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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谐|认识酒鬼,就是认识我们自己

孔夫子旧书网  · 公众号  ·  · 2019-04-28 17:25

正文

编者按

今年五一,应群众们的呼唤改成了小长假,想必许多爱好出游的人,此刻已经计划好了假期行程,甚至已经在假期旅行的路上。但还有一些人,每逢假期,主要的活动安排就是呼朋引伴地聚会,这一聚少不了要灌些黄汤白酒的。酒局,古往今来,都有许多故事,但是真·酒鬼的故事却也不是特别多。小编献上这篇有鬼君的札记,顺便提醒一下,开车不饮酒,饮酒不开车。


有鬼君,曾辑录了志怪小说中关于酒鬼的记载(特指喝酒的鬼),这次试着写了一点札记将其贯穿起来。用装逼的术语说,就是通过人们对酒鬼的认识,反映出中国哲学中理气观念的演化。通俗地说,就是认识酒鬼,能帮助人类更好地认识自己。因为是随手札记,直接用了原文,反正大家古文都很好,不妨碍阅读。




古人对鬼世界最大的困惑之一,就是虽然大多数人认为鬼魂存在,却不能以感知的方式来验证,鬼魂的形质问题很自然地浮出水面。 在志怪小说中,我们会看到各种互相矛盾的记载,鬼有时有形有质,有时有形无质,有时甚至无形无质。 形神之间的关系,是古人讨论鬼魂的重点之一。


在秦汉以前的记载中,鬼与人的衣食住行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睡虎地秦简》的“诘篇”中有大量关于鬼的记载,都显示人鬼并无形质上的差异。 《左传·昭公七年》记录了郑国执政子产的看法:


人生始化曰魄,既生魄,阳曰魂。用物精多,则魂魄强。是以有精爽,至于神明。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冯依于人,以为淫厉,况良霄,我先君穆公之胄,子良之孙,子耳之子,敝邑之卿,从政三世矣。郑虽无腆,抑谚曰‘蕞尔国’,而三世执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


子产的看法代表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基本共识,即魂魄对形体的依附关系( 用物精多,则魂魄强 ),而且,其魂魄的强大与否,又与其生前的社会属性相关( 三世执其政柄,其用物也弘矣,其取精也多矣。其族又大,所冯厚矣。而强死,能为鬼,不亦宜乎 )。 魂魄是受制于形体的。



到魏晋时期,志怪小说中也基本默认鬼是有形有质的。 东晋干宝的《搜神记》中有著名的“宋定伯卖鬼”故事,说“ 鬼略无重 ”,虽然很轻,但还没到无形无质的地步。 唯一比较明确地将其视为气的,只有卷十六的“紫玉韩重”条,吴王夫差之女紫玉死后又现形,其母想要拥抱她时,用了“如烟然”的说法,有形无质。


南朝宋刘义庆所编的《幽明录》中一则记载,能比较清楚地说明当时人对鬼之形质的看法: 有个新鬼,刚到阴间,不知道如何觅食,饿得“形疲瘦顿”,最初,他还像在阳间一样,到信奉佛道的人家帮忙干活,推磨、舂米累了一整天。 可是两户人家都看不到他,以为是神佛显灵,派小鬼来帮忙,没有一点食物供奉。 后来,吃得心宽体胖的朋友鬼告诉他,必须到阳间作怪,才有吃的。 于是他跑到一户人家,将人家养的狗抱在空中,于是举家惊恐,准备了“ 甘果酒饭,于庭中祀之……鬼果大得食。此后恒作怪 ”。 在这个故事中,虽然人都看不到鬼,但鬼的胖瘦与伙食的好坏密切相关,在人类的眼中,他们又是无形有质的。


到了两宋时期,理学家们就运用理气说对鬼神的产生及其形态进行了十分丰富的演绎。 如《礼记·中庸》记载: 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 ”’朱熹在《中庸章句》注释说:


