命名为“饥”。这种“饥饿”、“饥渴”是经过文革又重新上学的我们这代人的状态。


孟晓苏拍摄的照片《饥》,表现北大学生如饥似渴学习的情景。



“睁开眼睛看世界的惊奇”


文学给“饥渴”的精神世界带来另一种慰藉。

   

70年代末兴起了“伤痕文学”的浪潮。从“文革”十年的困惑中走出来,有郁闷、有反思、有悲愤,十年经历汇集起来成为了“伤痕文学”。

   

陈建功根据自己的矿山经历先后写出了《丹凤眼》、《飘逝的花头巾》、《迷乱的星空》等短篇小说。他写得很快,一写完大家就一起提意见,也有同学抄写下来,以大字报的形式贴在32号楼对面的墙壁上。周边清华、人大的学生也赶来,抄写、传阅陈建功最新的作品,北京大学成为了“伤痕文学”的策源地之一。   

   

日后成为著名作家“老鬼”的马波则不动声色,一个人只顾埋头书写。马波写得很乱,我们班的几位女同学就帮着工工整整抄写在格子作文本上。这部共同抄写的作品就是后来的《血色黄昏》,这部长篇小说成为一代知青的记录史。

   

课堂和学术也开始回归理性,一切都要“颠倒”过来。

   

原来批判旧文学、打倒“孔家店”,但是现在一下子变过来了。原有的课本不能用,新的课本还未出来。文学史课上,谢冕老师完全不用课本授课,我们就在下面飞快得做笔记。


孟晓苏大学时的笔记。


新闻学也开始“突破”。

   

“文革”十年,新闻报道方式被扭曲,新闻报道甚至成为四人帮打击别人的工具,新闻学充斥着不少陈腐的东西。甘惜分老师在讲授新闻理论课时,提出新闻学要解放思想、实事求是,按照新闻自身的规律而不是领导部门个人意志发号施令。

   

课堂的自由之风也随之恢复。

   

有位讲授地理的老师,我已记不起他的名字。他来教室只带一只古巴雪茄盒,上课时慢慢悠悠将古巴雪茄的盖子打开,倒出一根粉笔。从空间地理到经济地理到南北关系南南关系这些政治地理,他知识开阔,课堂总是坐满了人。

   

课堂之外的讲座也迅速打开了77级的眼界。

   

当时厉以宁老师在学校开经济讲座,讲解西方经济史。犹如突然打开一扇窗,原来整个的经济思想是这样的!过去历史上我们认为只有工业、制造业才能创造价值,现在大家开始争论商业活动是否创造价值。如今看这些争论很幼稚,但是这种初步的思想解放、刚开始张开眼睛看世界的惊奇,真解渴!



“团结起来,振兴中华”


70年代末、80年初的北大校园,到处热情洋溢,激荡着理想主义的色彩,又夹杂着质疑与思考的气氛。

   

我在校学生会文化部担任部长。虽然是部长,但手里一分钱经费都没有。到处借录音机,组织学生跳交际舞。

   

为活跃学生生活,校学生会还为学生争取到了电视机——上世纪80年代初的北大,学生宿舍一个楼层一台电视机。

   

1981年3月20日,世界杯排球赛亚洲区预赛,中国男排对决南朝鲜。收音机里,解说员宋世雄激动地宣布:3:2,我们赢了!

   

北大校园一下子沸腾了,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到操场”,大家举着点燃的扫帚当火把,敲打着饭盆,“叮叮咣叮叮咣”汇集成一支队伍流向操场,群情激昂得喊着:“向中国男排学习”。突然,中文系文学班的“大嗓门”刘志达喊了一声:“团结起来,振兴中华。”第二天,这句口号传遍了中国。

     

在80年代的理想主义的氛围中,77级、78级的学生带领北大走在时代前列。

     

77级的学生也开始表现出不一样的锋芒。  

   

我当时去了人民日报做见习记者。实习期间,发现杭州风景区被浙江省委、杭州市委的有关部门挤占。当地记者不敢报道,我写了一篇相关报道,锋芒直指当地政府。最后,这些政府部门“被迫”搬离景区。

   

那一年,我30岁。


1996年,获得博士学位的孟晓苏(右二)和导师厉以宁(左二)的合影。



“没有想到读书直接指导了实践”


毕业之后,我去了中宣部新闻局,后调入中南海,担任国务院副总理万里的秘书。在中南海工作期间,我直接接触和见证了中央改革决策过程。


1988年,我回校深造,考入厉以宁老师门下读硕士研究生,后再次考上厉以宁老师的博士研究生。

 

我的硕士论文题目是《中国经济改革的战略问题》。根据在中南海工作八年的经验,论文提出了“发展市场经济”、“改革进入深水区”等观点,这些观点当时引起了批判,但后来很快被证明是正确的。我的博士论文是《现代化过程中的房地产研究》,四个月后,四部委在这篇论文的基础上成立了房改课题组,论文观点直接成为房改方案。

 

如今看,我论文中的很多观点和预言如今都成为了现实。但这些都是我在北大读书时的副产品,没有想到读书直接指导了实践。

 

北大十年,本科、硕士、博士,我一截一截学下来,受益匪浅。如果再往前推,是高考改变了我们一代人的命运。在高等院校的持续学习与研究,让我们的理论水平与分析能力得到提高。这种学术功力在走到工作实践中后,就慢慢释放与发挥出来了。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侯润芳;编辑:胡杰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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