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京剧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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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坛谈往——说票友历史

京剧艺术  · 公众号  ·  · 2019-01-13 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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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人管玩儿票叫“大爷高乐”(爷在此读二声,非“伯父”之大爷),即指花钱买高兴。票 友一旦吃了专业戏饭,叫做“下海”,老话儿叫“卖了”。自京剧形成以来,票友下海成为名角儿的大 致有如下诸人:张二奎、卢胜奎、刘赶三、孙菊仙、张子久、灯笼程、庆四(庆春圃)、金秀山、黄润 甫、朗德山、汪笑侬、许荫棠、双阔亭、韦久峰、刘鸿升、穆凤山、麻穆子(穆长久)、德珺如、龚云 甫、刘景然、张毓庭、傅小山、王又宸、王又荃、言菊朋、奚啸伯、李宗义等。

票友的几个称谓

早期的票友称作“子弟”,内行伶人叫“江湖”。道光年潞河(现北京通州)人士杨静亭所纂 《都门纪略》词场门有证:“缘何玩票异江湖,车笼当年自备储。为问近来诸子弟,轻财还似昔时 无?”这里的子弟就指票友,江湖即内行伶人。后来票友依环境场合不同,有以下称谓:“处”、 “君”、“羊毛”、“丸子”、“棒槌”。

先说“处”。清光宣年间,伶界内外常把票友下海唱红以后的角儿称作“ 某处”。这一称谓或 见诸海报,或见于剧评家著述,流行一时,比如孙菊仙就叫“孙处 ”。“某处 ”一词,大致存在了 四十馀年,民国后就不大使用了。孙菊仙“孙处 ”之后有德珺如“德处 ”,许荫棠“许处 ”,汪笑 侬“汪处 ”,龚云甫“龚处 ”,双阔亭“双处 ”等。而这几位之前的张二奎、卢胜奎、刘赶三,同 期的金秀山、刘鸿升,之后的言菊朋、奚啸伯等,都是票友下海并唱红,却未见被称作“处 ”。笔

者未发现“处”的使用范围和规矩,似无迹可寻,没有一定之规,全凭世人兴致习惯。

老剧家王梦生认为,“处 ”实为“出 ”字之讹。徐珂的《清稗类钞》戏剧类“串客 ”一条亦照 录王梦生之《梨园佳话》:“京师称票友改而业唱者,曰某处某处,实则‘处 ’乃讹字,应作‘出’, 盖有斯人一出目无馀子之意。”笔者以为,“处 ”字在姓氏之后用作艺名,确是有些费解。《汉语 大词典》“处 ”字条所列三十多种字义,均难释票友下海并得大名之意。古时虽有居家不仕之隐居 者为“处士 ”一说,却也难与票友下海享名者的称谓勾连贴切。“处 ”字于伶人姓氏之后,并用以 艺名,无论敬称还是谦称,似都讲不大通。而“出”字有出现和超出之意,冠名票友伶人“某出”, 既有某某一出现,再无别人之意,也显示其出台之隆。孙菊仙、龚云甫下海后,风头都有盖过别人 之势。

光绪六年(1880)重镌大字本《都门纪略》词场门老生行有“孙初”二字,即指票友下海的孙 菊仙。有人认为此“初”字是“处”字之讹,笔者以为未必,或许“初”也是一说。

严格些说,凡称为“某处 ”的是下海后的称谓,不能再说他们是票友,其更多的意义在于表明 这类伶人非门里出身而已。

再说“君 ”。昔年票友玩儿票贴演明场,一般在他们的姓后名前加个“君 ”,如“言君菊朋”、 “奚君啸伯”。民国后票友贴演普遍用这个称谓,以示他们不是伶界中人,区别于内行商演。这种 叫法也是旧时世人的敬称,非票友专用。票友一旦下海,姓氏之后的“君”字就须去掉,海报的刊 写与内行伶人一样,直书其名。

