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阿提卡野话
漫漫冬夜,在我蛰居阿提卡乡间的时候,草草写下这些笔记,是为“阿提卡之夜”。——Aulus Gellius,Noctes Atticae,Praefatio,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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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谈 | 真实的平民共和国

阿提卡野话  · 公众号  ·  · 2019-01-12 00:00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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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哈林顿(JamesHarrington)是十七世纪英国共和派政治思想的领袖,也是霍布斯的早期批评者之一,其代表作《大洋国》已有中译本 。哈林顿在1659年以对话文体撰写了这篇政论,文中虚拟的两个对话人物均为罗马共和时代持不同政见的大政治家,详情请参见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相关撰述。



瓦莱里乌和普布里可拉谈话录

或平民共和国的真实形式

文 | 詹姆斯·哈林顿 *

译 | 王军伟



Quos perdere vult Jupiter, hos dementat prius. [1]

致读者

对话体如果处理得不够忠实,就会是所有文体中最欺人的文体;如果处理得忠实,作者的意思对读者的理解来说就传达得最明了而又最有效了。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上帝的恩宠,我最最向往的就莫过于自己能被人亲切地理解这一事了。因为大人先生们到如今总是瞧不起这一点,他们就给自己招来不少麻烦,给公众带来不少危害。由于这个原因,在我尝试遍了所有其他的方式以后,现在我又奉上这种形式。如果我没有完全瞎眼的话,我的作品和国家的“作品”如出一辙,甚至和它不相上下。如果国家的“作品”不被人理解的话,国家就有倾覆的极端危险。




对谈开始


瓦莱里乌( 下文简称“瓦” ):

亲爱的普布里可拉,我是多么渴望能见到你,一起漫步在这悠悠长长的静谧中呀!

普布里可拉( 下文简称“普” ):

我高贵的朋友瓦莱里乌对他忠实的仆人可有什么指教?

瓦:

哎呀,说实在的,尽管世事多变,混乱不堪,你最近的论文倒是让我思量再三,到如今我领悟吸收了这么多,我感觉它都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了。

普:

你可曾在其中发现什么你想给我戴戴高帽子的地方?

瓦:

普布里可拉,我却是另一番心思。有时,我想象英国就要变成像罗马本身那样的帝国了。

普:

什么呀?瓦莱里乌,我的文章根本不是像他们所议论的那样。你的血管里流淌的不会是污染你的高贵血液的这些东西吧!

瓦:

事先的宣传就像宣传政策一样,腔调可不低呀!但某些方面我倒愿意看得更低调一些。

普:

是哪些方面?

瓦:

百姓们都抱怨你,说你太博学了。

普:

我想不是你吧,瓦莱里乌。

瓦:

虽说如此,我却对你不靠其他作家的帮助,而单靠一己之力就完成了你的“建筑”表示钦佩。

普:

我敢说,只要你愿意,你也能这样。

瓦:

我想就在这绿树掩映之中,现在就“看看”它。

普:

你要注意,建筑一定要选好地址。至于“地基”,不就是你我之间你来我往争个不休而又最终同意了的那些东西吗?

瓦:

你说的三方的平衡,或者三方财产的分配是三维的统治方式,这我完全赞成;我也同意,现在英国的权力明显地操在人民手中,排除了国王和贵族。

普:

你不是那些赞同这个观点,然后又问“英格兰应该建成什么样的国家”这样的人吧?

瓦:

呃,对的,我还真就是。我明白,不但人民整个地不熟悉这种方式,他们的领袖们也很反对这种方式。

普:

你认为植物要是不懂得浇灌它的方式就会长得不好吗?

瓦:

植物不是自由行动者。但是人却是自由行动者,在他们中间实行统治似乎有些专断。

普:

要是人们面临别无选择的选择,他们该怎么办?

瓦:

诚然,要是他们别无选择的话,他们到头来只能建设一个国家;但是,尽管他们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依靠,他们也该尝试一下其它的方法呀!

普:

人们总是相互为害。

他们也可以相互为害到毁掉国家!

普:

他们可以深深地损害国家,却不能毁掉它;除非他们引敌入侵,否则无法逃避国家的惩罚。

瓦:

我很高兴你很自信。

普:

如果你愿意,你可以把这当作自信。但是,如果除了引敌入侵才可以打破现有的平衡,招致剧变从而改变统治形式,那么我们之所以必须建立国家其原因是出于强制。

瓦:

但是假设情况是这样,即上帝有意保护我们不受别国的侵犯,那么,国内的人们需要多久才能明白这种强迫性的原因?或者,他们要多久才能明白一切权力掌握在人民之手并来自人民?这两个其实是一个问题。

普:

我的瓦莱里乌,这需要多久,国会不是已经宣布,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瓦:

也许他们的意思是,即使君主政体也可以把这当作原则。

普:

我既然知道你还清楚地记得他们以白纸黑字明确地宣布,权力掌握在人民手中,排除了国王和贵族们,我还是请您收回您的这个说法。

瓦:

但是,在这里头,他们却根本没有说到财产的分配。

普:

嗨,种植庄稼和建设国家不像你想的那样有那么大的差别。你知道,国家所知者虽少,所为者却不少。

瓦:

这是所有的考察当中最令我欣慰的一个了。

普:

不论是事出必然,还是出于人的感情,它都会如期而至。但是,我猜想,你的愿望是想知道如何理性地把它建立起来,或者说,你是想看到它如何轻而易举地迅速被建立起来。

瓦:

如果上帝乐意的话,我倒想活着出一份儿力,虽然我恐怕活不到那天。

普:

你把自己想得太糟了。要知道,由于希望,一个人甚至可以享受他还没有得到的东西;由于恐惧,一个人甚至可以被夺去他不该失去的东西。

瓦:

我必须承认,我们的军队现在有力量建设一个国家了。

普:

他们的力量当中没有什么其它的战斗行动能够使他们不去履行这个职责。

瓦:

假设他们会听你的,你会提出什么建议?

普:

就是那个我翻来覆去不停唠叨的建议。

瓦:

怎么施行?

普:

怎么施行!这还是问题吗?让他们把国土划分为五十个相等的区域。

瓦:

他们不会重新划分国土。

普:

那么,他们也甭想建成一个平等的国家。

瓦:

真不走运,第一步竟然迈得这么艰难!

普:

你说来仿佛任何土地都没有被划分过一样,但是,哪里的土地没有被划分过?土地测量员会告诉你,这种工作两个月之内就可以轻松出色地做完。

瓦:

假设这个工作已做完,下一步该如何?

普:

下一步国家就建成了。

瓦:

何以见得?这的确于事有补,但这是如何于事有补的?

