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洪启
廉孝老汉弥留之际，一再告诫家人，不要把他的病情告诉钢蛋，别扯他的后腿。
老天爷一如廉孝老汉家人的心情，悲痛着他们的悲痛，泪水化作倾盆大雨已经下了三天三夜依然不止。
为此，廉孝老汉家人近亲，聚集商议，有人说要听老爷子的，不然他会死不瞑目；有人说，不中，说啥也得让钢蛋趁老爷子还有一口气，再见上最后一面，万一老爷子一口气上不来，过去了，会给钢蛋造成终生遗憾。
“有啥好嚷嚷的？我做这个主啦，给钢蛋打电话，再忙也得赶紧回来一趟。”“独眼三”老汉一拍桌子，声若洪钟，众人噤若寒蝉。
话音未落，只听廉孝老汉“咯吱咯吱”咬着牙，“呼呼”喘着粗气，头左右摇摆。
“独眼三”，本名李贤平，已高龄八十开外，因排行老三，一只右眼在朝鲜战场上中弹后，他愣是将子弹连着眼珠一起生生抠了下来扔进了弹坑，继续与敌人肉搏，故而得了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独眼三”名号。按他们李氏家族辈分“平”、“义”、“孝”、“德”排序，在活着的人中，就数李贤平辈分最高了。他性格率直，说一不二，人人敬畏。
既然三爷一锤定了音，奉三爷“旨意”，当天晚上，钢蛋媳妇就给钢蛋打了电话。
第二天中午，雨势依然未减。三爷依然未见到钢蛋的人影儿，就拐棍杵着地，开骂了，龟孙儿！是隔着山呢还是隔着水呢？还是隔着山海关？就二十几里的路，撒泡尿的功夫也该到了，这半天还不见龟孙影儿，磨磨唧唧还能有啥出息？要在战场上……三爷说着，一阵紧接一阵咳嗽，众人赶紧抚胸捶背，劝三爷，恁老别气出个好歹来，再等等，再等等，恁看这么大的雨……也许有要紧事绊住了脚。
狗屁！天上下刀子也得来！他再能，唔——咳咳咳(咳嗽声）……当再大官，他也不能不要爹呀！三爷撅着胡子咳嗽着，骂着。
挨傍黑儿,只听院门外有汽车喇叭声响，钢蛋媳妇忙说，他来了，就起身走出堂屋，冒雨小跑着奔向院门。
“你咋才来啊！有德，不是我说你，爹都这样了，你到是怪沉得住气，你这一天都干啥去了？”院门口，钢蛋媳妇嗔怪着刚进门的有德。
有德就是钢蛋，钢蛋就是有德的小名。
“我负责的镇辖区里有条最大的黄白河出现汛情，一直在和村民们一起加固护堤，疏导河两岸村民尽快向安全地带撤离，这不刚解决完就赶回来了，爹咋样了？”有德说。
“昨晚就不能说话了。”钢蛋媳妇说着，已是泣不成声。
有德疾步走进堂屋，跟三爷打了个招呼，三爷气呼呼地说了声你还知道回来呀？
有德蹲在父亲床边，双手握着父亲瘦骨嶙峋的一只手，望着这只因长期打点滴，已成青黑色的手说：“爹，儿子不孝”不禁潸然泪下。
突然，父亲从有德手中抽出那只手，有气无力地打了有德一下，只见父亲咬着牙，“呼呼”喘着粗气，头左右摇摆。
有德哭喊着说，爹，儿知错了。父亲又打了有德一下。依然咬着牙，“呼呼”喘着粗气，头左右摇摆。
此时，有德的手机突然响了。有德掏出手机，喊了声小张，你先替我接电话。接着又握住了父亲的那只手。
小张是有德的司机兼秘书。
小张拿着有德的手机接了会儿电话，突然神情紧张地小声跟有德说，李书记，咱镇与临镇交界河段出现险情，临镇有溃堤危险。
有德猛地站起身来，斩钉截铁地说，小张，马上以我的名义通知临镇刘书记，咱们两镇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护堤，让他尽快将村民撤离到安全地带，就说我随后就赶到。
有德扭头再看父亲，只见父亲安详地闭着眼，抿着嘴，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这张挂着微笑的脸已经永远定格了。家人已经哭成一片。
有德含泪向父亲三鞠躬，紧接着又向三爷深深地鞠了一躬说：“三爷，我……”三爷拿着一条早已准备好的孝巾，踱近有德，但并没有系在有德头上，而是卷成了卷儿，塞进有德的上衣口袋，低着头，闭着仅有的一只眼，颤巍巍地举起右手，风摆荷叶般向门外摆了摆，并无只言片语。
有德含泪转身，带着小张跑出大院。
三爷站在廉孝老汉床边，双手按在拐杖上，说，你当了半辈子村支书，为村里操了半辈子心，临了，听见儿子要离开你，去到镇里操心去了，看把你乐的，不挂心啦？有德不愧是你的种，你们都有种，龟孙！三爷流下了难得的一行热泪。
首发于《天池小说》2014年第十二期
【作者简介】 张洪启，男，中国闪小说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协会会员，山东省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闪小说协会理事，《青年作家》签约作家。先后在印尼《国际日报》、泰国《中华日报》、《齐鲁晚报》等发表小说数十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