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谁一提俺老儿子张龙,俺心窝这块就难受。俺老儿子是1988年阴历12月初六那天生的,就在老家吉林榆树育民乡这块。俺还有一个大儿子,比老儿子大7岁。农村人嘛,当时俺和他妈就想再生一个女娃,结果还是儿子。俺老儿子学习可好了,在全县都拔尖。
可能受他哥当兵的影响,2008年高考,老儿子没怎么费劲,就考上了黑龙江大学国防生。那可不是,十里八村认识俺家的人,都说俺家祖坟冒青气了。
张龙在出征的队伍中
大概2013年吧,张龙在重庆通信学院任职培训回来,分到16集团军的一个红军团,给定的是通信连的副连职排长。2014年7月,他自个主动报的名,被选去出国维和。”
“谁能料到啊!其实维和任务眼瞅着就结束了,偏偏在2015年2月9号那天,老儿子突然感到肚子上边疼,病状就是发热、恶心、呕吐,浑身无力。那块的医疗条件你也知道,怎么能跟国内比啊!折腾来折腾去,张龙最后是被塞内加尔达喀尔一家什么医院检查出来的,怀疑是肝肿瘤。老儿子多聪明啊,他上网查询吓了一大跳:如果是恶性肿瘤,发现就是晚期,顶天只能多活几个月。
张龙(中)和外国维和人员
这事摊到谁头上谁不害怕呀!但该咋地是咋地,俺挺佩服老儿子的,他当一回兵没白当。俺后来听维和回来的团长、营长说,张龙挺镇定,该干啥干啥。因为下一批接替他们的维和人员要到位了吗,上边就通知他们将通信装备数质量的情况报上去。和张龙一个连队又一块去维和的无线技师李志军告诉俺,张龙每天打针回来,都是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统计装备情况。李老兵都心疼得掉泪了,说:‘张排,看你疼得大汗淋漓的,你就别干了,赶紧去休息吧,我替你弄吧!’张龙就咬牙说:‘没事,我挺挺就好啦!下批维和的马上就过来,我得赶紧统计,不能耽误进程!’
张龙(右3)和战友以饮料代酒庆祝维和取得阶段性成果。
维和人员都是一个萝卜顶几个坑,忙不过来,不仅兵要站岗,干部也要白天、晚上各站一班岗。看到张龙病情一天比一天加重的样子,他战友谁也不忍心让他再站岗。但张龙有股子犟劲:‘我不站岗的话,特别是夜岗,有的同志就要一宿站2班岗,白天还要正常参加工作,那怎么能吃得消呢!现在马里形势这么紧张,我们又处于维和结束准备启程回国的特殊时期,更不能放松警惕!’要不那些小兵后来对俺回忆说:‘伯父,当时我们真不知道张龙的病情发展那么快,他都那样了,但一班岗没少站,每一项工作都没拉下。’”
“老儿子是2015年3月31号那天回国的,他是坐着轮椅被战友抬下飞机的,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哥和他的不少战友去接他的,谁看了谁能受得了啊!
张龙回国第一次手术留下的疤痕
老儿子从机场被直接送到长春208住的院,最终确诊是恶性纤维组织细胞瘤,就是俺老百姓说的肝恶性肿瘤。4月3号那天,医生对张龙进行了第一次大手术,从他体内取出6.7斤重那么大个肿瘤。手术2个月后出院进入观察期,8月,到医院例行复查时,发现肝肿瘤复发,而且是多发转移,医生对俺家人私下说了,就是人已经不行了!老儿子自个心里明镜似的,他没回国前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反过来还安慰他那些战友。当时,医生特别交待俺家护理的人和他战友说:‘病人现在疼得钻心,要靠止痛药才能起作用,所以有时病人情绪会失控,大喊大叫,甚至六亲不认,你们思想要有准备,一定要有耐心。’但是,疼得满头大汗的老儿子却常请求医生护士:‘我不打止痛药不行吗!因为一打上它,人就有依赖性了!我是军人,忍一忍就挺过去了。’疼得实在受不了啦,他就以‘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为由,把陪护的人吱走,自个大被一蒙,在被窝里疼得直叫喊。俺加上他2个战友,还有他对象,一直侍候到老儿子走,他没有一次因为疼得不行叫喊发火,给他治疗的医生护士都说:‘张龙意志力太坚强了!’”