普:

无非就是让每个区划的人民每年各选两个议员和七个代表而已

瓦:

我敢说人民对这种事会毫不迟疑。

普:

不会迟疑的,他们依靠自己的力量创制了两个大议会,这是每个国家都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瓦:

但是,你在倡议这些事情的时候,你必须劝告他们让他们理解你的倡议。

普:

瓦莱里乌呀,如果我能够像劝他们如何做事情一样容易地劝他们如何理解事情,国家早就建成了。

瓦:

来吧,我要让你试试这种东西,从某个已知的原则开始着手,比如“所有权力握在人民之手”。

普:

我同意。可是分散的人民团体至少就这种程度的一个区划而言,根本不能行使任何权力。

瓦:

这是必然的。

普:

因此才有必要引入某种政府形式。

瓦:

是的,正是由于人民们自己不具备行使权力的自然能力,才必须把他们引入行使权力的人为或政治能力中来。

普:

不错。这可以以三种方式来完成。首先,是通过单个人 ……

瓦:

这怎么可能?

普:

不,我可不是想在在这一点上使你烦难。正如你刚才明白表示的,有这样的保皇派们,他们是经过人民的同意之后才取得了君主政体的最初权利的。

瓦:

有这样的保皇派。

普:

这些人认为国王是人民及其权力的代表,此外无他。

瓦:

就如土耳其王一样。

普:

是的,就如土耳其王一样。

瓦:

这种形式的人民权力到头来是人民受奴役。

普:

你说的很对。其它形式也一样。

瓦:

这怎么可能?

普:

唉!我正要告诉你,人民可以以三种方式政治地行使其权力:通过单个人;通过少数人组成的议会;或者通过许多人组成的议会。

瓦:

或者通过一个混合政体。

普:

不,请先不要谈论混合政体,因为无论通过哪一种方式,最终都要遇到混合的问题;因为你刚才提到的单个人要是没有他的 divan 或议会为他论辩并提交议案,他就会寸步难行。但是,由于政府最终都得根本地奠定在这三种方式之一上面,因此,政府不仅在名义上,而且在本质上存在着差别。

瓦:

我知道你指的是君主政体,贵族政体和平民政体。

普:

不不,你在炫耀学问了,刚才你还禁止我来着。一个国家如若贵族的力量不那么适当地强大或财富不适当地多,是不会存在贵族政体的。但是,只要国家存续,少数人的统治就会存在。

瓦:

你怎么称呼它?

普:

不,你怎么称呼它?

瓦:

得啦!是寡头政体。所有这些都完成以后我们必然要用到技术的字眼。

普:

我早料到你会如此。既然我已经答应过你,我就将化繁为俭。但是,请您见凉,您确实搅乱了我的叙说,否则的话,在此之前我早就向您表明:如果人民的权力被交托给一个单个人,公共利益就要服从一个家庭的利益;如果它被交托给少数人,公共利益就要服从少数家庭的利益。

瓦:

这种少数人统治的人数比一个单个人统治的人数多出多少倍,其为害的程度也就多出多少倍。

普:

你这样想我不感觉遗憾。如果共和国不建立在人数众多的人民大会之上,就不会有共和国这样的东西存在,也不会有你所说的本质的平民政体存在。

瓦:

你说的“众多”指什么?

普:

当然指大会的人数,人数多大会就不会只关心单个人或单个家庭的利益,也不会只关心少数人或少数家庭的利益。

瓦:

你如何建立这样一个大会?

普:

共和国可以用两种方式构建他们平民大会。第一种方式是,让所有的公民都登记注册,人数的确定以首先到达预先指定的集会时间和地点的一定人数为限,这些人被赋予全共和国的投票权。

瓦:

雅典公民大会的法定人数是六千人,到共和国末期的时候变成了五千人。

普:

对,对,你可以引经据典,但是,你别忘了,雅典只是一个小共和国。

瓦:

你对英国建议的人数有多少?

普:

我假设一万如何?

瓦:

他们会嘲笑你。

普:

我有什么办法?你建议多少人?

瓦:

我建议的人数不会超过五千。

普:

那你可要注意了,只有距离最近的人才会来投票。这样伦敦城就要为全国立法了。

瓦:

现在人数总算确定了。这比起你规定的法定人数一万、两万、甚至十万二十万危险要少得多。

普:

不不,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对英国来说最明显不过的情况是,它不适合以这种方式建立一个平民大会。

瓦:

那以哪种方式?

普:

对英国来说除了以代议制方式以外别无它途。代表们经过人民举国上下的定期选举平等有序地产生出来。

瓦:

代表的人数也定要和你刚才你所说的一样众多吗?

普:

不必。

瓦:

为什么?

普:

因为代议制不反对任何这样阶层的人群,无论是他们是受到激励而迅速上进的人,还是不计辛劳不计报酬的人。

瓦:

您真挑剔?

普:

你认为这也是挑剔吗?不这样,您如何避免增进富人利益的同时而损害穷人的利益?或者,增进少数人利益的同时而损害多数人的利益?

瓦:

但即使这种方式也有可能陷入那个肮脏的畜生-寡头政体的危险中去。

仔细瞧瞧,国会宣布一切权力在于人民,难道它们仅仅在富人之手吗?

瓦:

你且慢!国王一样要遵守平民百姓选择的法律和政体( leges & constitutiones quas vulgus elegerit ),平民百姓应被理解为就是国会,而我们的国会整个地都是由富人组成的。

普:

没有错。可是,共和国的一切事务也是照着大会的意思办理的。

瓦:

你也许会说,这不是民主政体。

普:

可你会说这是民主政体?

瓦:

不,真的不是。然而它也部分地取自于人民的自由选举。

普:

怎么个自由法?既然人民那时尚在贵族的控制之下,他们怎么敢举行令贵族们不太高兴的选举?

瓦:

这不无道理。但我也深信那些即使不在贵族控制之下的人民也同样很热衷于富人。

普:

那是必然。

瓦:

那么你的体制如何避免相似的情形呢?

普:

你马上就会明白。权力在其掌握中的、且被宣布为在其掌握中的分散的人民团体,其成员绝大部分要由下等人民组成。也因此,他们的自然产生的代表们,他们一方面恰好代表了公共的利益,同时也要绝大部分地由下等人民组成。

瓦:

这些代表的人数你如何规定?

普:

假定一千左右吧。

瓦:

穷人相对于富人的比例是多少?

普:

假定为大约六比四。

瓦:

你要这样建制,你怎么安排呢?

普:

不就是这样:让每一区或郡的人民选举四个无论地值、货值还是币值岁入不及一百镑的人,再选举三个岁入达到或超过这个数额的人。

瓦:

我只是认为代议制必须严格。

普:

除非你同时假定它也需要变化,否则根本谈不上严格。如果这一千个人毫无变化地统治着全体人民,那么它就既够不上代议制,也够不上共和国,它依然要遭到你的责骂。

瓦:

你如何调整你的变化?