“羊毛 ”。北京老话儿里有“羊毛气 ”一说,多指习性轻狂浮躁之人。内行管票友叫“羊毛”、 “羊闹儿”、“洋盘”,意指剧艺浅薄而轻飘无根,属于“半边人”。伶人之间谈论某票友,嘴里时 常以“羊毛 ”、代之,语含讽刺。至于何以称票友为“羊毛  ”,恐多为伶界口口相传,类似于行 话隐语,其始末根由,笔者尚未厘清。

孙菊仙下海后从嵩祝成改搭四喜班头一天,在后台听见有人说他是“羊毛毛 ”,登时震怒,次 日即告假回戏。与孙菊仙同搭四喜班的还有两位票友出身的名角儿,一个是金秀山,一个是德珺如 (其时唱青衣),一生、一净、一旦,三人贴《二进宫》每演必满堂。伶界就谑称他们为“三阳 (羊)开泰 ”。当时有一位票友叫英杰兰,喜欢孙调,嗓子宽厚,声腔儿妙肖孙菊仙。四喜班就约 他与内行旦角儿孙怡云唱一出《二进宫》。孙菊仙却不干:“你们极力抬举他,我不唱了。”最终 英兰杰也未能下海入行。票友出身的孙菊仙一旦下海成为名角儿,反过头又看不上其他票友,可见 老伶人对“羊毛”避之到何种程度。

“丸子”一词来源于席面,即“丸子席”。票友跟内行学戏,不仅恭敬有加,还得摆桌设席。 票友中如王公望族之有钱人终归少数,众多票友都是寻常人家,囊中不裕,请角儿饭局不可能是燕 菜、八珍、翅子等席面,而以丸子席居多。“丸子席 ”就是以一道四喜丸子为主菜,再配些许荤素 并水酒一壶。伶人大都走南闯北,饭局、堂会所见甚多,自然看不上这道四喜丸子,私下就给票友 起了个谑称,名“丸子 ”。奚啸伯刚下海时,内行还不大认可他,言语之间难免说他丸子。奚啸伯 一赌气,干脆组班就叫“丸子剧团 ”,二三路并底包全是票友出身。

“丸子 ”,略含贬义。内行一般不当面叫票友为丸子,只是他们内部言语间说说而已。虽语含 不恭,但更多还是说票友外行。票友自谦,可自称丸子,别人却不能随便出口。大几年前,笔者在 央视节目中听到主持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直呼某票友“丸子 ”。这位主持人恐怕只知丸子指票友,未 求甚解,不知道丸子的渊源本义和使用规范。如此直呼别人“丸子”欠礼貌。

旧时伶界还有“血丸子”一词。老艺人讲,过去伶人进宫演剧之后,常有赐宴。席面分若干等, 一等好角儿是鸭果席,次等是丸子席。最下等的是半生不熟带着血丝的丸子,即血丸子, 这是给底 包和演剧不认真的伶人预备的。后来伶界就管剧艺不佳者叫做“血丸子”。

“棒槌”就更难听了,意指一窍不通满不懂的大外行。不管“丸子”还是“棒槌”,都含贬义, 用处很局限,多流行于旧京梨园行内部。“棒槌”一词后来转到北京俗语里,范围和领域渐渐拓宽, 其他领域的外行也往往被称为“棒槌”。

票友族群分类

玩儿票总须有些花费,所以票友不光要有这份闲心,还得有些闲钱。昔年旧京,以身份地位 论,票友可分如下几类:一是清室皇族。清代自乾隆初年设“南府 ”, 道光七年(1827)更名“升 平署 ”,这个衙门专司习戏、演戏等一应诸事。咸、同、光三帝都嗜戏。咸丰在位十一年间正是京 剧初成规模时期,三庆、四喜、春台、双奎、嵩祝成等戏班辉煌鼎盛,好角儿如林。咸丰过三十寿

诞时,曾传过一次外面戏班进宫演戏,三庆、四喜等班儿四十来位伶人挑的这档差事。尤其值得一 说的是,咸丰帝培养出了一位大内行,就是史上名气比他还大的懿贵妃,后来的慈禧老佛爷。

