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写变量的何帆
何帆工作室是何帆博士的团队,以及唐涯、徐远、徐奇渊、张斌、张明和朱恒鹏等共同推出的研究公号。七位新生代学者,风格各异,奇招纷呈。七种武器,笑傲江湖。在这里,培养对中国经济学的品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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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何帆:合众为一——剖析美国政治(一)

写变量的何帆  · 公众号  ·  · 2017-09-04 17:10

正文

合众为一

——剖析美国政治

何帆丨北大汇丰经济学教授 海上丝路研究中心主任

编者按

近日,美国弗吉尼亚冲突喧嚣尘上。3K党、新纳粹等极右翼势力秉持“白人至上”主义,扛着旧日的“邦联旗”、抬手做着纳粹礼的照片充斥网络。美国自由主义左翼针锋相对,在全美各地推倒、破坏象征南方邦联、昔日奴隶制的罗伯特·李雕像。始于弗吉尼亚的冲突愈演愈烈,逐渐演变成了一场席卷全美的政治骚乱。一向以“民族大熔炉”自傲的美国社会究竟怎么了?美国社会撕裂现象又是从何而来?一系列事件反映出美国政治并非铁板一块,各个不同地区、各个不同阶层之间都存在着许多矛盾。何帆教授曾发表于FT中文网的三篇关于塞缪尔•亨廷顿《文明的冲突》的书评,剖析了美国的政治,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美国靓丽的自由民主政治背后的阴影。

本文及之后的两篇文章同为一本书的书评,主要介绍美国各地的文化、政治传统差异。国别研究易于停留在对一国整体的判断,但仔细看看,就会发现,一国内部,尤其是大国内部的地方差异极大,这种差异对理解一国的国内政治更为重要。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话外音未尝不是想强调美国的移民带来的其它文明对传统的盎格鲁-撒克逊文明的冲击,但即使在欧洲殖民者之间,也存在着极大的差异,不可不细察。

教科书上教的往往都是骗我们的。关于美国历史,我们所熟知的故事是,一群向往宗教自由的英国人到了北美,他们天性独立、崇尚自由、坚持民主、相信平等。当遇到英国的压迫时,散居在不同地点的北美移民们联合起来,同仇敌忾,赢得了独立战争。


对历史的解读会影响到我们对现实的认识。按照这种理想主义的宣传,我们很可能会认同,美国有一套独特而又系统的价值观。你可以称之为“清教精神”、“盎格鲁-撒克逊文化”,你也可以称之为“普世价值”,总之,千山映月,万流归海,美国就像一个“大熔炉”,无论哪里的移民来到这里,都会“合众为一”。亨利·福特曾经建过一个英语学校,在福特的工厂里打工的各国移民,不仅要在这所学校里学习英语,还要学习美国的历史,以及勤俭、节约、守时等美德。在毕业庆典上,学生们穿着各自的民族服装,排着整齐的队伍,走进一个庞大的锅里,这个锅的名字就叫“大熔炉”,老师们用大勺子“搅拌”这些学生,几分钟之后,这些学生就从“大熔炉”里出来了,神奇地换上了清一色的西服,打着领带,手里挥舞着美国国旗。


世故而老道的政治家们一眼就能看穿这种“政治童话”。比如,共和党的竞选专家菲利普斯(Kevin Phillips)从20世纪60年代就开始根据美国不同地方的政治取向,预测选举结果。他在1969年出版的《新兴的共和党多数派》一书中成功地预测了里根总统上台。著名记者、历史学家科林· 沃德(Colin Woodard)在《美国诸邦》(American Nations)中,详细地描述了11个不同的族群如何互相竞争,共同影响了北美文化。

北方邦(El Norte)

欧洲人最早在北美建立的殖民地不是在新英格兰地区,而是在美国的南部。当时英国还是个小国、弱国,称霸天下的是西班牙。西班牙不仅在美洲占领了庞大的殖民地,而且不断发现金山、银山,运气好得出奇。盛极则衰,后来,西班牙在欧洲连年征战,国力渐趋凋敝。由于财力不足,西班牙在北美的殖民地人口稀少、基础落后,只能自生自灭。西班牙移民中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光棍们开始娶阿兹特克(Azetec)印第安人为妻,最终变成了一个混血社会。