程子曰:“鬼神,天地之功用,而造化之迹也。”张子曰:“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愚谓以二气言,则鬼者阴之灵也,神者阳之灵也。以一气言,则至而伸者为神,反而归者为鬼,其实一物而已。为德,犹言性情功效。


简单地说,二程认为鬼神是“造化之迹”,张载认为鬼神是阴阳二气运行流转的产物,朱熹认为鬼为阴气之灵,神为阳气之灵,而且是一气变化伸缩的产物。 将气与鬼魂的对应关系坐实了。 在二程朱熹之前,都只是强调鬼、魄为可见之“形”“质”,神、魂为无形之气。 到了张载、朱熹,便直接以阴阳之气解释鬼神魂魄的形成及运行。


这些基本观念对后人鬼魂观念的理解影响很大。 一方面,用来讨论形神之间的问题,比如出神、做梦、招魂等,另一方面,对鬼世界的生死流转也有了更好的解释框架。 志怪小说中的鬼,就可以很顺畅地在有形有质、有形无质、无形无质以及无形有质之间不断摇摆。


但是,志怪小说中的鬼世界,吸收了气的观念,却无形中将鬼魂与理的关系淡化了。 也许可以这么理解,古人在日常生活谈到的鬼,作为质料因的“气”,更偏于物理意义的含义。 而二程、朱熹所谈的作为世界万物本源的“气”,则偏于哲理意义。 这样, 宋明理学家赋予鬼魂观的质料因和动力因。 在志怪小说对鬼世界的建构中,后者被接受,而对前者,则始终以物理意义的气界定。 如果用思想史的术语来表示,志怪小说的理念偏于汉学,是反宋学的。


下面以几则志怪小说中“酒鬼”的记载来简单说明:


汉,武建元年,东莱人,姓池,家常作酒,一日,见三奇客,共持面饭至,索其酒饮。饮竟而去。顷之,有人来,云:“见三鬼酣醉于林中。”(《搜神记》卷十六)


魏晋时期的鬼,即使喝醉酒,其形质也没有变化,喝多了就是普通醉鬼:


元和初,上都市恶少李和子,父名努眼。和子性忍,常攘狗及猫食之,为坊市之患。常臂鹞立于衢,见二人紫衣,呼曰:“公非李努眼子名和子乎?”和子即遽祗揖。又曰:“有故,可隙处言也。”因行数步,止于人外,言:“冥司追公,可即去。”和子初不受,曰:“人也,何绐言!”又曰:“我即鬼。”因探怀中,出一牒,印窠犹湿。见其姓名分明,为猫犬四百六十头论诉事。和子惊惧,乃弃鹞子,拜祈之,且曰:“我分死,尔必为我暂留,具少酒。”鬼固辞不获已。初,将入毕罗肆,鬼掩鼻,不肯前。乃延于旗亭杜家,揖让独言,人以为狂也。遂索酒九盌,自饮三盌,六盌虚设于西座,且求其为方便以免。二鬼相顾:“我等既受一醉之恩,须为作计。”因起曰:“姑迟我数刻,当返。”未移时至,曰:“君办钱四十万,为君假三年命也。”和子诺,许以翌日及午为期。因酬酒直,且返其酒。尝之,味如水矣,冷复冰齿。和子遽归,货衣具凿楮,如期备酹焚之,自见二鬼挈其钱而去。及三日,和子卒。鬼言三年,盖人间三日也。(《酉阳杂俎续集》卷一·支诺皋上)


这个故事提到,鬼喝过的酒,“ 尝之味如水矣,冷复冰齿 ”。 酒味没了,而且很凉,说明一方面鬼喝酒乃取其“酒气”,即酒中的质料(酒精? ),另一方面,鬼为阴物,乃阴气形成。


唐僖宗咸通年间,中牟县公安局长李浔特别反感人们用酒祭奠鬼神。 一帮基层冥吏因为捞不到酒喝,特地来报复,给他灌了两壶酒( 以巨杯,满酌饮浔,两壶俱尽 ),李局长被灌得七荤八素,足足三四个月后,才算清醒过来。 典型的酒精中毒。 (《太平广记》卷351)