普:

每年通过选举换掉三分之一,连续三年。

瓦:

结果是每年都有三分之一的代表被选出人民大会,三分之一的新代表将被选入人民大会。

普:

是这样。

瓦:

这样就可以使代表们长年存在。

普:

确实如此。在继续讨论之前,先把这个话题搁一搁。我倒很乐意地想知道,这样建成的代议制走什么道儿才能避免碰触伸手可及的属于分散的人民团体的公共而又共同的利益。

瓦:

除了愚昧以外,我想象不出世上还有什么办法。

普:

不能重订的人定法是没有的。昔日由于愚昧或差错订定的法令,今日发现以后就会加以修订。

瓦:

一千人中其中有六成是下等人,它的长年存在对他们中大多数人来说一定是令他们忧心的负担。召他们来已经有困难,把他们召集到一起就更不可能了。

普:

对那些当选而又不肯出席会议的人必须课以重罚,对那些前来出席并汇集在一起的人要支付优厚的津贴。

瓦:

给这么多的人支付津贴,那得支付多少哇?

普:

和共和国其它官员薪水加在一起也不过一年三十万镑。

瓦:

啊!国王也很少能超过六十万镑以上。

普:

英国曾吝啬过这么些钱吗?

瓦:

我得承认,他们若嫌钱少的话一定会吵个不休。

普:

如果英国从来没有这么小气过,也没有斤斤计较于付给朝臣每年用度的六十万镑,我们怎么可能想象她会吝啬于付给共和国每年三十万镑作为官员们的开销呢?

瓦:

但是国会的人一分钱都没拿。

普:

人民一分钱都没有交付吗?

瓦:

那是为了供养一支军队。

普:

你是宁愿供养军队呢,还是宁愿供养官员?

瓦:

但是假设这个人民大会不必长年与会,整个的负担或大部分的负担就会得到减轻。

普:

我不能肯定。你认为人民大会多久召集一次会议才算合适呢?

瓦:

大多数国会一般都是一年不超过一次。

普:

如果它们长年开会,就不再需要国王了。

瓦:

是的,真的就不需要了,即使需要也是名义上的。

普:

因此共和国的平民大会不应该长年与会。

瓦:

你会说,目的是为了需要一个国王。

普:

不要嘲笑我。除了人民大会,共和国中还有什么可以充当自由的卫士呢?

瓦:

好吧,为了他们的护卫工作,就让他们一年召集两次会议吧。

普:

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呢?

瓦:

那就随紧急情况的次数而定。

普:

这在多达程度上能减少支付薪酬的费用?又在多达程度上能使代表们过好政治家的生活而不是朝臣的生活?

瓦:

共和国的大会是前者性质的议会,它只会按规定的次数召集,或者在紧急时刻召集。

普:

但是这样的话他们的大会就不是由能胜任的代表组成的,他们的组成人员都是些紧急情况发生时就会随叫随到的人。

瓦:

这的确有着很大的区别。但是,假如代议制长年与会,我只会看到他们无所事事。

普:

为了不让它长年与会,你认为他们应当有事情可做?

瓦:

是的。

普:

那好,是代表们有事可做对共和国有利呢,还是他们无事可做有利?

瓦:

这真有趣!

普:

不,真的,瓦莱里乌,若“自由卫士”长年与会,它不为而无所不为;若不是长年与会,它为而无所为。

瓦:

我恐怕他们无事可做就会造出一些事情来。

普:

我敢说,你是指不久前国会和军队制造的事情。

瓦:

不,我还没有那么离谱。一个公民议事会和一支常备军的利益的分歧必然要大于两个公民大会之间的利益分歧。我知道得非常清楚,原因不相同的地方,结果不可能相同。

普:

我只希求你能坚持这个观点。然后,告诉我,威尼斯的元老院和公民大会之间都吵些什么,我们知道后者大概由两千人组成,长年与会。

瓦:

不不,我很确定,这两者之间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任何争吵。

普:

那告诉我,根据你自己的相同的原因可导致相同的结果原则,什么原因会导致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我们提议建立的大会中间?

瓦:

是你诱使我这么说的?

普:

不,是你诱使我的,因为在我们还没有讨论他们的本分和职能之前,是你在假定这个大会可能会无所事事。

瓦:

请原谅,那他们的职司是什么?

普:

嗨,都是些不小的事情。因为在任何真正的平民共和国里,与人民大会不可分开的事情首先是,他们整个地拥有唯一的审议立法事务的权利,拥有宣战和媾和的权利,拥有征兵和征税的权利;第二,最终的司法审判权也归属他们;第三,他们有权检审并惩罚行政官员的渎职行为。

瓦:

我敢保证,这一定相当于最高的职司了。

普:

当然是。在一些共和国里平民大会就是通过这种方式而长年都有事可做的。

瓦:

我想英国也是如此。

普:

它也许是,但我想它不会。可是,如果人民大会拥有无可置疑的起诉其官员渎职的权利,你会把大会召集与否的权利交于这些官员之手吗?

瓦:

好了,你说得过火了,这不够审慎。至于起诉,在以色列确定无疑的做法是:终诉权要交由犹太教公会或七十长老会。

普:

我很清楚。不过你会发现犹太教公会曾提审了便雅悯。如果你留心一下诉至七十长老会的诉讼,它们都不是诉送一方要求司法补救的诉讼,它们都是低一级法院的法官由于遇到疑难案件而向长老会寻求指导和解释的诉讼。

瓦:

你现在只要告诉我这个人民大会是以什么方式来履行这些职能的,我就满足了。

普:

嗨,至于立法问题,我告诉过你,他们完全唯一地拥有审议的权利和权力。

瓦:

但是,说到审议,必定得先有辩论。既然一个人,更不要说一个大会,要是不经过对其有利的思考、动议和推理,这些思考、动议和推理又不经过事先有条不紊的充分辩论,他(它)便不会下决心干任何事;那你怎么能够将下等人占有六成比例的一千人召集到一起,使他们有条不紊地进行充分的辩论呢?

普:

你不是说雅典的公民大会至少由五千人组成吗?

瓦:

我说得不假。

普:

可要是这五千人的公民大会都能辩论,为什么一千人的大会就不能辩论呢?

瓦:

为什么?不,普布里可拉,如果他们在你的共和国里辩论得不如雅典人在他们的公民大会那样好,你知道结果会如何。说真的,我认为一千人的辩论和五千人的辩论比起来,既不会有一丁点多的有条不紊,也不会有一丁点多的充分。

普:

我也是这样想的。

瓦:

那怎么办?

普:

怎么办?哎呀,这不就是每个共和国都要有元老院的原因吗!

