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父亲......
费翔说,人年轻的时候最不感兴趣的就是自己的父母。
余华说,父亲的脸沉下来时,我的肚子就会疼起来。
阎连科说,是我,缩短了父亲的生命。
每个人与父亲的故事都是独一无二的。
著名小说家张大春与父亲的故事在中式传统父子关系中又显得格外独特。
父亲说:多年父子成兄弟,现在大春是我哥。
张大春则说,父亲非常寂寞,把生命中最强烈的感情都给了我。
张大春将这段如兄弟般的父子关系写在了《聆听父亲》中,以最真诚的字句写下了关于父亲的点滴。
“多年父子成兄弟,现在大春是我哥”
张大春最为人熟知的称号是
“文学顽童”
:
张大春与总爱来捣乱的“高丽菜”
(来自张大春社交主页)
他爱在写书时玩儿:
写《大唐李白》,偏要选取每个人都能聊上几句的李白,用洋洋洒洒三卷本告诉世人“诗仙一点儿都不浪漫”;
写近代市井风云《城邦暴力团》,重现近代的武林、侠义、江湖、绿林,处处细节来源可考,但处处又都是虚构;
还有别出心裁的《少年大头春的生活周记》,以童稚口吻道出大人世界故意忽略的道理,“大多数人的良心被狗吃了,所以狗比较有良心”,金句频出,让人爆笑。
出演侯孝贤的《悲情城市》,戏称“《悲情城市》能在电影史上留多久,我那很有演技的后脑勺就能留多久”;
为周华健专辑《江湖》作词,一首歌400字的歌词里藏着20多个文学历史典故。
这样的张大春让莫言惊呼是个
“极有天分、不驯、好玩得不得了的作家”。
而若读了《聆听父亲》,你将发现这个老顽童的父亲,他的有趣程度可不输张大春。
张大春从小在父亲膝头听三国水浒西游记长大。
每天晚饭过后,父亲就会朝着书柜走去,假装找不到书,嘴里念叨着“书呢”或“关云长哪儿去了”“你看见孙悟空去哪儿了吗”。
这个游戏像是每次说书前的仪式,父子俩乐此不疲地配合了数年。
有时候,故事说得太长,母亲上前劝说“明天再说吧”。父亲则说“那不成,唐僧还在锅里煮着呢,到明天就焖熟了”。
有时候,故事在最精彩的时候结束,孩子总是吵着要听下一回。但父亲基本不会服软。
由此,说故事的记忆,成了张大春成长的底色,
以至于他一直以为,倘若不能像父亲那样跟孩子说一晚上足以让他在梦中回味的故事,就不算尽到了做父亲的义务。
在这样的父亲陪伴下,张大春的童年也有些不同寻常。
有次他在学校打架,正罚着站,墙外传来一声“春儿”。
他远远看到父亲骑着那辆28寸自行车,车前杠子上放着两杆网球拍,喊他拿上书包跟他走。
父亲骑车载着他说
“学校叫我来带你逃个学”
,还说“打球可以解决打人的问题”。
关于这件事,多年后儿子再次提起,
“你记不记得,在我念初中二年级时,你带我逃过学。”
父亲说,
“恐怕不是这样吧,是你带我逃了半天班。”
父亲还曾说
“多年父子成兄弟,现在大春是我哥”
,在这段父子如兄弟的关系中,少年的自由天性得到了父亲的爱护与保留。
这是父亲嘲笑我的方式
父亲好像有一种特异功能,对任何事都能以一种开玩笑的方式回应过去。
开得好的时候,能开解孩子的心结。
张大春因为数学太差,估摸着考不上大学。
父亲说,不考就不考,就算你一辈子不念大学,我将来退了休还有终身俸,可以养你几年。
儿子说,这倒不必了。
他说,你也用不着客气,咱们自己人。
但父亲的开玩笑,有时也是开涮。
张大春有次数学考试
(不错,又是数学)
一题都答不出来,交了白卷,拿回去给父亲签字。
父亲笑说:哎呦这考得好,在哪儿签都可以。
用张大春自己的话来说,
这是父亲嘲笑他的方式。
在旁人看来,这种回应是有趣。但在想要得到正经回应的孩子眼中,这种回应则成了回避——
中式家庭里经典的“不好好说话”。
上小学前,张大春偶然间发现喝水后躺在床上翻身,肚子里会有水声,就告诉父亲:我胃里有奇怪的声音。
父亲回:你长得蛮齐全,还有个胃啊!