“老儿子都那样了,但他心里还惦记他战友。有一天,他对他对象小楠说:‘楠楠,我求你帮我办一件事!我们有线排有个老军士长叫吴琛忱,他爱人老家在辽宁,至今没找到工作,生活挺困难的。你看看,找谁帮她找个工作呗!临时工也行,只要适合她就行。’老儿子对象不几天就给那个吴老兵的媳妇联系上了公主岭市嘉得乐超市,好像是干收银工作。老儿子还总催促他对象:‘你没事常去嘉得乐看看吴老兵的爱人,看她适应不适应。’
张龙非常崇尚荣誉
老儿子还惦记和他一起维和的连队最老的老班长李志军:‘你家属有工作没?’李老兵都被感动哭了:‘我家属是随军过来的,暂时有工作。排长,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关心我们,你还是静心养病,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跟老儿子一起去维和的老兵穆永才,回国后一直在医院和俺侍候老儿子,这孩子家在黑龙江省嫩江县伊拉哈镇那边,都33岁了,对象还没影呢!老儿子就让俺家人都行动起来说:‘一定要帮小穆这个忙,尽快了却他父母的一块心病!’老儿子还亲自给俺老家一个亲戚家的女孩打电话,介绍小穆的优点。结果,小穆赶去榆树,老儿子一天给小穆安排了两场相亲。小穆赶回医院,见到已经卧床不起的张龙,眼泪涮的就下来了:‘张排,你都病成这样了,还关心我个人的事,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病重中的张龙
医生都给老儿子下了病危通知,老儿子还给他们陶连长打过几次电话,他们有线排还有20多个兵呢,他不放心呗……有线二班的班长叫赵北,是名‘90后’兵,现在说起俺老儿子关心他的事,他都哭。
到最后,老儿子都脱像了,不仅全身肿胀,脚掌处还往外渗血水,因为有结石,排尿还排不下来。老儿子不能躺,又不能坐,一天24小时,全靠人扶着。他们团长车长生、政委周晓波来医院,看到浑身插满管子的张龙,两位领导都没控制住情绪,心里难受,哭了,还关切地问:‘张龙,你对团里还有什么要求,家里还有什么困难,包括治疗,尽管提,团里能做的,一定去做!’那会儿,老儿子连举起胳膊的劲都没有了,说话也是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很小:‘……感谢组织,我没有要求,谢谢首长和战友……’”
“老儿子一直在坚持,当然希望出现奇迹了,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他自个天天看打的药名,感到自己挺不住了。所以,从2016年过大年那天,他就开始交待后事了。
他第一个让来医院的,是俺大儿子的8岁儿子,俺大孙子,大名叫张栋晏。那张龙,对孩子好得不得了:‘来,大侄,让老叔亲亲!过年了,老叔给你1000元压岁钱。你要听老师的话,好好学习书本上的知识,等将来长大了,就去报国参军!也算接老叔的班了……’俺那孙子非常聪明,一个劲地给他老叔点头。可他小侄点燃节日蛋糕上的蜡烛,让老叔吹灭许个愿时,看他老叔连吹灭蜡烛的劲儿都没有了。但老儿子还是使出力气对他小侄说:‘老叔给你许下愿了……’
张龙的未婚妻小楠精心护理
其实,妈在老儿子心里的分量是最重的。大年过后,他妈不是在家看家吗,老儿子要见妈,她就来了。老儿子有气无力地说:‘妈,儿想单独跟你说话……妈,儿子看别的上了岁数的大妈、阿姨都戴耳环,但儿知道,妈一直戴不起耳环……儿现在手里有点钱,儿想儿走了不能留下遗憾,儿让小楠上商店帮妈买了副耳环。要不,给你钱,你自己还舍不得买。妈,你现在就戴上,挺时髦的……’他妈一进门就开哭,听老儿子这么一说,他妈就更受不了啦,搂住儿子就不撒手。老儿子呻吟着说:‘妈,儿子给你提一条建议,你以后少吸烟,吸烟对身体健康有害,妈你要多活些年,就早点把烟戒了,争取把儿的时间活出来……’他妈听了这话,哭得更厉害了。