瓦:

因此必须有元老院,它就等于是为此而设置的。没有元老院就没有共和国,有了元老院,人民的自由就有了保证。

普:

你怎么证明?

瓦:

前有拉栖第梦元老院的例子,后有罗马元老院的例子。

普:

但你发现雅典人和威尼斯人的元老院与它们可有类似之处?

瓦:

没有发现。

普:

你再细想一想,前者是由人民选举的,而且实行淘汰制;而后者不是在一方面就是在两方面都存在缺陷。

瓦:

你想让你的元老院也建立在淘汰制上?

普:

对。

瓦:

而且要经过人民选举?

普:

是的。

瓦:

怎么做?是通过人民大会?还是通过各个地区的人民团体?

普:

通过各个地区的人民团体,并且与选举代表的时间和情况一致。只是当选者一定是从那些无论动产还是不动产岁入达到一百镑的人中选出。

瓦:

如果他们经由平民大会选出,会有什么害处?

普:

他们就不会像地区选举那样直接地来自于人民,平等地产生于人民。因为这种方式必然能够使每个郡都在元老院中占有一定席位;而且智慧和明哲之人在各自的部族中比在部族之外的平民大会中更易于为人们所知晓,而大会成员都是新入选者时更是如此。况且,平民大会总不如全体人民所提供的选举空间广阔。

瓦:

好了,好了,你的元老院需要多少人组成?

普:

有三百人吧。

瓦:

既然议员越少辩论得越好,一百人审议会有什么不好?

普:

你别忘了,这个元老院每年要换掉三方之一的成员。

瓦:

也就是,每年三分之一的老议员服务期满三年以后要离开元老院,三百新议员又被选进来。

普:

没错。因此,要使三百新议员对辩论训练有素,我们的元老院就必须由三百人组成。

瓦:

那些退休的议员能否立刻就重新参加选举?

普:

根本不能,因为这就成了少数人连续统治的又一种形式。

瓦:

你的意思是,一个人在他的职司上,或者说在平民大会中一生只能服务一次?

普:

我的意思是,一个曾经供职于这些部门的人,他在间隔一段时间或休假期以后可以重新被选进这两个部门,但是在这之前却不行。

瓦:

一个人多大年龄才能够参加这样的选举?

普:

须到三十岁。

他要等待很久才能等到擢升,而很快他又要离去,以这样的速度让他学到治国的知识可真够他折腾的。

普:

人们从没有为此而反对过国会。

瓦:

是真的,可是国会的选举不一定非要服从固定的间隔期,他们生命中所经历的每一次国会的召开其间隔期都是不固定的。

普:

国会在会议最频繁的时候,一年汇集也不过一次,很少有次数更多的。请问,他们与会时间一般多长?

瓦:

两到三个月。

普:

我允许你要求最多的次数。以这样的速率,一个人即使参加过二十次国会会议,他的开会时间也不会超过四整年。

瓦:

在你的国会他一次当选可开三年时间。

普:

你注意到这点了?

瓦:

是的,还有更多:鉴于一个没有间断的国会议员在二十年间他的与会时间只不过四整年,在你的人民大会里,一个遵守间断期的代表在二十年间他的服务期则可以届满十整年的时间。

普:

我希望你能承认,这有利于他们获得操守的知识;而你的古老的国会在这点上十分能干

瓦:

我现在只希望这些议员具备诚实的品性就相当满足了。

普:

他们何以能够不诚实呢?

瓦:

说真的,我对他们的品性还真是不很熟悉,但是,如果唯有他们能够向平民大会提交议案,而他们又提交不出什么明堂来,我想,他们除了提出对自己有利的议案以外是提交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来的。

普:

他们是元老院议员,因此一个治理有序的国家所能提供给议员的所有好处他们都占到了。

瓦:

可是,他们还想得到更多的好处。

普:

还有什么好处?

瓦:

当然是财富和权力了。

普:

所有官员都要受到平民大会的检审,因此,要是他们没有权力在手的话,我想象不出他们何以能够驱使自己去追求财富。

瓦:

那他们会先追逐权力,他们会相互协作。

普:

在这个世界上还从来没有过敢妄称自己拥有权力的元老院存在。

瓦:

没有吗?难道以色列和拉栖第梦的元老院没有权力吗?

普:

他们拥有的是无非是行政权和司法权。但是他们却没有立法权和主权,而这些才是我们所指的东西。

瓦:

有些元老院还拥有其它权力,比如处理外交事务的权力。

普:

你还是没有谈到正题上来,因为在这些以及和这些相类似的事务上,作为创设各种行政官员的元老院往往是由平民大会通过法律赋以全权的。

瓦:

我听到人们在议论,说是先要设立一个并列的元老院,不要人民参加,然后再以那种旧方式召集一个国会,和元老院一起治理国家。

普:

瓦莱里乌呀,事情传得可真够快的!任何国会,无论是否经由民选,如果它的首要工作不是要推倒一个并列的元老院,那么,我的政治学就不叫做政治学。

瓦:

这像是在做预言。

普:

那好吧,我们就来理论一番。我以为,元老院一旦篡夺了权力,平民大会就只有辩论的份儿了;而平民大会一旦开始辩论,元老院实际上就算是被废除了,因为元老院除了辩论的唯一职权以外,它便没有其它必要的用处和职能了。

瓦:

你现在是说,平民大会不能辩论。

普:

我说的是不能有条不紊且充分地进行辩论。但是在这样一个场合,他们须尽其所能地为之,这是不可推卸的责任。

瓦:

不,如果真有这样一个场合,在这种场合你允许平民大会必须且应该进行辩论,那么,你要找到一个试图劝说人们不要去审议的场合几乎是不可能的了。因此,到头来人民就会随心所欲地想什么时候推倒元老院就什么时候推倒元老院。

普:

这毋宁是我们非常担心的事情,但是在现实中你永远也不会发现果真有这样一个平民大会曾经废除过元老院。

瓦:

我们的军队曾经就这么推倒过大量的国会。

普:

这根我们的谈论有什么关系?我们的军队是一个平民大会吗?即使让他们随心所欲地推倒一个国会,他们不还是必须建立一个新的国会吗?这里确实存在着某些相似之处。让平民大会随心所欲地去推倒元老院吧,他们最终必须建立一个新的元老院。

瓦:

或者说拥立一个单个人。

普:

是的,这对两种方式都适合,但就我们的情形而言它不能持久。

瓦:

雅典人民大会也进行辩论,可是它们却没有因此而废除元老院。÷

普:

是没有正式废除。但那比达官贵人们饲养兔子的养兔场好不到哪里去,一旦人民大会发生骚乱,他们就会成为猎物。

瓦:

正是这样呀,普布里可拉,你的国家模型是最完美的造物了。

普:

把元老院分成几个元老议事会,再把这个或那个平民大会配上坐堂官员使它运转起来,结果我们得到的就必然是完美的造物,这一点我在别处已经充分地讨论过了。

瓦:

你预备把它无偿地提供给大家?

