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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上海见证了Hello Dance蝉联WOD冠军的一夜

BIE别的  · 公众号  · 国际  · 2017-06-11 13:58

正文

我在上海卢湾体育馆见证了 Hello Dance 蝉联 WOD 冠军的一夜

麦吉

6月5日晚8点,上海的雨很大,以致于不少航班延误。卢湾体育馆门口,顺利抵达的队伍带着兴奋和疲惫准备进行最后的彩排。从台阶到过道、再到等候区,挤满了头发五颜六色妆容夸张的年轻人,鸭舌帽大耳环配合着宽松的 T 恤和裤子,比拼好像已经从此刻开始,每个人都在用力地表达自己和街头的关系,也为了能够更加完美地迎合即将发生在这里的主题 —— World of Dance,世界舞蹈大赛。

作为世界最大的街舞巡回赛之一,WOD 在去年才首次进入中国。这个时间点在我看来十分不合理,至少像我这样的外行第一次接触街舞已是七年前。如今它非但没有成为七年之痒一般令人感到厌倦的存在,反而一步步占领了我的生活圈子:虽然尚未出现街舞和广场舞 battle 的局面,周围跳街舞的人数之多,让我不自觉地想将它从 “非主流”、“亚文化” 重新归入到主流文化中。

不少选手直接从机场拖着行李箱赶到会场进行彩排

因为无法忍受 “大部分亚洲国家都能举办 WOD 而唯独中国没有”,在美国生活了十多年、长期担任 WOD 比赛评委的 Moon 将比赛引进中国,希望提供一个好的平台。在国内,不是所有 dancer 都像他如此幸运地拥有一个自由的舞蹈环境,这项归于嘻哈文化下的街头运动还不能够被所有人认可。“把美国的比赛复制到中国” 这个想法得到了来疯内容总监陆晓峰的合作支持,看过了太多惊艳的民族舞和古典舞,陆晓峰知道中国的街舞也一定有资本站上世界级舞台。

对于任何一个年轻的 dancer 来说,如果可以在世界舞台上展示中国的街舞水平和中国人的精神面貌,所得到的结果不仅仅是因为收获了一份民族自豪感而被更多人接受这么简单。Moon 形容这是一场舞蹈届的《中国好声音》,无数人渴望从这个竞争激烈的行业中走出来,他们奋不顾身地挣扎着,为了获得一张继续追求梦想的许可证,也为了这份荣誉背后不可估量的回报。

会场内的 WOD 决赛海报 

候场区,有人露出了胳膊上的纹身 “Keep On Dancing”,街舞跟纹身一样,在大部分传统的家长眼里都是 “不务正业” 的玩意儿,愿意自己的孩子以跳街舞为生的人少之又少。参赛的选手中不少还是学生面孔,为了 “Keep On Dancing”,他们到上海的路费和住宿费基本上都来源于自己的日常生活开销,三四个人挤在如家或者7天的标间里。在经过了分赛区的比赛之后,面对激烈的竞争,他们很清楚这不过是一段 “学习和交流” 的过程,可是哪怕在飞机延误十几个小时后,还是坚持着自己的选择。

所以,一个月的压力之下,这群潇洒的年轻人脸上多了几分凝重。

舞台一侧正在候场的队伍

会场内只有舞台亮着灯,台上的队伍没有放音乐,跟着指挥打着拍子比划小动作,在每一次变换队形时寻找一个新的定位点,音响里不断传来催促声,“你们还有8分钟”,“你们还有5分钟的时间,请抓紧。” 让人心情更加急躁。第一遍走台结束,屏幕上的 WOD 海报切换到队伍的宣传片,工作人员在某一处暂停,完全不顾大屏幕上的人脸有多扭曲,不过气氛紧张到没人会笑。

“你们看一下屏幕,记得从这儿上场,来,现在跟着音乐再来一遍。”