这个地区被沃德称为“北方邦”(El Norte)。如果你到加利福尼亚南部、得克萨斯南部、亚利桑那等州去看看,就会发现那里讲西班牙语的人比讲英语的人多得多。一位地缘政治学家乔治·弗里德曼在《未来一百年》中预言,由于墨西哥移民不断涌入美国,到最后,他们可能会把美国南部拉丁裔聚居的地方收归墨西哥。这种预言其实是一种误解。墨西哥同样存在着地方差异,南方的墨西哥人更认同印第安传统。如果真要兼并,更可能是墨西哥北部并入美国。

新法兰西邦(New France)

如果要算到达新英格兰地区最早的欧洲人,那也不是英国人,而是法国人。沃德称这一地区为“新法兰西邦”(New France)。早在“五月花”到北美的16年之前,法国人就到了新英格兰地区。这一殖民计划得到了法国贵族迪加(Pierre Dugua)和他的副手尚普兰(Samuel de Champain,据猜测是法王亨利四世的私生子)的支持。他们思想较为开通,打算在北美建立一个理想国。1604年,他们到达美国—加拿大边境帕萨马廓迪湾(Passamaquoddy Bay)的一个岛屿,建立了第一个居民点。尽管法国殖民者带了建造房子、磨坊、船只的各种材料,但人算不如天算,他们没有想到,北美的冬天如此寒冷,几乎有一半人被冻死。开春之后,法国殖民者移居罗亚尔港(Port Royal,今加拿大新斯科舍省安纳波利斯罗亚尔)。


法国殖民者和英国殖民者最大的不同是他们对待印第安人的态度。迪加和尚普兰认为不同种族的人们是完全平等的,他们从一开始就认定,殖民计划能否成功的关键在于和当地印第安人的关系。他们有意选择在印第安人聚居地附近建立自己的殖民点,一到北美就和印第安人结成盟友,请印第安部落来吃饭,送给印第安人小礼物,还派了几位年轻孩子到印第安部落生活,学习他们的语言和捕猎技术。尚普兰甚至鼓励异族通婚。这对今日的加拿大政治带来了深远的影响,如今的魁北克居民并非都是纯粹的法国后裔,还有很多是混血儿。也是因为印第安人的影响,法国在北美的殖民地无法复制其原本的封建社会结构,因为印第安人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社会等级。

潮水邦(Tidewater)

随着英国移民的涌入和扩张,“北方邦”和“新法兰西邦”逐渐被边缘化,对北美文化影响最大的是主要由英国殖民者建立的六个邦。


1607年4月,弗吉尼亚公司送了第一批殖民者到詹姆斯敦(Jamestown)。这104个殖民者中,只有38人熬过了第一个冬天。在风雪之中,断粮的殖民者只能吃老鼠、猫、蛇、自己的皮带和靴子,甚至把刚埋掉的死人挖出来吃掉。饶是如此,到了春天,他们仍然不耕种,为什么?因为弗吉尼亚公司送的这些殖民者,是为了来统治和掠夺的,他们幻想能够像西班牙人征服印加帝国一样,在北美建立自己的殖民帝国,他们信奉:“强夺胜过苦耕”。


这些殖民者和“新法兰西邦”不一样,他们四处侵扰印第安人。印第安人忍无可忍,趁着殖民者聚会,把他们的首领约翰·斯密(John Smith)抓走。约翰·斯密几乎被印第安人处死,在最关键的时刻,酋长的女儿,11岁小姑娘宝嘉康蒂(Pocahontas)出面求情,救了约翰·斯密。约翰·斯密对这段经历毫不脸红,反而吹嘘是自己靠魅力征服了印第安公主,公主爱上了他才放他走的。根据他的谎言,好莱坞拍了动画片《风中奇缘》,讲的就是这段故事。无数观众被感动得哗哗地流眼泪。但是约翰·斯密是个身材粗短、长相邋遢的英国人,而且他当年28岁,宝嘉康蒂不过11岁,怎么可能会有这段情缘?