普:

是的。

瓦:

他们要是浅尝辄止你不难过吗?

普:

他们最好把它用于什么目标。

瓦:

是的,他们凡拿到手的东西一定会用于什么目的的,我保证。来吧,还要有一个群体,一个精细优雅的群体,一个国中之精英,他们要进行统治。

普:

这也正是我盼望看到的。

瓦:

你的脾性真是少见,不该快活的时候快活。

普:

噢,我喜欢频繁的变化。

瓦:

这是你的品德吗?

普:

是的。当我确定无正道可走的时候,至少还有一条错道可走。

瓦:

他们都是自信之人,他们除了相信自己能够统治世界以外其它一概不信。

普:

这种自信也只能在真的实行之前才会有。那些能够统治世界的人,也就是受到理性统治的人。现在,英国没有这样一个精细优雅的群体其人数竟要达到民众的二十分之一。

瓦:

民众的二十分之一,据我所知,大概相当于十万人,我敢说,没有群体的人数会接近这个数目。

普:

除了依靠一支常备军以外,民众的二十分之一甭想统治剩下的二十分之十九。

瓦:

这他们更不喜欢。

普:

人民曾经受到过没有军队的国王的统治,现在又要受到拥有军队的共和国的统治,他们会讨厌共和国的统治,他们会盼望一个国王。

瓦:

是的,这个民族的性格就是这样。

普:

任何民族处于这种境况都是这种性格。

瓦:

可是他们为此还发生过不同寻常的争吵。

普:

他们把任何事情都搞得非同寻常。如果你和他们谈以色列、雅典、罗马、威尼斯以及相似的地方,他们会听得赞不绝口。要不是上帝让他们积极行动起来,他们本不会相信他还会关心统治事务。不仅如此,尽管他们无数次彻底追求的恰好就是这种东西,然而他们却下定决心不听取任何警告。

瓦:

普布里可拉呀,你要受到指责的!

普:

我要履行我的职责。说好听的话不是我的职责。

瓦:

以下只是你我之间的秘密:难道你不认为本民族的性格或者人民的主体部分的性格是要回复先代的统治吗?你回答一下。

普:

我对此毫不怀疑。

瓦:

那么就共和国的情形来说,他们是如何获得人们的信任的?

普:

就共和国的情形来说,获得人们信任的不是人民而是共和国的秩序。

瓦:

共和国必须由人民组成。

普:

君主治下的臣民,当他们侵害秩序时,也就是侵害了国家。

瓦:

真的,以这样一种方式往往致使国家倾覆。

普:

那时人民的性格如何?

瓦:

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

普:

不,恰恰一样。因为那时后它侵害的是破坏他们自由的政府;现在,它依然会侵害破坏他们自由的政府。

瓦:

可是这怎样才能弥补?

普:

你没有明白这里需要的不是弥补而是鼓励?

瓦:

如何鼓励它?

普:

为它提供一种能够保全他们的自由的政府形式。

瓦:

我一点儿也不怀疑你的政府形式为人民的自由提供了安全的保障。可是,你认为你也能保证人民不会抛弃这种形式吗?

普:

如果它保障了他们的自由,他们为什么还应该这样?

瓦:

我问的不是他们“应该不应该”,而是“可能不可能”?

普:

他们这么做不可能不损害到他们自己的利益。

瓦:

但他们可能会损害他们自己的利益。

普:

不,你不要忘记,不管这样表现出来的政府形式是否就是你赞同的那一种,它根本不可能对全体人民的利益视而不见。

瓦:

现在那些掌握权力的人对任何形式都不信任。

普:

他们是乘船出海的,而不是坐木板吧?他们骑的是马而不是猪吧?他们坐马车旅行而不是坐着木框吧?他们住在房子里而不是水沟里吧?他们吃面包而不吃石头吧?

瓦:

好了,好了!

普:

但是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们承认这样一种形式可以保证他们的行动和使用的安全。难道共和国的形式是唯一一种这样的政府形式,在这种政府形式之下他们认为他们的行动和使用没有任何安全感可言?

瓦:

这一点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

普:

他们注意到人有安全感吗?

瓦:

这尤其在我们的时代倒成了困难的问题。

普:

有多少种安全感?

瓦:

我只知道一种是人身安全,另一种是财物安全。

普:

你是否需要这两者你得自己决定。

瓦:

是的,不管你的政府形式有什么必要的作用和效果,我更想清楚而又特别地看到的是:你能够向我证明,这个民族的性格,或者说能够自由入选你的平民大会的全体人民的性格,如何立刻就摆脱他们明显具有的想要建立君主政体或想要迫害良知的性向。

普:

下面这个推论你不会认为它很站得住脚吧?这个推论是:除非共和国的秩序首先遭到彻底的毁坏,也就是,它的基础或平衡遭到破坏,否则,一个自由的民族从来不会做出这两种事情来。

瓦:

不管我认为这个推论是否站得住脚,这对我现在的目的来说都没有意义。

普:

那你是要拿经验来试问我了!你要我向你表明,为什么梨树要结梨子?为什么人不能从荆棘丛中采摘葡萄?丛蓟丛中采摘无花果

瓦:

亲爱的普布里可拉呀,无论这个任务有多么艰难,这次我是下定决心要让你坚守它了。

普:

除了有能力充分地支撑起一个政府的这样一个利益以外,还有什么东西能够充分地使任何政府建立或平衡保持在它的上面呢?

瓦:

我的好先生,我以为一个政府应当建立在正义之上。

普:

是的。那个政府若是建立在一个无力支撑起它的利益之上,它不是建立在不义之上了吗?

瓦:

我想知道这要达到什么目的。一个过度倚重财产而建立的政府是合法建立起来的政府,因而它是建立在正义之上;但是一个不很依重财产而建立起来的政府必然要建立在武力或者一支常备军队之上。这不就是你所谓“有力或无力支撑一个政府的利益”所指的东西吗?

普:

你解释得很对。

瓦:

噢,无神论者!这是在诋毁圣人统治。

普:

你要注意,以这种直白的口气讲话是多么的不虔诚!你认为这样一些明显属于寡头分子的人,或者这样一些不经民选而运用武力行使本属人民且仅属人民之权力人,他们能把统治建立在正义之上吗?

瓦:

不能。

普:

你认为那些真正的圣人会把他们的统治建立在不义之上吗?

瓦:

不会。

普:

好,那你是承认,那些明显属于寡头分子的人不可能是真正的圣人。再者,你还仍然如你曾经私下告诉过我的那样,以为现在英国严格地按照审慎和正义的原则创立起来的政府将要统治大地?

