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米安·弗拉纳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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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王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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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
要是你问一个对日本怀有浓厚兴趣的人，叫他说几个日本文学史上他最喜欢的人，他可能就会噼里啪啦地说出一串名字。但要是你问同一个人，叫他说说他最喜欢的日本批评家的话，那么，他可能就会安静如鸡了。
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不是吗？毕竟，我们倾向于认为文学创作是“创造性的”和首要的，而批评则是“反应的”和次要的，是可以放心地略过的脚注。
不过，你要是这样想的话，就是不理解最伟大的批评思想是多么地富有“创造性”了。事实上，为所谓的创造性的作家建构其活动框架的，往往是一些定义性的批评作品。在日本尤其如此，日本的文化批评家们一直在改变日本的智识和艺术风景。
这所有的文化批评家中最伟大的——也是现代日本的真正的奠基者——是福泽谕吉
(1835—1901)
，今天，我们可以在日元的万元纸币上看到他睿智的容貌。
福泽谕吉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他是哲学家、记者、企业家、译者和教育家。的确，他最大的成就之一，便是创办了庆应大学。但福泽谕吉影响力最大的一面在于：他是一位革命性的文化批评家。
福泽谕吉出身于下层武士家庭，这使他对上层武士充满了强烈的怨恨，在应对
1853
年由于马修·佩里的黑船来航而引起的国难时，后者的傲慢与显然的无能构成了强烈的反差。
福泽谕吉童年时深受新儒家思想的影响，在转而学习英语之前，他还学过一段时间的荷兰语。
今天的我们，是很难把自己放到江户时代
(1603—1868)
末期日本知识分子的思维模式中去思考问题的，在当时的这些知识分子中，有许多人在无奈地承认西方的枪炮、船只和科学的霸权的同时，也一致认为西方的伦理体系和文学要比中国和日本的哲学成就低级得多。
1860
年，作为最早的日本使团的成员之一，福泽谕吉访问了美国，其后，
1862
年，他又以日本第一个赴欧使节团的翻译的身份，游历了欧洲的多个国家。在此过程中，福泽谕吉勤勉地把西方商业、工业、社会与政治的一切他认为对日本来说可能有用的方面都记了下来，并从
1867
年开始，在一共出了十卷的《西洋事情》中发表了这些观察，而《西洋事情》也成为轰动一时的畅销书。
从
1872
年，福泽谕吉开始出版他共十七篇的《劝学篇》，这也许也是他最大的贡献。《劝学篇》标志着一个转折，自此，福泽谕吉不再仅仅中立地描述西方的发展，而是积极劝诫国人推翻数世纪以来对新儒家宇宙观的信仰。
沉浸于封建主义的新儒家世界观教导世人，在等级制的社会中，每个人都有一个固定的、被定义好的角色：女人必须完全服从男人，子女必须遵从父母，臣民必须顺从统治者。新儒家认为，如今的社会是堕落的，应该向过去圣人的黄金时代复归。
福泽谕吉以一种革命性的、怀疑的研究风格推翻了这一切，他认为，不存在什么预先规定好的体系，而只有不断进行的社会演化，日本人不幸地闭目塞听，对社会的演化视而不见，而西方世界则因顺应时势而取得了进步。
这场思想革命的一大重镇，便是文学领域。福泽谕吉改革和重新思考智识生活的一切方面的号召，既鼓励人们修正日语以满足实际的文学需要，也鼓励人们接受现代的文学形式——从二叶亭四迷小说《浮云》
(1887—1888)
的先驱性的心理现实主义，到森鸥外小说《舞姬》
(1890)
的浪漫主义。
福泽谕吉号召的不是盲目地照抄西方——他像谴责旧观念一样激烈地批评这样的想法——而毋宁是不问起源地、实用地采纳适合本土需求的一切。
然而，后来又出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结果。从
1870
年代起，福泽谕吉越来越害怕西方民族国家的帝国主义意图，而开始——作为时代必要的权宜之计——把国家摆到了个体的自由之上。他甚至号召日本领导亚洲抵抗西方的帝国主义，这就暗中鼓励了日本自己的帝国主义野心。
19
世纪末汹涌的民族主义，使更多保守的思想家抓住机会，起草了
1890
年的教育赦语，该文献号召日本学生坚持福泽谕吉一生都在斥责的，儒家的忠诚与盲从的美德。
在英语中，福泽谕吉最好的传记，是卡曼·布莱克
(Carmen Blacker, 1924—2009)
写的，后者是一位有趣的剑桥学者，也是《源氏物语》的第一个英译本的译者，伟大的阿瑟·韦利的同事。“二战”期间，两人在英国的密码破译中心，布莱切利公园有过合作。
布莱克
1964
年写作的关于福泽谕吉的开创性的作品，《日本的启蒙》
(The Japanese Enlightenment)
至今也依然是关于这位令人着迷的现代日本思想的塑造者的最好的入门作品之一。
人们经常哀叹，日本文学正处于长期的乏力状态之中。也许，日本最需要的不是一个新的天才小说家，而毋宁是一个能够为时代制定议程的伟大批评家。如果，就像最近媒体经常报道的那样，眼下日本有重新拿出、再度引入
1890
年教育赦语——回顾过去的、伪道德的宣传的化身——的危险的话，那么，是时候期待第二个福泽谕吉的出现了。
译自：
Damian Flanagan, “Yukichi Fukuzawa: Acultural critic truly ahead of his time”
，原载
https://www.japantimes.co.jp/culture/2017/07/01/books/book-reviews/fukuzawa-yukichi-cultural-critic-truly-ahead-time/#.WeJIQoh96Um
。此为作者所写的“塑造现代日本的批评家”系列的第一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