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2日，盘古智库系列讲座在香山脚下如期举行。此次讲座，由盘古智库携手中信出版社，邀请《失序时代——全球旧秩序的崩溃与新秩序的重塑》一书的作者，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会长理查德•哈斯，深度解读世界秩序面临的新局势。
理查德·哈斯认为，冷战结束后的25年里，世界的混乱程度正逐渐上升，我们已进入一个“失序时代”。他所倡导的世界秩序2.0，需要各国承担起对其它政府及其公民的义务，共同应对难民问题、气候变化、恐怖主义等全球化挑战。
会后，哈斯接受了财新网记者的专访，以下为本次专访的相关报道。
近日，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 CFR）会长理查德·哈斯（Richard Haass）携其新书《失序时代——全球旧秩序的崩溃与新秩序的重塑》来到中国。这位在美国政、学两界都颇具影响力的人物，在于盘古智库举行的演讲中向中国读者分享了他对于世界秩序的深度解读。
在哈斯看来，如今距冷战结束已有25年，两个拥核超级大国主导时期的制约、自律和框架都丧失殆尽。过去的四分之一个世纪里，世界的混乱程度正逐渐上升，我们已进入一个“失序时代”（A world in disarray）。
如何应对这个越来越混乱的世界？哈斯认为，任何一个国家，现在都无法独自应对难民危机、气候变化、恐怖主义等全球化挑战。在他所提出的“世界秩序2.0”构想中，各个国家要承担起对其它政府及其公民的义务。他还创造出一个新的学术概念——主权义务（sovereignty obligation）。
理查德·哈斯迄今已担任了14年的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会长。在老布什执政时期，他曾是总统特别助理兼白宫国家安全委员会的中东、波斯湾、南亚事务首席顾问；小布什执政期间，他曾担任美国国务院政策规划部主任和前国务卿克林·鲍威尔的幕僚。英国《金融时报》将他称为美国对外政策界的元老级人物。
6月21日，哈斯在来华前夕还与韩国总统文在寅于青瓦台会面，两人就本月底将举行的韩美首脑会谈和韩美同盟发展事宜等交换意见。韩联社撰文称，哈斯是特朗普在外交界人士中唯一尊称为“老师”的重要人物。
理查德·哈斯坦言，在书写《失序时代》一书时，特朗普还没有当选为新任美国总统。但他认为，无论是特朗普或是希拉里，一旦就任总统之后就需要面对一个无法选择的混乱世界，这是一个“没法选择来信的收件箱”。
而在过去的半年里，世界秩序变得更加混乱。在哈斯看来，美国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这位被特朗普尊称为“老师”的外交专家，对特朗普上任以来的外交政策进行了点评。
哈斯并不认同特朗普下令美国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和巴黎气候协定的决定。他认为，TPP仍然是一个经济层面和战略层面上的好点子。他希望，这个仍有11个成员国签署的协定能够继续存在，将来如果有机会，美国也会考虑重新加入。此外，他提出美国在应对难民问题上做得也不够好。
但哈斯也认为，特朗普上任后所做的两件事，正在让世界往有序的方向发展：其一，是对朝鲜问题态度坚决；其二，是对越过化武红线的叙利亚政府军予以军事打击。
哈斯说：“特朗普说，我们不能简单放过朝鲜的核导弹威胁，我认为他是对的。顺便提一句，我认为希拉里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她可能不会通过推特宣布，但她会做的事情在本质上是一样的”。
在《失序时代》一书中哈斯也提到，美国在克林顿执政时错失了遏制朝核问题发展的关键时期，“如果当时发起预防性军事打击，也许已经摧毁了朝鲜的大多数核设施”。
无论是在《失序时代》的字里行间，还是在哈斯本人回答记者提问时都能发现，他坚决反对任何人使用化学武器、生物武器、核武器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哈斯说：“在叙利亚政府军再次越过化学武器的红线之后，特朗普下令实施军事打击。这是特朗普所做的另一件对事。我认为，几年前美国没有用军事打击予以回应，就是个错误”。
2017年4月4日，叙利亚政府被指控，向被反政府势力控制的该国伊德利卜省的汉谢洪镇发动空袭，并涉嫌投掷含沙林神经性毒气的化学武器，造成至少86名平民死亡、160人受伤。第二天，特朗普就扬言“这场袭击，越过了我的许多条红线”， 并发射59枚战斧式巡航导弹攻击叙利亚政府军的一处空军基地。这是自叙利亚内战爆发近6年以来，美国首次直接对叙利亚政府军实施军事打击。
此前，曾在奥巴马时期任职的中东政策专家曼德维尔在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提出，特朗普的种种举动表明，美国的中东政策，正在将指针回拨到上世纪80年代及90年代初期的路线。曾在90年代初期深度参与美国中东决策的哈斯在接受财新记者提问时则认为，特朗普的中东政策仍然在形成中，现在美国已经了解到中东地区有多么复杂，并且知道“选边站”有多么危险。