瓦:

是的。

普:

那些真正属于圣人的人,如果他们要创立一个政府的话,你认为他们应该严格地按照审慎和正义的原则来创立它吗?

瓦:

是的。

普:

那好,让这些真正属于圣人的人见识见识什么叫做“统治大地”和“接管对大地的统治”。

瓦:

他们不会赞成这种方式。

普:

怎么?圣人不会不赞成审慎和正义吧?瓦莱里乌呀,现在你看看谁是无神论者?

瓦:

好心的普布里可拉呀,让我们言归正传吧。你说,自由的保障不在于人民,而在于他们的统治形式。我现在正盼望着你能给我讲明白,你的政府形式中到底有什么东西以及为什么它就能够使其治下的人民不能够恢复君主政体,不能够迫害良心?

普:

难道你没明白,在这样一个政府形式之下做出任何这两件事情都是直接与他们的利益相悖的吗?

瓦:

可是既然任何这两者都是如此,那么在这种情形下,你得承认他们可能会这两者都干。

普:

看看我是怎么被你利用的吧!我所说的是一种由某种利益支持的政府形式,这种利益有足够能力支撑起这种政府形式;而我谈到的利益则是含括于一种政府形式之下的利益,这种政府形式有足够能力来保障这种利益。你举出的那种情形根本就不是政府形式,那只不过是人民中发生的骚乱,之后又对他们进行武力镇压的情形。这就好比为了让人们不择手段地摆脱痛苦而在他们中间制造某种利益一样。

瓦:

我原先真的确信且必须承认,你的平民大会是一个除非由于无知否则根本不会犯错误的一个议会。可是这样以来,你自己已经确信且必须承认,它也是会犯错误的。

普:

我不收回我的任何话。

瓦:

出于无知而恢复到君主政体,他们要么把这当成头等大事,要么决不这么干。

普:

可是,他们不可能把这当成头等大事,因此,他们决不会这么干。

瓦:

为什么平民大会不可能把这当成头等大事来做呢?

普:

因为这要首先提交到元老院,而元老院无论是出于无知还是有知都不会做任何这等事。

瓦:

不,我要批驳你。我要使你的这同一个元老院和代表大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来运转,以至于你得承认他们还是可能建立起君主政体。

普:

那就使出你浑身的解数吧。

瓦:

你的元老院集会时,我不会让他们做冗长的发言。

普:

我也不会。

瓦:

一个议员冲着我站起来,说道,“议长先生,这个国家一直在分娩,感谢上帝的仁慈,孩子不但生了下来,而且有力量养育后代了:议员人数就是力量;这个议院的成员个个优良(比最近以来通常要好得多),他们的选举既自由又公平。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人事不能胜过天意吧,这里也大批汇集着超凡、杰出而又诚实的人们,虽然他们并不十分富裕。可是一旦您确定了任何有利于国家的政策,他们就会回到家里为您祈祷。好吧,大人,我就长话短说吧,既然我们以前的政府由国王、贵族和平民组成,它就是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所遇到的古老、唯一而又最幸福的政府了。大家都非常清楚,我们至今还根本没有政府,因此,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妨向这些诚实的人提议(大家就是这么叫的)在这个国家恢复权利,恢复由国王、贵族和平民实行的统治。您不必怀疑,这些诚实的人一定会由衷地接受这个建议。”

普布里可拉呀,就如你能感到自己的呼吸一样,你得确信,刚说完这么多,你的元老院就全体一致地答应向代表大会提交这个议案;于是这个议案刚一提交给代表大会,人民就欢呼雀跃起来,他们旋即返回他们各自的议院。

可是,瓦莱里乌,能够在国会里说这么多,也只有当议院较充实的时候;只有当那些主张恢复旧制的人受到执掌政权的单个人支持的时候;只有当超越于长老派分子的狂热之上还存在着众多不知如何自保的群体的时候,这些群体在国外有布道坛上喋喋不休牢骚满腹的神职人员,在国内则有律师们、官员们和跟班们。然而,这个建议还根本没有来得及实施,那个独夫就被迫解散了国会,他这样做显然是害怕尚未诞生的共和国之原则更胜一筹的危险。可是如果共和国几乎连想都不敢想的时候尚且如此,那么,当共和国的潮流如果势不可挡其情形又会怎样呢?因为元老院如果不首先就他们所要提议的议案同意进行辩论,它就决不会向人民提交任何东西。同时,除非提交的理由非常有说服力,否则这样的辩论有可能持续个没完。因为不但恢复君主政体的理由找不出来,而且君主政体不应当恢复的理由又必须一目了然;因为这不但非常有悖于民族的利益,有悖于这些议会的利益,而且有悖于任何这两个议会中的十有八九的个人的利益。至于君主政体本身何以不能用之于这个国家,其原因一直以来就不够明朗,或者很少在国会举行过公开的辩论。

瓦:

对良心的自由你也会如是说吗?

普:

是的,因为要是没有良心的自由,公民的自由就不可能完整;而假使没有公民的自由,良心的自由就不可能完整。

瓦:

这些事情都是正确的,普布里可拉,可是,他们永远永远也不会看到它们,因为正如你所说,人民不会看,只会感觉。

普:

我指的可是分散的人民团体,而不是指良好秩序之下的人民,良好秩序之下的人民在任何种类的政府中眼光都是最犀利的。因此,无论是你我还是任何个别个人和群体,假使他们被骄狂蒙住了眼睛,同时又声称他们用这个器官看得很清,那是不够诚实的。或者请你告诉我,太阳强光之下的眼睛还能看得就像威尼斯人的眼睛一样清楚吗?但是,如果我们假设一种和视觉不同的感官,这些事情对感觉来说就显然是一触即知或一清二楚的。

瓦:

我确实注意到了,共和国里很少有人能够看到或理解它们,可是他们对这种统治方式却是热情高涨。

普:

这热情除了出自感情还能出自哪里呢?可是,瓦莱里乌,我以为你的一个说法非常偏激。

瓦:

是哪一个,普布里可拉?

普:

你让一个个别的议员匆匆发言,之后就对这两个议会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而你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它们的必要程序。

瓦:

什么程序,普布里可拉?

普:

嗨,你该很轻易地想到,在这三百人的元老院议员中至少有一百个人不会比你的议员差。

瓦:

我说过相反的话了吗?

普:

让你我做我们力所能及的事吧!让十分之九的议员发言的时间比你分配给你的议员的长点如何?

瓦:

这个问题就让他们随意决定吧。

普:

唉,可是那样你就甭想马上结束你的辩论了!

瓦:

什么意思?

普:

嗨,我是说,他们会在这个问题上辩论至少两个星期。

瓦:

是呀,即使辩论结束,他们也不可能取得一致意见。

普:

不可能。

瓦:

你以前谈到过这个问题吗?