2016年3月15号那天,张龙看他哥张爽陪护,就单独跟他哥交待:‘哥,我挺不住了……哥,爸妈当年为了生我,就是想给你作个伴,还让村上罚了咱们家300元钱。爸妈一辈子为我们哥两付出的太多了,一点福没享着,眼看我有能力了,正是感恩回报父母的时候,哎——谁知我得了这病。本来是我们哥两照顾老人的担子,将来就落到哥你一个人肩上了,还有嫂子,替我受累了,你们要替我照顾好爷爷奶奶、爸爸妈妈,我生病的事,千万别告诉爷爷奶奶……’必竞是一奶同胞,他哥一手扶着他小弟,一手握住他小弟的手,眼泪唰唰地掉一地:‘二龙,你放心吧,哥能做到……’
3月16号那天,就是老儿子走的前两天,老儿子都用了吃奶的劲说:‘你们都出去一下吧,让我爸进来给我揉揉腿。’其实是老儿子要跟俺说话。老儿子非常吃力地说:‘爸呀,儿跟你说一件事,你得答应儿,儿走后,爸你可不能找部队麻烦!什么爱哭的孩子有奶吃!什么部队不答应条件,家长就不签字!爸,你不要听信别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部队是有政策和纪律的,现在部队又正在军改,工作千头万绪,千万别给部队添乱了。而我们团又是红军部队,有光荣传统,部队让我们怎么办,爸你就怎么办。我从军一回,没给爸爸丢脸吧?爸,这事你能答应儿子不?’
现在,听老儿子这么一说,作为父亲,俺哪受得了啊!用不好听的话说,人都要死了,想的还是部队。俺当时就哭出了声:老儿子啊,你就放心吧!爸虽然是种地的农民,但基本觉悟还有,要不,能送你哥和你当兵去吗!能同意你去维和吗!只不过啊,你这病在国外给耽误了,爸有点想不通……现在老儿子都这么说了,是不放心老爸,所以,爸听老儿子的!爸要犯浑,那老儿子在哪都会怨恨老爸的。老儿子,你就放心吧!老儿子听俺这么一说,没再言语,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3月17号,老儿子已被折磨得说不出话来,但意识还算清醒,他用眼神示意他对象小楠拿来笔纸,大伙帮他抬起胳膊,老儿子花了好一阵子工夫,才在纸条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两行字,一行是:‘爸,对不起,你让我走,太疼了,我放弃,你们也好解脱……’一行是:‘楠(指对象)下辈子再在一起……’看到这些字,俺家里的人和他战友,没一个不哭。
张龙的父母在医院护理儿子
老儿子走的时候是2016年3月18号的晚上7点13分,俺这边都按阴历算,老儿子还不满28岁,他不愿意走啊,走的时候眼睛还睁着,是团里的军医叫单雨冬,哭着说:‘张龙,我的好战友、好兄弟,你未完成的事业,还有我们,你就放心地走吧!’是单军医把张龙的双眼合上的。
我老儿子走后,俺记着老儿子交待的,没给部队提任何额外条件,找任何麻烦,是按部队要求签了字的。3天后,俺8岁的大孙子捧着他叔父张龙的骨灰,老儿子的战友也来了不少,还有俺家族的人,将老儿子安藏在老家这块了。
“俺老儿子死了都有两个月了吧,2016年5月31号,在马里维和的战士申亮亮,不是牺牲了吗,消息传回国,我老儿子也被上级定为‘因公牺牲’。
今年春节前,老儿子部队的周政委派了2个干部到俺家,一个是副主任的头说:‘团党委决定2017年春节走访慰问的第一个对象,就是你家!团里刚刚开了年终总结表彰大会,张龙同志还被授予2016年‘感动团队奖’了!今天,正好是张龙的生日,一会,我们把奖状、奖杯和生日蛋糕拿到墓地……’那天,吉林省军区政治部也派人给俺家送来了慰问金。俺当时真想给部队来人跪下,你说人都死快小一年了,部队还没忘他,还惦记俺们,俺心一暖,眼泪就不听使唤了……
张龙墓地
俺说的这些,就是俺老儿子留在这个世上的东西,这些东西,也是俺这个当父亲活着的一种念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