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甘地所说，印度的确是一个 “乱七八糟的国家”
谭不爽
“唔，印度是一个乱七八糟的国家。”——甘地
去印度之前，我就已经见识过了各种图文并茂的帖子，描述这是怎样一个辉煌与混乱不堪并存的国度。不过别人的经验看得再多也不如自己亲身去体验一次。
根据我的体验，印度没有热帖里描述得那么差：衣不遮体的穷人，尸殍遍地的恒河，到处是粪便的道路与破败局促的窝棚。它也没有宝莱坞电影里拍的那样好：华美的纱丽、咖喱和香料遍地、《罗摩衍那》、《爱经》、瑜伽与湿婆。在我眼中，它就是一个现代和古代并存的地方，仅此而已。
咖喱味儿雾霾最得劲
因为东方航空公司的习惯性严重晚点，落地到德里的甘地国际机场已经是当地时间夜里2点了。奈保尔当年在 《幽黯国度：记忆与现实交错的印度之旅》 里写他初登上孟买码头时的尴尬和震惊。而我落地德里时，差点儿被这里的雾霾呛了一个跟头。
要知道我可是从北京来的，pm 2.5 指数爆表算是家常便饭。如果说环境造就生存能力的话，我们北京人凭借多年的磨练，可能有一种后天培养的特异功能 —— 从空气的味道、视觉的模糊程度以及对粘膜组织的刺激，基本能判断出雾霾指数。
一落地，我的鼻腔和视网膜都在发出警报：德里的雾霾指数绝对比北京高，仿佛一锅蒸闷的带味儿咖喱。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的数据显示，新德里现在是全球空气污染最严重的城市，是位列第二的蒙古首都乌兰巴托的三倍之多。在排名前十的城市中，印度有6个城市上榜。相比之下，北京（仅仅）位列全球第56。
在印度这一整趟行程可以说都是与雾霾相伴的。如果你到了阿格拉，碰巧天气还不错的话，不管多累，都赶紧去泰姬陵看看，否则只能霾里相望了。呆了半个多月，我久经考验的肺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眼睛却出现了状况：隐形眼镜吸附雾霾天空气中的细小颗粒和细菌，我的眼睛里长了三个霰粒肿，严重到回北京必须接受门诊手术才能去掉。
别忘了，我可是北京来的啊。
城市基础建设让我第一次产生了唱红歌的念头
除了空气，印度大街上的建设和卫生状况也让人堪忧。
其实印度和中国挺相似，都是历史悠久的人口大国。赶走殖民者后，印度在1947年独立。英属印度留下的家底比中国强太多，但是基础设施一直都不是这个国家的发展重心，所以城市建设和交通都比国内的一线城市差太远。
印度第一大城市是孟买，第二大城市就是首都新德里。新德里最好的建筑应该就是甘地国际机场了，和北京的 T3航站楼很像。但是一出机场就傻眼了：酒店派来接机的司机把我们领到停车楼，里面破旧阴暗，还有暧昧不明的灯光闪烁，几条肩高堪比杜宾的野狗在你身边走来走去。旁边一位身高目测 175cm 以上的白人姑娘对她身高 190cm 的男朋友用哭腔说：“我害怕。”
在这里，街头的动物很常见，体型大的野狗是数量最多的，还有猴子和在马路中间慢悠悠闲晃的牛。你不理它们它们也不理你，各种相安无事也就习惯了。
新德里的马路很宽，楼普遍不高，看不到钢化玻璃做外立面的大楼，多是涂料或面砖，没有什么高楼大厦，虽然不繁华，但也还算干净整洁。
但是旧德里才是脏乱得可怕。一路上我都傻眼了：各种破壁残垣，沿途各种烂尾楼垃圾堆，路上是汽车大巴卡车摩托行人牛混杂而行，偶尔能看到野狗的尸体，还有面目不明的人在街边烧垃圾，就像刚刚经历过战乱或者霍乱一样。
看见这些景物，我第一次产生了唱红歌的念头。生长在新时代真好。
去印度之前，我以为印度人都是随便在大街上大小便而且不用卫生纸，所以还挺担心在那边上厕所的问题。除了景点，印度基本上在大街上是看不到公厕的。不过不用担心，因为景点足够多足够密集，并且很干净。
可印度本地人如何解决？
自然是随地小便了。很多阴暗街角，一走过去尿骚味道冲天。在新德里火车站附近，我看到了蹲在地上解决的妇女，她的丈夫在旁边拿着东西。也许是习惯了街边游击，他们看到我并不慌乱，只有我尴尬得匆匆走开，装作没看见。
我也能享受洋人的待遇了
这里没有高铁，也没有像样的高速公路，火车就像90年代盛行的绿皮火车一样，慢慢悠悠破破旧旧。而高速公路也不是封闭的，旁边还跑着牛车。
一列火车，大概分为一等车厢、二等车厢和三等车厢。一等基本是外国游客，车厢设备接近国内的普通火车卧铺，二等是有印度比较富裕的人群，三等就都是平民了。虽非春运，胜似春运。