普:

唔,我现在就谈谈这个问题。方才谈的是辩论的问题,现在我们谈谈实施的方式。设若他们已经就这个问题达成了一致意见。

瓦:

那又怎样?

普:

这样的一致意见就成了元老院的法令。

瓦:

元老院的法令有约束力吗?

普:

如果它是关于已制订的法律的,它就具有约束力;如果它是关于尚未制订的法律的,它就要被提交到平民大会。既然每一个提案在代表们开会并举行全国投票之前六周提前予以公布,也就是,向全体国民印行出版,那么,任何不经过这种检验的提案都不得称之为法律。

瓦:

经由这种方式我们就必然推知,全体人民无论是通过口头演说还是通过书面信函,他们会在这个问题上一起辩论六周。

普:

你说得对。

瓦:

那你说人民代表不得辩论又当如何?你给予这些人的特权要少于全体人民。

普:

在这个问题上既不多也不少。

瓦:

可是这也算是那些人民代表之间的辩论吗?

普:

你说得好,这根本不算是代表们的任何辩论。

瓦:

可是,这个代议制只不过变成了一个工具和手段,凭此全体人民的表决结果就可以迅速有序地被接受,不会发生任何形式的骚乱或混乱。

普:

但是那有什么不好吗?

瓦:

没有。但是我很高兴你把这个告诉我。我当然知道,那些代表们不管以什么方式他们总要为此而辩论的。

普:

总之,民族的性格,或者说人民,无论他们现在如何不在任何政府形式统治之下,无论他们多么憎恶那些以武力统治过他们并使他们无望摆脱混乱的人,他们想要的还是他们旧有的政府,就好像他们从来就不知道还有任何别的形式。然而,在我们所提出的这样一个政府形式之下,他们永远不会着手去建设一个君主政体而不同时发现,这不但有悖于他们的利益,而且对它自身来说也是不可能的。你对此感到确信吗?

瓦:

非常确信。

普:

非常确信!如果我说原先不怎么服从国会而现在害怕或鄙视国会的军队,它的精神气质必然领会到了复辟君主政体十分有悖于他们的利益,那你至少也得给我一半的确信吧。

瓦:

您真让我吃惊!因为如果军队不要国会,而现在英国复辟的国王又没有军队所以不可能实行统治,那么,他们就会认为这才是他们通往伟大和存续的唯一道路。

普:

如果他们怀有好意的话,那么寡头政体使用清晰的用语,且只关心那些真实而又实在的、对于每一种政府的保存和奠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利益,而不是将这些利益用云山雾罩而又矫揉造作的术语遮蔽起来,并借此决心召唤出一个灵怪来,不是要好得多吗?

瓦:

你已经召唤出一个灵怪来了,它会让我时刻保持着清醒。

普:

让它开始摧毁法律和政府部门,做完这事,让它接着炸毁温莎堡,汉普顿王宫,然后将白厅推进泰晤士河。

瓦:

既然已经没有国王,这也是唯一的一条道了。

普:

既然霍兰德伯爵的领地和他的住宅非但完好无损,而且霍兰德的家人还勤勤相维护,你就大可放心了。

瓦:

普布里可拉,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告诉我吗?

普:

瓦莱里乌,你还有别的事情要问我吗?

瓦:

除了想问问你为什么不送交国会使他们理解你的这么些主张,再没有其它的了。

普:

我已经反复印行几回了。

瓦:

他们不会在意书本的。你应当使用人们常说的喂猪吃食时所使用的直呼其名的方式,比如以请愿书的方式。

普:

我的确向政务会递交过请愿书。

瓦:

他们怎么答复你的?

普:

没有任何答复。

瓦:

换了我,我会继续递交,我会递交到议院。

普:

这一点我也尽我所能地做了。

瓦:

尽你所能到什么程度?

普:

唉,我想,我的请愿书在两三个议员的口袋里都该磨烂了吧!

瓦:

你身上可带有一份?

普:

让我看看-这儿有这么多文稿,这一张就是的,上面写着:

致英国国会,微贱的请愿书

自然没有、也不曾有过的东西,也永远不会自然地有。

假使没有国王和贵族,除非通过一个赋有辩论和提交议案之权力的元老院,通过一个赋有唯一审议立法事务全权的、赋有开战和媾和大权的、赋有征兵和征税大权的人数众多的人民大会,否则没有政府能够自然地存在或曾经存在过(除了仅凭武力以外)。

因此你们的请愿人(为了解除他对这样一个国家大事的忧心)最谦卑、最诚挚地祈求并恳求这期国会能够尽快地严肃考虑一下这个无可辩驳的真理的前提,以及由此必然推出的结论,也就是,要么在英国全体人民中间以元老院和一个人数众多的人民大会的方式建设一个共和国(毫无例外地,或者仅允许短时间的、尽可能少的例外),来实现这些目的并履行前述各自的职能;要么就等待国家不可避免的覆亡的命运,而这是仁慈的上帝不愿意看到的。

你们的请愿者为此而祈祷。

瓦:

我要把它拿去发表。

普:

你且慢,如果这能被呈递到议院,我希望也附加上这另一件文稿,并把它们合在一起出版。

请愿人致读者

读者诸君

我不是说包含在请愿书里的形式(如果我们只有此而无它)将会是最完美的形式,但是,若是没有这些个东西(正当地引入这些东西,其余的也就跟着被引入),也就永远不会自然地有也不曾有甚至也不可能有共和国这样的东西,不可能有无需国王和贵族的政府。

哪里有并列的元老院存在,哪里也一定要有一个国王,否则人民会立刻推倒元老院;正如没有国王,贵族院就会被平民院推翻。

哪里有未经民选的元老院存在,哪里就会有元老院和人民之间旷日持久的争斗,就如在罗马一样。

承认任何这两个原因,就当然且必然要接受任何这两个结果。如果是这样,那么,谁是当今国王的拥护者,我留待你们从今以后自行做出判断。

但是,我们还得以理性补充经验。我们当中的一切国家权力(不但根据国会的宣言,而且根据财产的性质)都来自于人民且掌握于人民。

哪里的权力掌握于人民,哪里的元老院和平民大会的关系,就可以合理地比作只不过是法律参议会和我的关系,也就是说,元老院只是必要的辅助 (concilium), 而非主权 (imperium) ,它不是主权的竞争者或者对手。

哪里人民的助手变成了他们权力的竞争者或对手,哪里的牧羊狗就要变成恶狼,和平变成纷争,政府陷于覆灭。但是,若是在人民的头上再强加一个精选或并列的元老院,那就等于是给他们制造了权力的竞争者和对手。

有人或许(这也是我们时代的脾性)要说,请愿书如此强烈地强调人类的自信,它是无神论。可是,如果我很自信地预言,一个孩子必定会度过青春期,或者说必定要长成大人,这怎么会是无神论?我不能做相反的预言,而且,根据那些神意的规则,这种预言也是上帝的预言,因为这些神意规则在已知的世界统治中是永远不会出错的(《传道书: 9 14 》)。一切人类的智慧正在于对这些规则的正确观察和运用。我们还读到,有一个可怜的人以他的智慧拯救了一个市镇,可是这个可怜的人却被人们给遗忘了。可是,如果请愿书的前提有错,或者预期的结论没有因此而产生,那么我这个雄心勃勃的正式请愿书就算是无的放矢吧,也让我在国会的记录中给后人留下一个傻瓜的恶名吧。

瓦:

你真是好样的!可我还是祝愿你有一个好名声。

普:

但愿它像现在和将来我用不着它的时候一样好!