同治帝小时专门跟内廷戏班子学戏,七八岁就能粉墨登场。有一次在宫里唱《黄鹤楼》,他来 赵云,某太监去刘备。赵云见到主公刘备得屈身行礼,那位扮刘备的太监打死也不敢说“四将军平 身 ”,站那儿打着哆嗦说:“奴才不敢。”同治帝的唱腔儿和身段造诣都不浅,时常与承差伶人当 面研究技艺,说说笑笑宛若家人。

光绪也如是。他尤其喜欢场面, 鼓板胡琴都具有内行水准。一次他看见进宫承差的孙老元(孙 佐臣)手里的胡琴不错,就给“借”走了。这天慈禧一听孙老元手里的家伙声儿不对了,就问孙: “你今天怎么回事啊?”孙答:“皇上把我的胡琴借走了,手里这把实在不顺手。” 慈禧听完说了 句“没出息”。言及慈禧,她自打进宫就没离开过戏,算是专家级,且对伶人颇宽厚。杨隆寿(梅 兰芳外祖父)任内廷教习时,慈禧坐旁边看他给太监们说戏。工夫一长,她觉得杨隆寿累了,就对 太监说:“你们给他搬个座儿。” 在老佛爷跟前坐着, 一二品大员也不定常有这待遇。慈禧不光听 戏懂戏,还能自编唱词,编完后让陈德霖给她安腔儿(即配曲),这可把陈德霖难为坏了。京剧的 唱腔儿讲究字正腔圆,要想做到腔儿好听而字又不倒,需要词曲两工反复修改砥砺。可老佛爷编的 唱词是万万改不得的,这就难了。倘若照顾字正,腔儿就难免别扭,陈德霖这罪过就大了。谭鑫培 是老戏骨,出主意说,你甭管字倒不倒,先照顾腔儿好听,老佛爷真要听出来字倒了,你再改。这 一招果然高明,慈禧听完自己编的词儿很是好听,结结实实赏了陈德霖银子。

帝后之下的亲王贝勒这一层玩儿票的就更多了,可以说十之七八都是戏迷。像善耆、载洵、载 涛、那桐、溥伦、溥侗等,各位府里都有戏台,内行云集好戏连台,本身就是个高水平的票房。再 及他们的弟男子侄,票戏一族相当庞大。比如名小生德珺如,是道光朝穆彰 相爷的嫡曾孙,为了 下海,连黄带子旗籍身份都舍得出去。他原本喜唱旦角儿,他叔叔萨廉为内务府郎中,规矩最严, 德珺如下海本来就把其叔气得要死,居然还敢唱旦角儿,死活要跟他拼命。加之他脸稍长,有 “驴脸旦 ”之嫌,不得已才改唱小生。

第二类是官宦和读书人。北京为国都,中央一级的六部九卿和顺天府衙门连官带吏数以千计。 尤其胥吏一族(具体办事之人,无品秩)讲究父业子承。他们无官职,约束少,玩儿起票来便当得 多。老生三鼎甲之张二奎幼读诗书,其兄大奎曾是道光朝工部京丞,因二奎走票被褫职。张二奎遂 决心下海,以养父兄。他下海后以四喜班的头路老生,与三庆的程长庚,春台的余三胜鼎立伶界。 后自组双奎班。张二奎算是京剧史上票友下海第一人。同治朝的兵部郎中孙春山,工青衣,内外两 行均尊称其孙十爷。他肚子里尤其宽绰,善创新腔儿,与其时的名旦角儿胡喜禄互为青蓝。再如书 吏韩季长,酷嗜京剧,自习小生。他不光自己玩儿票,还创办票房,当中有不少好角儿。一时“韩

票”很享名,京城哪家办堂会要短了“韩票”那算不得体面。还有谭派名票王君直,任学部主事, 嗓音与老谭极相近,深得谭腔儿之法。每一引吭,人皆疑老谭在座。及至后来的言君菊朋,也是丢 了蒙藏院的官差下海的。