有了音乐的配合,原先懒散的队伍瞬间精神了不少。不知道这种改变是对于工作人员不耐烦的语气的反击,还是源于在台下候场的另一支队伍 —— 希望不是,不然正式比赛那天,这压力怕是要乘以二十几倍。Ending 很精彩,我还没来得及鼓掌,下一支队伍已经紧凑地跟上台,重复彩排的过程。他们准备了将近一个月,站在这个舞台上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半。 

一个队形不到位会花掉不少彩排时间

9点50,场内的椅子差不多摆好,耳边传来兴奋的声音,“下一个就是 Hello Dance!” 作为去年 WOD 中国赛区冠军、全球总决赛第五名,成都的 Hello Dance 这一年在街舞圈的名气越来越大,随之而来的是更多人对他们的期待。

8分多钟的表演很精彩,虽然编舞的主题是 “夕阳红”,跟广场舞却没任何关系,我像是看了一个关于花甲老人在舞台上绽放到最后的故事,意犹未尽。会场内第一次听到了掌声,主持人没有顾及到还在场内的其他队伍,在台下大叫了一声 “Hello Dance 牛逼!”,让台上气喘吁吁的队员们有些不好意思,但掩盖不了整个团队散发出来的冠军气场。

第一遍彩排结束,黄潇一手拿着痒痒挠,一手拿着麦克风从头纠正队形,说到激动的地方,普通话跟不上,干脆讲起四川话

跟大多数街舞比赛一样,冠军总是在固定的几个名字中徘徊,黑马毕竟是少数,实力、名气、压力往往都成正比。台上的队员在换队形的间隙回忆着舞蹈动作,没有人催促,也许因为这是最后的彩排队伍,也许这是冠军的特权。

彩排结束之后,队长黄潇像个生活委员一样恨不得把站在门口抽烟的队员一个个拽进屋内,担心汗湿的他们在上海阴冷的夜晚里被吹感冒。当每个人都收到了彩排的视频,场馆内渐渐安静下来。大家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看自己的动作和站位,也有一个人默默坐在角落或者一遍遍练习动作的社恐患者,表情比在舞台上还要严肃 —— 谁也不想掉链子。

汗还没干的队员对着大厅的玻璃门纠正动作

因为妆容和旅途劳累的关系,黄潇觉得大家的状态并不好,尤其是表演部分不到位,故事诠释得还不够。“我们演的是一群老年人,他们可能是最后一次站上舞台,害怕任何闪失。这是一个梦想成真却小心翼翼的过程,一定要让观众产生共鸣,觉得有一天自己老了站在舞台上也是一样的感觉。” 场内很安静,大家都没说话,队伍中最小的只有18岁,或许对他们来说,想跳多久,能跳多久,还不用去思考。

开完会已经12点多,黄潇让大家早点儿回去睡个好觉(虽然并不早,也并不能睡很久),我问第一次看街舞表演的朋友,“你觉得 Hello Dance 能拿冠军吗?” 她告诉我,“应该没什么意外吧。”

决赛当天,画好妆的老头老太们叼着烟露着大纹身,不经意地展示劈叉踢腿的功底,看懵了整条街正在遛狗、买完菜的真老人们

今年的 WOD 之前,Hello Dance 还参加了另外两场比赛和嘉宾秀,连续排练的三个月里,从晚上十点开始一直到凌晨四五点,中途只休息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大部分队员都处于最疲惫的状态。一位队员告诉我,她早上7点就起床了,化妆做头发花了几个小时。我摸了摸她硬邦邦的脑袋,这一头的发胶大概需要用掉1/3瓶洗发水。穿越到五十年后的团队瞬间变得和蔼可亲,我也仿佛看到了五十年后的自己 —— 对着隔壁老王说:“走,咱广场上跳街舞去呗!”