瓦:

请愿书的大部分内容你的其它著述里已经有了,我还记得一些持异见的人对此曾做出过的批驳,比如, ànon esse nec fuisse, non datur argumentum ad non posse [2]

普:

请用英语表达。

瓦:

我要是不会用英语会怎样?你不还得回答一个不能用英语表达的问题吗?

普:

是的,不假。

瓦:

好吧,我就用英语表达。虽然没有什么金屋子,也不曾有过什么金屋子,可是,说不定会有一个金屋子。

普:

说得对。不过话又说回来, ànon esse nec fuisse in natura, datur argumentum ad non posse in natura [3]

瓦:

我也希望您用英语表达。

普:

既然您已经教过我了,我会的。如果大自然本身就不存在金子之类的东西,那也永远就不可能有什么金屋子了。

瓦:

真够从容不迫的!政府的结构正如房屋的结构,多于人为 (art) 而少于自然 (nature)

普:

您不但从容不迫,而且胸有成竹!政府的材料正如房屋的材料,多于自然而少于人为。技艺( art )必然地受制于它的基础和材料的本性 (nature) 的程度有多大,政府的人为和自然的比例就有多大。

瓦:

政府的基础和材料您指什么?

普:

就是那些我早就证明过而你也赞同了的东西,它们就是平衡、财产分配和因之而自然取得的权力。这权力掌握在个人、少数人还是所有人之手,这些情况的差异就相应地必然决定了政府形式或结构的差异。

瓦:

不管人们想要建筑的房屋的基础和材料是什么,它的结构或地上部分其形状和做工都可以千变万化。共和国也是这样。

普:

说得对,可是不管一个房子的形状和做工如何的千变万化,它都必须有一个屋顶和四面墙壁。

瓦:

那是自然。

普:

因此一个共和国也必须有一个元老院和一个平民大会,这就是请愿书中的小前提命题。

瓦:

数学家说他们再也不会争吵不休了,可是,他们的领域总是会碰到世界中出现的全新的事物,正如现在的天体的情况和过去仙后座出现的恒星一样。

普:

瓦莱里乌,如果请愿书里大前提的外延能够周延到所罗门所担保的一切的程度,我是说,要是太阳底下没有什么新东西,那么,不管太阳之上有什么新东西,或曾经有过什么新东西,这对我们当前的目的来说都没有意义。

瓦:

是真的。可是,假如你再没有其它什么好说的,他们会把这当成是离题。

普:

哪里是海洋,有如西西里和那不勒斯之间的东西,哪里就曾经是古老的陆地;哪里是陆地,有如荷兰之类的东西,哪里就曾经是古老的海洋。

瓦:

那会怎样?

普:

嗨,那样现如今的地球面貌就必然和从前大有不同。然而,地球不是什么新东西,可它亘古以来都由海洋和陆地构成。因此,无论现如今的天体面貌怎样,它们亘古以来都由恒星和苍穹构成。

瓦:

那你对仙后座的那颗恒星做何评论?

普:

我当然会说,如果它的构成成分和其它恒星没什么两样,它就自然地不是什么新东西,但它是仙后座里的新东西。就好比假使英格兰有一个共和国,它就不会是什么自然地新东西,而只是英格兰的新东西。

瓦:

你会说,仙后座里的恒星,如果它自然地是新东西,那它必定不是恒星,因为恒星自然地不是一个新东西。

普:

很好。

瓦:

您触及到了问题的实质,可是恒星的“新”是诞生意义上的新。

普:

在那不勒斯附近的蒲特佐利,我看到有一座山一夜之间就从水下升了起来,把古人叫做卢克莲的湖水一下子抛进了海洋。

瓦:

您由此将做何推论?

普:

嗨,一个恒星或一座山的新的、非凡的诞生不会使这颗星或这座山因此而成为自然地新的东西,就好比一个共和国的新的、非凡的诞生也不会使共和国因此而成为自然地新的东西一样。亚里士多德告诉我们,塔兰顿的贵族在战争中被消灭,塔兰顿因此就变成为平民共和国。如果英国的“火药阴谋事件”已经消灭了国王和贵族,那么英国就有可能升起为一个共和国,就像蒲特佐利的大山一夜之间升腾起来一样。可是尽管如此,也没有出现自然地新的东西。

瓦:

某些新东西(由于纵横交错的不可见的原因)或许正曳行在诞生的途中,可是自然也必然自循其道,只是她玩儿的都是些旧把戏。

普:

瓦莱里乌,无论天气是晴朗和美还是阴雨霏霏,太阳总要挣脱自然的约束而照常升起。但是,它现在已经下山了,我担心要起雾了。

瓦:

亲爱的普布里可拉呀,你的健康就是我的健康,我祝您晚安!

普:

也祝您晚安,瓦莱里乌!

瓦:

普布里可拉,我再说最后一句:求您把那些同样的文稿送我一份,并签署一份许可证和授权书,至于这个谈话,我要用我的记忆力把它形之于文稿,然后送去出版。

普:

随你怎么处理都行。

瓦:

我要像以前那样来出版它,并在上面署上您的大名。

普:

我最高贵的瓦莱里乌呀,哪种方式你最喜欢你就用哪种方式吧。



[1] “朱庇特若要想毁灭谁,就会先让他发疯。”此语出处不详,但根据其意蕴或可认定荷马史诗或者埃斯库罗斯的悲剧诗文的拉丁译文。圣经旧约中亦有相似表达,比如“上帝要毁灭法老,就先变硬法老的心”等说法比比皆是。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种贯穿从荷马到莎士比亚的西方古今悲剧传统的根本意蕴。

[2] 虽然过去不曾存在,现在也不存在,但不能理所当然地就认为将来也不会存在。

[3] 在大自然中过去和现在都不存在的东西,可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将来也不会存在。


—The End—

1659 10 22



多山的伊庇鲁斯深处,幽暗的阿刻隆河畔,诸世代的观察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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