票友中的读书人,三庆班的卢台子(卢胜奎)算是前辈。据传他有举子功名,会试未第,再无 仕宦之心,遂流落京师侧身伶界。卢台子追随程长庚,工老生,剧艺很有火候。他取名“胜奎 ”, 意欲与红透京师的张二奎一争高下。卢台子满腹诗书,颇能遣词造句,三庆的连台本戏《三国志》 就是他的手笔。丑行名角儿刘赶三,先辈经营药业。他自小入塾识字,诗书才学名蜚乡里,下海后 以在台上拿皇亲贵戚当场抓哏享名。名伶汪笑侬举子出身,富有思想,兼善词章。他能自编新剧 (他还编过话剧),不仅关目戏词契合旧章,且暗讽时政,颇具匠心。汪笑侬曾给谭鑫培来过《珠 帘寨》的程敬思,时人以他能给老谭配戏且不逊色而多加赞许。他言:“谭氏之艺,固冠绝一时, 然其人未尝学问,字音多有不能辨平仄者。若彼教我以腔调,我授之以音韵,则谭与我之成就,又 不仅此区区也。”(王芷章《京剧名艺人传略集》)琴票巨擘陈彦衡有生员身份,他不光是一代京 胡圣手,其剧艺理论亦精辟高明,诸多内行均拜其门下求学问艺。陈彦衡一生虽未下海,却于业内 名声显赫。

民初有两位名票,一位叫张小山,一位是章小山(又作章晓珊),当时就常被弄混。张小山系 提督衙门师爷,人称张四爷,唱大花脸,宗何九(何桂山),嗓子高亮,很具何桂山神韵。他的 《白良关》、《御果园》等,戏路很正,颇具水准。章小山唱青衣,宗王瑶卿,谈吐风韵神肖王大 爷。水袖下腰有些功夫,能演《醉酒》、《穆柯寨》,花衫、刀马都有几下子。此二人经常走票堂 会,与内行名角儿同台,享名一时。

第三类是商界并贤达隐士。第一代京剧票友周子衡,北京某金店掌柜的。他资深博学,肚子极 宽,可算票界泰斗。谭叫天、汪大头见他均执弟子礼,口称“周三爷 ”。周子衡宗程长庚,唱念做 表形神备至。陈德霖幼年坐科三庆四箴堂。一次外串堂会,他在后台听见大老板已上场,就趁这老 头儿不在旁边,跟别的小孩子打闹玩笑。忽然“啪 ”地一声,后脑勺挨了一巴掌,回头一瞧,正是 他最怕的大老板,敢情在台上唱戏的是周子衡。灯笼程,做牛角灯出身,专宗程腔儿。世人只知道 他做灯笼学程腔儿,谁也记不得他姓氏名谁。外号“小刀刘 ”的刘鸿升早先在刀铺学徒,下海后大 红,花脸、老生两门都好。他凭借自己的高音亮嗓,创造了“楼上楼 ”唱法(高八度翻着唱),连 老谭都避着他这条嗓子。许荫棠,粮行的二掌柜。他经常跑通州的漕运码头打理生意,骑驴出了朝 阳门就开始唱,一路唱到通州,唱出了一个“许大嗓儿 ”。金秀山,茶役出身,嗓音洪亮圆润,有 黄钟大吕雄浑之美。他还造就了一个大花脸儿子金少山。麻穆子,做酒行买卖,先拜孙菊仙学老 生,因嗓音过于宽阔,改花脸。他嗓音韵味儿都不错,只是板槽不严实。可他很有观众缘儿,允许

他走板,老谭说他是“官走板 ”。龚云甫,玉器行学徒,也是先拜孙菊仙习老生,未唱红。改老 旦,大红。百年伶界,只有龚云甫以老旦唱过大轴子。他四十岁后嗓子经常不在家,可观众自己认 命,老谭谓之“官哑嗓 ”。再有同仁堂岳家等,都可算票友中的内行。

余派第一名票张伯驹先生须多谈几句。张伯驹出身仕宦,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属雅好。他与 余叔岩交谊甚深。张、余虽出身各异,但形神多有相似之处。二人都孤傲寡言以名士之风克己。张 伯驹为学余派除了下私功外,十馀年间几乎天天泡在“范秀轩”(余叔岩堂号)听余大贤及众多老 角儿聊戏。余叔岩紧随其师谭鑫培,把自己的玩意儿看得极紧,唯独对张伯驹倾囊而授。张伯驹学