正可谓 “一等洋人二等官”。三等车厢和其他车厢的通道被完全锁住，如同种姓制度造就的阶级一般难以跨越。
我看着火车窗外的景象，觉得国内的高铁简直像科幻世界。
绝命毒师续集绝对会在这儿取景
一个星期之后，我就不再寻找餐厅了，在这儿人均10块钱人民币的路边摊和高级餐厅没有任何区别。
可能是高等种姓都是 素食主义者，印度的肉类食物做得真的是太差了，完全没有口感可言。无论是烤还是煮，都遵循着一个原则，弄熟了就好。
当然，因为伊斯兰教和印度教为主要社会宗教构成的原因，你既别想能轻易吃到猪肉，也别想吃到牛肉，餐厅里都是羊肉和鸡肉。
虽然印度卫生环境堪忧，气温又高，让我担心闹肚子的问题。但是在印度还真没有腹泻，咖喱中大部分的香辛料与胃液中的强酸结合后，会产生消毒杀菌的效果。
“咖喱” 一词源自印度南方语言泰米尔语，意思为 “许多香料混在一起烹煮”。印度咖喱以丁香、小茴香子、胡荽子、芥末子、黄姜粉和辣椒等香料调制而成。正因为荟萃各种草本原料，所以咖喱的药用价值很高。
不过，如果你吃了咖喱之后毒品尿检呈阳性其实也并不稀奇。有些咖喱粉包装盒上的配料说明中，除了上述香料之外，还标明含有罂粟籽。罂粟在印度并不罕见，比如对于北部拉贾斯坦邦的一些地区，他们把干的鸦片球捏碎，然后把粉末放在铜碗里，慢慢地加上水。在经过几次仔细过滤后，鸦片饮料就做好了。在我看来，这似乎是他们向客人表达慷慨礼貌的方式。
也许和这手艺好有关，印度的制药业非常发达，很多大家族企业都是生产仿制药起家，并出口欧美和各种发展中国家。仿制药其实就是药品生产厂家等着国际大公司某一药品的专利期过去，再对药物进行仿制和销售。仿制药在剂量、安全性、效力、作用、质量以及适应症上与专利药几乎完全相同，但均价只有专利药的20%-40%，个别品种甚至相差10倍以上。在中国市场，印度出产的各类抗癌仿制药非常受欢迎。
制药业强大的不仅是印度的制药工厂，还有街头作坊，在这里，每个人都可以变成绝命毒师。有各种民间作坊和民间化学家生产毒品，厨房就可以是一个化学工厂。穷人经常使用安非他明类药物作为体力劳动的兴奋剂，还用大麻来缓解饥饿，忘记病痛的折磨。
这个曾被誉为世界药房的国家，大概有一百万的注册吸毒者，然而准确的海洛因成瘾率在印度是未知的。实际数量则是这个数量的50-100倍。
印度的毒品泛滥不仅源于贫困问题，印度教也有部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灵修的人们来看，恍惚状态便是灵性转化的象征。
让我等更富，苏摩！此刻，
在汝麻醉中，我自觉富裕，
为兴旺发达，请进入我等。
这是印度圣典 《梨俱吠陀》 中的一段颂诗。在印度神话传说中，苏摩的汁液是天神的饮料，能够使人疲劳尽消，心灵快慰，忘却仇恨，还能够令人进入不死的境界。人间的祭司们榨取苏摩汁液来献祭众神，同时也自己饮用，以期与神无限接近。
在印度各个城市的街头随处可见一种小摊，售卖一种用叶子折叠成的小三角形。这个小三角形叫做 paan，在槟榔叶里包裹着蜂蜜、槟榔果、豆蔻、茴香、孜然等各种香料。其实 paan 也一直是宗教仪式中的一部分，它能让你更接近神，于是小贩把它带进了市井。
它比普通槟榔作用更强烈，虽然一股牙膏味很恶心，但如果坚持嚼，槟榔碱的成分会使大脑活动受抑制，会对影像和声音更加敏感，感受到一种暖洋洋晕乎乎的平静。
同时，印度的大麻也是随处可见。我在晚上的恒河边，看完祭河仪式往回走，会闻到浓烈的大麻味道，很多戴着头巾的印度人在抽着他们自制的大麻油，并招呼过往的外国游客一起享用。在恒河的上游，是燃烧尸体的神庙；而下游，则是懒洋洋抽着大麻的外国嬉皮和印度人，两股烟就这样在恒河的水面上然绕交融，化为一片雾霾。
性文化是印度的魅力之一
性文化在印度一直有自己独特的地位。就算被严苛保守的伊斯兰教徒统治了600年，仍然不能减少印度人对性的渴望。
比如著名的克久拉霍神庙就有着想象力极为丰富的各种性爱雕塑，月亮王朝时期的密教坦多罗就认为，两性交媾是宇宙两极的合一、与神合一、与宇宙精神同一的极乐。虽然克久拉霍以神庙外墙上男女交欢的雕像闻名于世，但是亲眼见到后，只会被它的美感触动，丝毫不觉得有丝毫猥琐感 —— 毕竟对着石头起性欲也挺怪的。
然而伴随着种姓制度阶级的森严和妇女社会地位的低下，性文化也遗留下了严重的社会问题。