哈斯认为，特朗普在就职之初曾像奥巴马一样，想要尽量降低美国对中东事务的参与程度。“但我们发现这很难，所以在某种程度上，美国可能还是会更多地卷入这个地区。我认为对美国外交政策而言，现在已上升为一个非常重要的时期”。
1990年9月，距离柏林墙倒塌已快一年，时任美国总统老布什在美国国会两院联席会议上发表讲话，他乐观地预计“我们将迎来世界新秩序”。二十多年后，美国所期盼的“世界新秩序”并没能够实现。在哈斯看来，很多地方以及国际关系的场景更像是“世界新无序”。
哈斯用寥寥数语勾勒出这个无序的时代：中东成为迄今为止世界上最不稳定、最混乱和暴力的地区；俄罗斯入侵了乌克兰；英国脱欧让整个欧洲秩序的基石遭受质疑；在亚洲，中国会如何利用其巨大且不断增长的经济、政治、军事实力还未可知；此外，朝鲜的核导弹威胁、印巴冲突；还有非洲的南苏丹、刚果（金）等国爆发的骚乱，以及在拉丁美洲，委内瑞拉的示威游行……
为什么这个世界越来越混乱？哈斯认为，美苏冷战40年间的稳定，得益于对当时国际关系的结构设计，即两极格局。即使是在美苏争霸进入高潮时，所有的竞赛也都是有规则依循的，“那是一个很有分寸的世界”。分寸和秩序的来源，一部分是因为核武器的威慑，另一部分则是美苏两个大国之间并不想发生直接冲突，因此他们非常谨慎。
当今的世界却与过去不同，权力的分布既不固定，也不集中。在哈斯看来，世界之所以越来越混乱，其答案已经超出了“大国直接竞争动力学”的范畴，全球新失序的根源在别处。
哈斯说，首先，我们面对着很多最新出现的国际挑战领域，这些层出不穷的问题在冷战时期并没有出现。互联网就是一例。如今，互联网在民用或商业经济中发挥着全球性影响，想要限制这种技术的扩散是完全不可能的。网络空间越来越像早年没有警察管理的美国西部，很少有规则来组织和限制破坏性行动。网络攻击通常具有伪装性，使得报复难以实施，也更难威慑。
全球卫生也是如此。哈斯说，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一个国家爆发的疾病可以很容易地蔓延到世界各地。更不用提恐怖主义、气候变化等问题，早已跨越国界成为世界难题。
此外，国家在某些情况下，正让位于其它实体；权力和技术前所未有地分散在不同人的手里，决策制定过程同样呈现出“去中心化”现象。
哈斯告诉财新记者：“目前在很多问题的应对上，都需要其它力量的加入。例如，如果要举行一场关于网络空间规则的会议，却不邀请阿里巴巴的马云、苹果公司的库克以及微软的精英们，那简直太傻了。如果你想要举行一场关于全球卫生的会议，我们也一定会邀请盖茨基金会以及一些大型制药公司”。
另一方面，哈斯认为，有许多在20世纪40至50年代成立起来的国际机构，例如联合国、世界银行、IMF、以及最后成长为WTO的GATT，都已经表现出衰老的迹象。它们当中有很多已经没有办法以足够快的速度，应对新的国际议题。哈斯甚至认为，“联合国安理会已经70年没有变化，而世界已经大为改观”。
基于“21世纪将极难管理和控制”这一判断，哈斯提出了建构“世界秩序2.0”的构想。他称，在“世界秩序1.0”版本中，主权是国际秩序的基石，各国政府间充分尊重既定边界，不得通过使用武力或其它强迫形式改变边界。
而“世界秩序2.0”则是基于世界相互联通的事实，扩大和采用更新的秩序理念。这个2.0版本中的关键词是“主权义务”，即各国也要承担起对其它政府及其公民的义务。
哈斯认为，主权义务适用于国无恒友亦无常敌、有共同挑战需要集体应对的时代。但这并不意味着在世界秩序2.0中，我们要完全摆脱主权这一核心概念。相反，各国应该在充分尊重主权的前提下，利用主权义务对国际秩序进行补充和完善。
“时间并不站在我们这一边，这些问题也不会自我解决，它们只会变得更糟。这需要外交人士以及学者们的共同努力”，哈斯如此说。
理查德·哈斯在亚洲停留期间，正值6月20日世界难民日。他在于盘古智库发表的演讲中也特意提到，目前全世界上有2000多万难民，还有4000多万流离失所者。全世界每100个人中就有1个人无家可归。在他看来，无论是美国还是其它国家，对于难民问题的应对显然还不够。
如果应用哈斯“主权义务”的逻辑，世界各国都应在难民问题上予以积极回应。但在中国的互联网空间中，舆论正因“中国是否该接受难民”而撕裂。如果“主权义务”与“人民意愿”产生分歧时，又该如何解决？哈斯在回答财新记者提问时指出，中国在接受难民方面的表现有些令人失望，其在承担国际责任方面并不处于领先位置。
在哈斯看来，“中国并没有（向难民）开放的历史，但是，中国有财力去做更多的事，也应该这么做”，“个体没有办法控制一个国家的难民政策，但是中国人可以将钱捐给各种各样的组织，中国人自己也可以去一些帮助难民的NGO组织工作。我认为，这些事情都是有用的，但政府在是否接受难民问题上仍然是决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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