戏完全是内行路数,吊嗓儿、身段、把子、锣鼓经、音韵四声他都仔细抠吃。他只宗谭余,其他连 听都不听。凡是他在场,有人要唱了别的(非谭余派),不论内外行,不论吊嗓子还是彩唱,不管 生熟,他立马怒目而视,当面开销,全然不顾斯文。可算天下第一铁杆余迷。

张伯驹得余大贤亲炙实授儿四十多出,既博且深,唱念做表都有火候,堪称余派第一人。唯一 弱处是嗓门儿小。有人说听张伯驹只能坐前五排,坐后面就只当是看电影(无声电影),谑称“张 电影”。民国二十六年(1937)正月,张伯驹过四十寿诞,在隆福寺福全馆办堂会。当时正赶上河 南旱灾,堂会就又加上了赈灾义演名义。大轴儿是张伯驹的《失空斩》。除了张先生自扮诸葛亮, 余叔岩来王平,杨小楼的马谡,王凤卿的赵云,程继仙的马岱,钱宝森的张郃,慈瑞泉、王福山的 老军。只司马懿略软,是名票陈香雪(本想约金少山,因故未遂)。这些人平时根本不可能凑一起 唱营业戏,也就是因为张伯驹的名望地位,成就了这出京剧史上绝配绝响的《失空斩》。张先生为 这出难得的《失空斩》专门拍了电影,可惜这部弥足珍贵的资料后来毁于火灾。

第四类是一般市民阶层。百多年间论数量之庞大,还是底层票友为最。他们的社会地位、剧艺 水平、经济条件都不如以上三族。这些票友于温饱之外,京剧是他们最大雅好。即或不能温饱者, 也多能哼唱几句,换取一时之乐。他们水平虽不高,戏瘾却不小,怀里揣俩窝头,能在票房耗一 天。连听带聊,或许一句没唱,也似满载而归。



“会唱的唱戏,不会唱的唱气”

过去伶界有句话叫“会唱的唱戏,不会唱的唱气”, 说的就是票友。票友都自认为天下第一, 只求有己,不知有人。别人好也不好,不好更不好,专为斗气。市民阶层三教九流都有,进了票房 不问出身,就凭玩意儿。可若谁的玩意儿真好,那更是麻烦,总有人鼻子朝天撇着嘴变着法儿贬低 你。“撇嘴的”永远以内行自居,句句给别人择(zhái)毛儿,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要让他示 范两句,他却张不开嘴。总之他有一出看家正戏,叫“是己非人”。从前有个票房遭人请局,送来 的帖子独不见某人名字,此公当场气得大哭,低眉顺眼回了家。第二日大早,他头一个跑进票房, 哈哈大笑着冲别人道:“敢情给我的帖子径直送我家去了。我说呢,我的资格比你们哪一个都老, 我的玩意儿比哪一个都高,请票友要是不请我,那请主儿本家儿未免太怯勺了。他花钱办酒席,就

请些后起乏货不成?总得找我这头路好角儿才是。”再一例是某公在报上写了篇赞扬名票包丹庭的 文章,有“文武昆乱俱佳”一句。一位老票友见了包先生就拦住问:“某某夸你文武昆乱不但不 挡,并且都好,可是实情?”包丹庭是世家子弟,喜戏擅戏,专门拜了老角儿红眼四儿(王福寿) 学玩意儿,剧艺颇具水准。以包先生的身份,总不至跟这老票友一般见识,随口即答:“那是人家

过奖。”这本是句礼貌客气话。老票友竟继续言道:“我早知你不行,连我都不敢自称不挡哪,何 况你这末学后进。”言罢又编派了一大堆那位写文章的不是,才气哼哼地走了(参陈墨香《观剧生 活素描》)。