英国人被印第安人放走之后,仍然不断攻击印第安人。弗吉尼亚公司源源不断地给他们运送军火和新的殖民者,最后,英国人终于击败了印第安人,宝嘉康蒂也被英国人俘虏,嫁给了一个英国人罗尔夫(John Rolfe)。她后来被送回英国,没过几年就病逝了。


宝嘉康蒂的丈夫罗尔夫发现,这片土地非常适合种烟草,从此,这片殖民地逐渐发展出种植园经济。沃德把这片殖民地称为“潮水邦”(Tidewater),这个名字的来历是,此地临近大西洋,海上的潮水会影响到河流水位的起伏。


“潮水邦”的殖民者大多是来自英国南部的乡绅阶层后代,他们希望在这里重建英国乡村的地主-雇农社会。在“潮水邦”,社会等级分明,地主就是地主,雇农就是雇农。由于种植烟草需要大量劳动力,当地又引进了黑奴。但和美国更偏南的地区不同,这里的黑奴生活条件相对较好。最终,“潮水邦”的黑奴补给,主要靠黑人自己繁衍,不再需要从非洲继续进口。


一个奇怪的现象是,为什么政治上相对保守的“潮水邦”,却涌现出一批美国“国父”?乔治·华盛顿、托马斯·杰斐逊和杰姆斯·麦迪逊都来自“潮水邦”。“潮水邦”的绅士们相信民主,但他们心目中的民主是古代希腊的民主,即他们也有奴隶制,但上流阶层却通过民主议事处理公共事务。“潮水邦”的思想家们并不相信人人生而平等,他们认为自由是一种特权,而非一种天生的人权。弗吉尼亚州议员、曾任杰斐逊发言人的伦道夫(John Randolph)明白无误地讲到:“我是个贵族。我热爱自由,但痛恨平等。”

扬基邦(Yankeedom)

我们熟知的北美历史大多是“扬基邦”(Yankeedom)编造出来的。著名的“五月花”号似乎成了美国的精神源头。一批清教徒在麻萨诸塞湾附近登陆,梦想着在此地建成“山丘上的城市”(city on a hill),成为全世界基督徒的楷模。


这批清教徒的文化程度明显较高,在最初到达的15000名殖民者中,有129名牛津和剑桥大学的毕业生。第一批清教徒到达北美后的第六年,就建立了哈佛大学。这是因为清教徒相信,每个人只有认真诵读《圣经》,才能领悟上帝的指示。来到北美的清教徒大多是中产阶级,他们不是出于生计考虑,被迫背井离乡,而是怀抱着宗教热忱来的。有很多殖民者是携整个家庭过来的,所以“扬基邦”的男女比例更为合理,人口增长率较快,很快就开始向周围扩张。


“扬基邦”的人们遵循着严格的清教信条,他们相信自己是上帝的选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职,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为了显扬上帝的荣耀。他们热衷,并且极其善于地方自治。“扬基邦”认为,如果社区里有一个人作恶,上帝就会惩罚所有的人。


“扬基邦”的宗教狂热让他们变得极不宽容。其他教派的信徒会被黥鼻、割耳,刻上“H”,表示他们是异教徒(heretic)。举凡通奸、渎神、懒惰、鸡奸,甚至青少年叛逆,都有可能被处死。波士顿的一位船长离家三年,回家之后在门口和妻子接吻,居然被法官判为有罪,投入大狱。

新荷兰邦(New Netherland)

在“扬基邦”的南部,有个面积很小,但影响深远的地区,被沃德称为“新荷兰邦”(New Netherland)。这主要是指纽约城。纽约原名New Amsterdam,被英国人占领之后才改为New York。这里从开埠以来就是全球贸易中心,深受荷兰文化的影响。“新荷兰邦”和“扬基邦”尽管比邻而居,但这里比“扬基邦”多了一份对宗教的宽容,对科学探究的鼓励,也多了一份世俗的拜金主义。

深南邦(Deep South)

在“潮水邦”的南部,是“深南邦”(Deep South)。大约在1670或1671年,来自加勒比海的一批英国后裔跨海来到佐治亚州的查尔斯顿(Charleston)。这是一批名副其实的土豪。他们是西印度群岛上大种植园主的后代,由于当地土地渐渐稀缺,这才到北美寻找新的乐园。他们是奴隶主,依靠剥削黑人奴隶,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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