下午三点左右的会场门口已经聚集了十多只队伍,不明真相的路人停下来围观,现场像是舞蹈比赛,更像是一场 cosplay 活动;有些家长在看到奇装异服,聚在一起抽烟的男男女女时,大概觉得不是什么正经单位,拉着刚放学的孩子快步走过体育馆 —— 站在街头的街舞人突然显得有些不和谐,不过沉浸在紧张且嗨氛围中的年轻人们没有注意到这些,即将站上舞台的他们依旧是光鲜的,是焦点。

会场门口,有人忙着接受采访,有的抓住一切机会自拍,还有队伍用自带的音响在没干透的地上一遍遍排练

不管跳舞的初衷是不是解决个人问题(比如减肥),这项看上去丝毫不比滑板、跑酷逊色的运动,无疑成为了每个人魅力值的加分项。在这个年轻的圈子里,天赋、实力、坚持都是他们站上最高舞台的资本。我在跟着 Hello Dance 沾光的同时心里不由得打起鼓来:虽然去年已经经历了一次洛杉矶之行,但比赛终归是比赛,避免不了不确定因素,倘若今年发挥失常,除了遗憾之外,过分的关注也有让他们失掉面子的可能。

“你们有信心拿冠军吗?”

“每个人的心态不同吧,我现在只想赶紧结束好好休息睡一觉。”

肯德基是很多人今天的第一顿饭,也是为上场前的那瓶红牛做个准备,吃完饭好抓紧时间休息

观众陆续到达会场,门口排练的队伍还没停下来,保安开始催促选手们入场,六点整,这场在街舞圈关注度最高的比赛将准时开始,并且通过优酷来疯平台进行同步直播。后台,A 轮的五组选手已经开始候场:最后一次整理服装,确认假睫毛粘牢了,手上的小动作不断,也有申请去厕所的……站在我身边的一个嘻嘻哈哈的男生告诉我他一点也不紧张,早就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上台,高中为了跳 popping 逃学,家长都觉得他 “没救了”,现在在一个舞蹈工作室代课,每个月能挣四五千,还能为这十万元的奖金努努力,“虽然可能性不太大。”

评委打分包括 routine、execution、presentation 和 crowd appeal四个方面

比赛开始,每支队伍上场前的宣传片播放着他们练习到满头大汗甚至伤痕累累的画面,几十秒后,灯光亮起,在妆容和服饰的衬托下,舞台上神采奕奕的他们跟宣传片中的形象大相径庭。现场的音响声足够大,听不到他们偶尔在台上提醒对方不要偏台(因为离得太近,我看到了)。哪怕轮不到自己上场,也依旧保持着一贯的表情。近十分钟的表演,感觉不到他们有任何精疲力尽的痕迹,这和 ending 之后喘着粗气的画面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一支完整的舞蹈除了主创的引导,还需要全部队员共同的想法和努力。选手的年龄分布在80后到00后之间,除了专业的舞蹈老师之外,大部分都是学生。中国的街舞起步虽晚,但从参赛作品来看,中国的 dancer 们已不单单是追求 “炸”,而是将故事融合进舞蹈,有想与观众分享的内容和思想,但若是没有一定的阅历,想法可能差强人意。相较于国外的齐舞队伍,中国的舞者在力量上面稍显欠缺,一味追求整齐的作品可能让人看过即忘;然而凡是融入了中国文化的编舞,又都会让几位国外的评委兴奋不已。

第一个出场的 L for Crew 是来自成都赛区的冠军,看到盘丝洞的舞蹈创意之后,我对于今晚的冠军到底花落谁家没了底 (图片由鲨鱼提供)

比赛进行了一半,四川音乐学院上场,当藏族音乐响起来, “藏传佛教” 的编舞惊艳了全场,藏民虔诚朝拜心中信仰的叙述让处于游离状态的三位挪威评委第一次将手举过头顶欢呼,MC 也兴奋地对他们说,“嘿,你看,我就说吧,我们有很好的关于中国文化的编舞!” 台下的观众除了在一些高难度的舞蹈动作发出尖叫之外,更多时候现场是安静的,这支舞给了大家思考回味的空间,台上有不少人已经跳哭,他们大概是冠军有力的竞争者。