一般市民层面的票友玩儿不起整出戏,更难有机会登台彩唱,大都只习“段儿活”。别瞧这些 人手面小、水平低,可事端不少,谁先唱谁后唱等都是问题。他们也仿照堂会和大票房,公推一位 戏提调,通常由剧艺高者或戏篓子担任。戏提调有两项大权,一是派戏,就是下一段让谁唱,再一 下段谁开始预备。缘于唱主儿多,每人又都会几段儿,谁都想唱个痛快。可若只一人痛快,别人就

近乎憋出病,所以就得靠戏提调编派统筹;二是谁拉谁唱。伶界无论内外行,不管琴师还是唱主 儿,都是喜欢就高而不屑于就低。也就是说唱主儿都找好胡琴,谓之“楦胡琴儿”。胡琴爱傍好唱 主儿,谓之“我伺候您一段儿”。可偏偏唱主儿都把自己当谭鑫培,胡琴儿都自比梅雨田,这就大 费周章了。要不他拉我不唱,要不他唱我不拉。票房就一把好胡琴,唱主儿就宁可排队等着也不让

别人拉。遇此难题,戏提调又得或斡旋或强派。别看就是个玩儿,斗嘴吵闹是免不了的。

昔年的几家名票房

北京的票房,于清末民初时为最盛。盛者,指水平与规模。当时享名的大致有如下几家:

翠峰庵票房,雅号“赏心乐事”。大致成立于同治十年(1871),地点在西直门内南小街翠峰 庵内。首倡发起者是旗人安敬之(一说为载砚斌)。此公家资充裕,慷慨好交。年轻时工刀马旦, 靠把很有两下子。中年发福体胖,又改老生,唱做也有几出拿手戏。论其玩意儿,内外两行均颇为 看重。翠峰庵票房出了许多位好角儿,如金秀山、汪笑侬、德珺如、刘鸿升、王雨田、许荫棠、韦

久峰、龚云甫、韩雨田、德克明等,下海前都曾在此消遣。长期盘桓其间的还有显宦大员子侄辈 们。他们活动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或三六九,定期过排整出戏。此票房行当全,剧艺高,戏码硬,于 京城很有名气。

早年的票友走票,讲究茶水不扰,开销都是自己负担。唱整出大戏,连排戏带行头底包切末 等,花费很是不小。票房承应承堂会,有时就要拿些“黑杵”(指钱),由请票的本家儿给付些银 两。

名净金秀山下海契机就是一次走票。光绪七年(1881)王瑶卿满月日,其父王绚云请了一班 “托偶”庆喜宴客。“托偶”即傀儡戏,分“托偶”与“提线”两种。傀儡在前面耍,躲在幕后的 唱主儿叫“ 钻筒子”。金秀山就是托偶班里“ 钻筒子”。约他来不是碰巧,按现在话讲是考察面 试。当时四喜班缺个好花脸,班主梅巧玲听说有位唱花脸的票友,嗓音悲壮、沉着、响亮,就借王 绚云给儿子办满月的机会特地把他约来了。待幕后的金秀山一张嘴,果然不同凡响,在座的内行一

致满意。不久,金秀山正式下海搭入四喜。

肃王府票房。肃王府位于东交民巷,庚子后迁至北新桥船板胡同。肃亲王善耆通经史,工书画 诗词,更戏如命,其剧艺毫不逊于内行。老谭曾言:“我死之后能得我传者,唯有肃王爷一人而 已。”肃王爷为人倜傥,夙无贵介习气。光绪二十年(1894)前后,他于府上自办票房。贝子侗厚 斋(红豆馆主溥侗)、贝勒载洵、载涛等贵戚均为常客,问艺于善耆。肃王府中的差役下人也无不 娴于戏曲。该票房主旨皆在自乐,很少于外界走票。

达王府票房。达王府位于地安门以东,皇城根北。由达王爷(字竹香) 于民国三年(1914) 发起创办。常去消遣者亦多为王公世家子弟,有博迪苏公爵、阿穆尔灵圭亲王、溥绪亲王(清逸居 士)、祺贻庄贝勒、祺少疆郡王等。内行钱金福、范福泰、朱文英、张淇林、迟月亭、范宝亭等也 常在此票房与王公合作献技。只是达王府票房存续时间不长。