孩童自认新奇的发现无处分享。
张大春在采访中聊起父亲
《聆听父亲》中,张大春用细腻的笔触细数一个个小插曲:
有时,父亲像和自己一般大的少年,一起翘班逃课,一起胡说八道;
有时,他又变成稍稍年长的前辈,总能编排出一些俏皮话,化解孩子的苦恼;
有时,他又还是个父亲,笨拙地摸索如何与孩子认真对话。
我大概是要死了。
可也想不起要跟你交代些什么,
你说糟糕不糟糕?
1997年除夕夜, 76岁的父亲意外摔倒,被送往医院。
父亲说:
我大概是要死了。可也想不起要跟你交代些什么,你说糟糕不糟糕?
这一摔,父亲再也没能独力站起来,只能偶尔拄着助行器勉强走到浴室。
张大春用莲蓬头冲洗他身体的各个部位:几近全秃的顶门、多皱褶且布满寿斑的脖颈和脸颊、长了颗腺瘤的肩膀、松皮垂软的胸部和腹部、残留着枣红色神经性疱疹斑痕的背脊。
流水声中,父亲低声叹气
“连洗个澡也要求人,老天爷罚我哦”。
张大春想起,这个老人在摔跤之前几乎就没在家里洗过澡。
他的澡都是在球场的浴室洗的,在那散发着泥腥味的红土球场边上。
张大春还记得他在球场浴室里吧嗒吧嗒大肥皂、哗啦哗啦冲水、呼啊呼啊吆喝着的样子。
而现在,
这具健康的躯体在摔跤损伤一束比牙签还细的神经之后,每天的生活只剩下了三件事:睡眠、饮食和排泄。
一天,父亲见窗外有人走过,扭头便把助行器一扔,说“再走也走不出屋去”,仿佛直接断绝了与世界的联系。
这种断绝,让张大春对父亲感到陌生,似乎需要重新寻找一下,他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关于父亲,我们知道的其实很少很少
“父母这一辈人的生命历程,极少通盘摊在子女面前。所以对于子女而言,父母就是个黑洞。”
哪怕与父亲亲密如兄弟,张大春回忆父亲时想到的片段大都是
“作为父亲的父亲”
。
父亲自己,那个名叫张启京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张大春从小听父亲说到大的一句话是,
“我父亲很不喜欢我的,你知道罢。”
父亲是第七个儿子,在千盼万盼要个女儿的大春爷爷眼里,这个又黑、又大,鼻子又扁的丑儿子简直是多余的。
9岁那年,父亲跟着一朵落入水沟的石榴花跑了好几里地,最后来到一条小清河边,纵身跃入清澈见底的河水。
他未作多想,只是想要离开那个家,离开那个总是嫌弃自己的父亲。
跳下去的刹那,他感受到一个还不懂得意思的词:自由。
随着眼前的泡泡越来越多,他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游泳。
这次追花落河是他第一次尝试逃离,但绝不是最后一次。
原来,父亲也曾是个追求自由的年轻人。
多年后,他“成功”离家了,最终与老家隔海相望。
但结果是,他在异乡一遍又一遍地对着妻儿讲述老家的一切。
那是一个有着五大院落、几百口人丁的大家族,从清末到国共内战的百年间,几代人在炮声和弹孔的缝隙间存活,最终散落于海峡两岸。
曾经的他想尽办法离家,如今最想的却是回家。
数年后,父亲摔跤躺在病床上。为了让他多动脑说话,张大春时常主动聊起父亲最爱讲的老家故事。
聊着聊着,话语编织成文字,张大春动笔开始写《聆听父亲》,试图寻找那个“成为父亲之前的父亲”。
他一边写一边给父亲看。
这个横跨多地和多个时代的故事,用莫言的话说“怎么也写成七八十万字”,但
张大春用浓缩的11万字“把莫言应该写110万字的东西写出来了”
。
等到《聆听父亲》全书完成,父亲已经病重,无法阅读这本关于自己的书。
“当我把这本书出版的消息告诉他后,他也不关心。他指了指身边水果盘中的那个橘子,大概是想要吃橘子,我就赶快给他剥。对于一个垂垂老矣的人而言,书算什么东西呢?”
11月23日(周四)晚上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