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岁以前那年是生活变故最多的一年,回想那年的印象和经历,下半年发生的所有事情中,我记忆最深刻的是凯撒的死。没有比那记得更清楚的了:其实那是我童年中最重要的一个事件——它将哀愁那永恒的音符第一次带入了我幼小的生命中。
时值8月中旬,早春时节,我还记得那不合季节的凛冽寒风,就是在那时老狗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老凯撒是一条很好的狗,尽管它没有高贵的血统:它只是一条普通的乡下土狗,短毛、长腿、短鼻。一般的狗,或者当地的杂种狗,体型通常接近苏格兰柯利牧羊犬;而凯撒长得比它们要大1/3还多。大家都说就像它的体型一样,它的聪明和勇猛也远胜于家里那十几条狗。自然而然地它就成了这群狗的首领和主人。如果别的狗打架或是违背了什么其他狗的法则,只要它冲过去,呲着牙发出一声吓人的怒吼,它们马上就变得服服帖帖地趴下了。凯撒原本是一条黑狗,但现在因为上了年纪,全身的狗毛已经花白,而脸上和腿上的毛已经几乎全白了。在发火的时候,或者晚上守夜,又或者在草原上驱赶牲畜的时候,凯撒是只非常凶猛的野兽;但跟我们这些孩子在一起的时候,它就变成了性格温顺又有耐心的玩伴,甚至可以让我们骑在它的背上,就跟我在第一章写的牧羊犬佩奇丘一样。现在,随着它年老体衰,脾气也变得暴躁乖戾,所以不再当我们的玩伴了。它生命的最后两三个月非常凄惨,我们不安地看到它骨瘦如柴、巨大的肋骨高高凸起,看见它睡觉的时候不时抽搐、呻吟喘息,更注意到它每次挣扎着站起来时那痛苦的样子。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不能给它点儿什么让它好起来呢?作为回答,大人们会掰开它的大嘴让我们看狗牙——那些犬齿已经不再锋利,老臼齿已经磨损得只剩下牙根了。老凯撒已经13岁了,年老就是它病痛的原因——对我来说,这个年岁还真是很老了, 我才活了那一半的岁数就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没人提到过想帮它结束生命——做梦都不会有人这样想。以本地的风俗来说,我们不会因为一只老狗不能干活就把它开枪打死。我还记得它生命的最后一天的情形:已经站不起来的老凯撒躺在遮阴的地方,我们一趟趟地跑去看它,给它盖上暖和的毯子,把吃的喝的放在它躺着的地方,想让它好受些。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来就听说了它在前一天晚上死去的消息。早餐时,我们全都安静乖觉,神情肃穆。饭后,老师说:“我们今天得把它埋了——12点钟最好,那时我有空。男孩们可以跟我一起来,老约翰可以带上他的铲子。”这个宣布让我们非常兴奋,因为我们还从没见过葬狗,甚至也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那天快到中午的时候, 在老桃园里面的一块空旷的绿草地上,老凯撒已经僵硬的尸体被一个工人搬到了那里,它的墓穴也已经挖好了。我们跟在老师后面,看着狗的尸体被放入墓穴,再被一铲铲的红土掩埋。墓穴很深,特利格先生也帮着填土,他干得气喘吁吁,不时停下来用他那条彩色棉手帕擦脸。
全都干完之后,我们还静静地围在周围,特利格先生突然想要趁机说教一番。他一脸上课的表情看着我们,严肃地说:“这就是生命的尽头。每条狗都有这么一天,每个人也如此,两者的结局都一样。我们会像老凯撒那样死去,被放进墓穴,然后被一铲铲泥土所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