印度的性侵现象之严重，已经成为了一种社会现象。数据也证实了这点，根据印度国家犯罪记录局的数据，印度记录在案的强奸案件由1971年起，增长率为873.3%。比较而言，谋杀案件增长率为250%，远不及强奸犯罪率的飙升。
平均下来，在印度每3分钟发生一起针对女性的暴力犯罪，每22分钟就会发生一起强奸案。在印度性犯罪最严重的主要城市新德里，平均每18小时发生一起强奸案，被冠以 “强奸之都” 的称号。
性侵并不只是因为印度妇女社会地位较低，游客也逃不过。去印度之前，关于强奸和奸杀的新闻已经满天飞了。我本来以为在人多的地方总会没事吧？结果正是在人多的地方遭到了性骚扰。
当天我从博物馆出来溜达到神庙班戈拉·撒西比谒师所，几百信众围坐在一起跟随着领头人口里念经。念经结束后，所有人都往一个屋子里跑，上赶着吃饭。我被人流冲着也往里去。突然有一只手摸住我的屁股，完完全全结结实实地罩在了我的屁股上。我心想，男朋友也太不着调了，这好歹也是个神庙呀。结果回头一看，根本没他的影子。
所有的身体被迫接触都会产生同样的心理反应：屈辱、恶心。但是后来我意识到，这不是坏事，刚到印度的就发生这种事，是一个神谕。它在提醒我提高警惕，在后来在印度的日子里，只要天黑我就不会出门。不过现在想来，为什么我一个唯物主义姑娘会把它当做神谕？是否也受到了印度宗教观念的影响？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躲过了性骚扰，但是你绝对躲不过各种骗子。我已经毫不迟疑地说：在印度，只要吃游客这碗饭的都是骗子。只要你长着一张外国人的脸，他们就像苍蝇一样踪着你。
有人会因为 “今天博物馆关门” 所以 “带你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出租车司机不打表的情况，比起国内二线城市只多不少；就连人力三轮车 tutu 司机都有自己的方式 —— 带你 “去工厂店捡便宜”，然后拿回扣。咱都践行八荣八耻这么多年了，一脸淳朴的老头还是宰你没商量，10卢比 （折合1块钱人民币） 的风车我以为很便宜了，结果被路过小孩告诉我他们买都是1卢比。恒河边上怀孕卖河灯的妇女更是强制收费，你刚看到她就帮你点燃蜡烛了，并告诉你 “30美元”。你四不四当我傻？
最后，我总结出来一个不靠谱但却真实的规律：只要不理你的，需要你主动去跟他说话的，就是好人。其实想想也可以豁然，我们在八九十年代，不也是这么蒙来旅游的老外么？
在 《幽黯国度》 里，奈保尔形容自己被印度搞得歇斯底里，我也是。愤怒、怜悯和轻蔑，本质上是相同的一种情感。它并没有价值，因为它不能持久。你若想了解印度，就必须先接受它。
乱七八糟的印度
大概是在印度一直精神紧张，一回北京我就病倒了。刚下飞机就呕吐，紧接着发烧不退一星期才好。病好以后开车去上班，在东二环上看着整齐干净的马路，没有此起彼伏狂躁的鸣笛声，没有行人、三轮和汽车彼此交织，没有牛没有狗也没有猴，空气中没有刺鼻的香料味、咖喱味和燃烧的味道揉杂在一起，有一种不真实感。离开印度这个虚幻荒谬的新世界，骤然投入另一个井然有序的旧世界，突然觉得虚假而厌烦。
没有一个地方像印度一样让我觉得矛盾，从来没有一个地方让我这么嫌弃，也从来没有过这么魔幻的旅程，一个杂乱动感的、鲜艳的，时时刻刻令人迷失其间的世界。以至走了这么多地方，时间也过去了很久，到现在还在津津乐道无限回味的只有印度。
可笑的是，印度就像一张底片，在经历的时候目不暇接什么都来不及想，等到平心静气了，才把这张底片冲印重来，发现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是那么美。
印度在没有大肆建设的同时，也没有大肆破坏，古迹都得到了保存，文化也在被传承。梵文仍然被人们所诵读，湿婆依然被众生膜拜。伊斯兰教徒来统治了600年又走了，英国人昙花一现地插了一脚进来。那些莫卧儿建筑所呈现的壮丽，一座又一座清真寺和奢华的陵寝、宫殿，虽然是征服者的贪婪和暴虐，但是这些遗迹让人对印度怀有一种落日余晖般脉脉情思，可以去触摸印度那沉黯却绵绵不息的脉搏。
这种复杂与矛盾，旅行者大可将其视为错乱之美的异域风情。要是有机会，我一定再去一趟印度；但是如果让我生活在这样一个国度？真的，我不愿意。
下拉浏览更多这个在甘地口中乱七八糟的国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