春阳友会票房。成立于民国三年,位于前门外东珠市口浙慈会馆内。户部京丞之后樊棣生是主 要发起人,余叔岩是创办人之一。名誉会长是李经畬,梅兰芳、姜妙香、姚玉芙等为名誉会员。樊 棣生善打鼓,六场皆能。此公谦和笃厚,慷慨尚义,有古孟尝之风。他家资丰,手面阔,行头、切 末及票房设施布置无不追求富丽完备,与正经戏班子无异。入会者均佩戴徽章。梅兰芳先生于民国 八年(1919)头一次去日本,胸前就佩戴着春阳友会徽章。春阳友会票友以名公巨卿后裔为多,有 恩禹之、郭仲衡、乔荩臣、松介眉、世哲生、孙庆堂、王又荃等。该票房底包多是谭鑫培同庆班的 老人,如律佩芳、汪金林、诸茹香、曹二庚等。

春阳友会戏码儿多、行当全,每出戏都称得上硬整,水平甚高,名气甚大。每至彩排,不亚于 戏班贴演明场。彩排不对外售票,听戏全凭会友介绍,收铜圆十枚。每场茶资及底包戏份儿需五十 几元,收入仅三十几元,其馀皆由樊棣生垫支。凡遇走票堂会有了“黑杵”,就约李顺亭、王长 林、钱金福等好角儿。这也正合余叔岩心思,因为李、王、钱三位都是老谭的硬配。余叔岩苦心孤 诣学谭,这三位陪他唱,连学带练,收益所获极大。鼓佬除了樊棣生,还有内行耿俊峰(耿五), 胡琴是李润峰、龚静轩,全是当时一等一的高手。余叔岩从天津回京后蛰伏十年,卧薪尝胆,在春阳 会消遣四年,是其渐进成为老谭之后须生领袖的至要一节。旦角儿程砚秋也发迹于春阳友会。程 砚秋的师傅荣蝶仙托耿五介绍程到春阳友会借台练戏,并请樊棣生等为其起个艺名。“艳秋”(后 改名砚秋)就出自樊棣生手笔。后来程在台上有了地位,就找郭仲衡、王又荃、曹二庚等给他配 戏,根儿还在春阳友会。

南月牙票房。位于地安门内南月胡同,成立于民国三年,由振绍棠发起,曾盛一时。常客有恩 禹之、林钧甫、世哲生、铁璘甫、胡子钧等。几年后,因有位唱花脸的心术不端,致使振绍棠名誉 受损,几乎殒命。几位同人另又发起圆恩寺票房,亦称“遥吟俯唱”。陈子芳、魏耀亭、韩五、韩 六、贵俊卿、王雨田诸票友为中坚。梅兰芳等也时常光顾。言菊朋、奚啸伯下海前,亦在这里消遣

历练。说及旦角儿名票陈子芳,内外两行都知道他。陈子芳行六,人皆呼之“兔子六”,在票界资 格老,亦享有名气。他年轻时习青衣,宗余紫云,扮相嗓子都够一卖。曾跟谭鑫培、周子衡唱过 《武昭关》、《教子》和《二进宫》,刘景然及晚辈高庆奎都曾给他配戏。后嗓子没了改唱花旦, 常贴《乌龙院》带《杀惜》。正经红了一阵子。可他年近六十仍不知收束,常对着镜子自诩“我年

虽老,面貌却像二十”,遂得“陈二十”之号。他名号子芳又及工旦,别人在戏单上就把他写做“紫 芳”。唱完他自言自语道:“不想本家儿竟不嫌我老,居然把我同二芳一样听。”他说的二芳即是 享誉“兰蕙齐芳”的梅兰芳和王慧芳。旁边有位扫边旦角儿听完搭茬儿道:“我也不含糊,居然和 律佩芳、唐芝芳抢着打零碎,也算同二芳相并。”(律、唐两位均为伶界下驷)这位扫边旦角儿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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