直接灌酒,显得气势很足,而用祭祀的方式,也能让酒气在阴阳之间跨界流转。


魏州南郭狄仁杰庙,即生祠堂也。天后朝,仁杰为魏州刺史,有善政,吏民为之立生祠。及入朝,魏之士女,每至月首,皆诣祠奠醊。仁杰方朝,是日亦有醉色。天后素知仁杰初不饮酒,诘之,具以事对。天后使验问,乃信。(《太平广记》卷313)


清代的鬼,喝酒还行,但是酗酒就有点不妙了:


杭州袁观澜,年四十,未婚。邻人女有色,袁慕之,两情属矣。女之父嫌袁贫,拒之。女思慕成瘵卒。袁愈悲悼,月夜无以自解,持酒尊独酌。见墙角有蓬首人手持绳,若有所牵,睨而微笑。袁疑为邻之差役,招曰:“公欲饮乎?”其人点头,斟一杯与之,嗅而不饮。曰:“嫌寒乎?”其人再点头。热一杯奉之,亦嗅而不饮。然屡嗅则面渐赤,口大张不能复合。袁以酒浇入其口,每酒一滴,则面一缩,尽一壶,而身面俱小,若婴儿然,痴迷不动。牵其绳所缚者,邻氏女也。袁大喜,具酒罂取蓬首人投而封之,面八卦镇压之,解女子缚,与入室为夫妇。夜有形交接,昼则闻声而已。


逾年,女子喜告曰:“吾可以生矣!且为君作美妻矣。明日某村女气数已尽,吾借其尸可活,君以为功,兼可得资财作奁费。”袁翌日往访某村,果有女气绝方殓,父母号哭。袁呼曰:“许为吾妻,吾有药能使还魂!”其家大喜,许之。袁附女耳低语片时,女即跃起,合村惊以为神,遂为合卺。女所记忆,皆非本家之事。逾年,渐能晓悉,貌较美于前女。(《子不语》卷七·鬼差贪酒)


这里的说的是鬼喝酒之后形态的变化,冷酒与鬼为阴物的特征吻合,所以鬼差嗅而不饮,而酒热之后,发挥效力,鬼身形渐小,说明气在不断发散。 另一则故事则是鬼把自己喝没了:


屠者许方尝担酒二罂夜行,倦息大树下。月明如昼,远闻呜呜声,一鬼自丛墓中出,形状可怖。乃避入树后,持担以自卫。鬼至罂前,跃舞大喜,遽开饮。尽一罂,尚欲开其第二罂,缄甫半启,已颓然倒矣。许恨甚,且视之似无他技,突举担击之,如中虚空,因连与痛击,渐纵驰委地,化浓烟一聚。恐其变幻,更捶百余,其烟平铺地面,渐散渐开,痕如淡墨,如轻穀,渐愈散愈薄,以至于无。盖已澌灭矣。余谓鬼,人之余气也。气以渐而消,故左传称新鬼大,故鬼小。世有见鬼者,而不闻见羲轩以上鬼,消已尽也。酒散气者也,故医家行血发汗、开郁驱寒之药,皆治以酒。此鬼以仅存之气,而散以满罂之酒,盛阳鼓荡,蒸铄微阴,其消尽也固宜。是澌灭于醉,非澌灭于棰也。闻是事时,有戒酒者曰:鬼善幻,以酒之故,至卧而受捶;鬼本人所畏,以酒之故,反为人所困,沉湎者念哉。有耽酒者曰:鬼虽无形而有知,犹未免乎喜怒哀乐之心,今冥然醉卧,消归乌有,反其真矣。酒中之趣,莫深于是。佛氏以涅癅为极乐,营营者恶乎知之。庄子所谓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欤。(《阅微草堂笔记》卷二·滦阳消夏录二)


纪晓岚的这个关于酒鬼的故事,很形象地反映了理气观在鬼魂世界塑造中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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