看完川音的表演,我问 Hello Dance 的一位队员 “你紧张吗?” 她回答我,“当然了,大家都跳得好好…”

话音还没落,工作人员来催场了,“19号,后台准备了。”

四川音乐学院的表演 (图片由鲨鱼提供)

走向候场区的时候,过道挤满了抓紧最后时间排练的队伍。此刻,“最后顺一遍” 这句话就像一颗无用的定心丸,我只能小心翼翼地躲过他们有力的手臂和地上的道具,尽量不添乱。上海赛区的冠军 GH5 在 Hello Dance 之后上场,去年,黄潇和其他两位 Hello Dance 老师刚去了 GH5 授课,两支队伍的成员彼此熟络地打着招呼,相互鼓励,谁知道是不是较着劲儿呢。

候场区,没有音乐,一群精神健硕的老头老太太哼着速度乘以三倍的节奏,露出一嘴豁了的牙齿,场面十分滑稽。我问身边云南 ZERO 的队员知不知道 Hello Dance,他告诉我当然知道,他们是去年的冠军。

“那你有信心吗?”

“大家都很棒,这个还是得看评委的喜好。”

Hello Dance 在过道上进行最后一次排练 (速度太快,拍花了)

后台偶遇葫芦娃

上场前,MC 卖着关子,迟迟不肯说出他们的名字。但听到这是去年的冠军时,现场开始有些躁动。“Hello Dance” 刚说出口,尖叫声伴随着舞队老师的名字此起彼伏,几位评委因为这超高的人气坐直了身子。决赛比彩排的效果要好很多,也许评委跟我一样,自然而然地以为这是一群老年人,以至于在看到爷爷 Dab 时觉得有点儿过于 swag 了。

在某一时刻我突然意识到,街舞,本就不该是一个仅限于年轻人的圈子,如果足够热爱,任何东西都不该有任何限制 。舞,就得,活到老,尬到老。虽然赛前黄潇告诉我这支舞不是要追求 “炸”,但它确确实实 “炸” 了,评委们起立鼓掌。我心想,结局应该没什么意外了吧。

Hello Dance 老年合唱团 (图片由鲨鱼提供)

Hello Dance 表演结束,来疯直播平台已突破了600万观看人数,弹幕被 “Hello Dance 冠军” 刷屏。Moon 更新了一条朋友圈 —— “Hello Dance/哭”,紧跟着是陆晓峰 —— “Hello Dance 赞爆”。此刻在舞台上的 GH5,跳得很棒,但是现场冷清了很多,身边的一位领导明显没回过神来,问周围人,“刚刚那支队伍是哪儿来的?” 我回头望向观众席,拿着手机录像的人明显少了,第20个出场对他们来说有些吃亏。

比赛快结束的时候,我偷偷问记分员冠军是谁。再三确认没有听错之后,兴奋地告诉身边的朋友,真的没出意外 —— Hello Dance 卫冕成功。颁奖仪式上,当 Moon 宣布他们是冠军时,老头老太太们的眼泪冲花了他们的皱纹和老年斑。我也想哭,看样子他们是没办法好好休息了。

工作人员不停催促舞台上的主人公们要拉闸了,赶紧回家吧。我跟着稀稀拉拉的人群走出会场,身边是 L for Crew 的几位队员,他们拿了今晚的最佳创意奖,其中一个女生安慰神情暗淡的同伴,“没关系,重在参与嘛。” 作为成都赛区的冠军,他们的洛杉矶追梦之旅止步于今晚。

吃完宵夜,上海又飘起了雨,一路上,一群群卸了妆、推着箱子、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路边焦急地打车,身上穿着 WOD 的活动 T 恤,鸭舌帽掩饰不了的疲惫和落寞。也许走出镁光灯照射范围的舞者们终将还是得回归平淡无光的当下,也许他们追求的无关名次,也无关荣耀。跳下舞台的舞者哭哭啼啼、嘻嘻哈哈地朝着来时的地方走去,也向下一站走去。

今夜他们每个人都是主角 —— 但今夜过后,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