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因为一部轻喜剧,哭完了两包纸巾,就是这个《180天重启计划》。
剧名可能大家还不熟悉,但导演之前的几部作品,《三悦有了新工作》、《装腔启示录》、《我在他乡挺好的》很多人肯定已经耳熟能详。
这次的《180天重启计划》聚焦在母女关系议题,延续了李漠导演一贯的细腻温情,也有很多让人眼前一亮的部分。
首先,剧情设定很新颖:
28 岁的女儿(苏苏)失业回家啃老,歪打正着陪护 48 岁怀孕的二婚妈妈(吴俪梅)生产,
她们在这个过程中也去重新理解自己作为妈妈和女儿的身份。
其次,人物设定也很新颖:吴俪梅不再是一味牺牲和奉献的母亲,而是有着强烈的自我主体性。她有美满的婚姻但她偏要离婚;在接近 30 岁的年龄一边打工带娃,一边读书考学;48岁重组家庭怀二胎……
主打一个永远不安排理出牌,社会时钟和「好妈妈模板」对她是完全失效的。
更有意思的是,吴俪梅怀孕后,她自己的妈妈(也就是苏苏的外婆)也来陪护,于是,三代同堂,贡献了大部分的笑点和泪点,尤其是二位老戏骨演员太强了,她们一哭,我就跟着哭,根本停不下来。
三代人的相处,打开了观众对于「母亲」和「女儿」之间关系的三重想象,
她们是世界上最理解和心疼彼此的人,也是一言不合就剑拔弩张的敌人,更是托举彼此的最坚实的后盾。
吴俪梅在大学时未婚先育,决定辍学结婚生子,丈夫帅气多金也很爱她,钱都往家里拿,没出轨也没犯错,但结婚几年后,吴俪梅闹破天都一定要离婚。
原因是,婚后她一直在当家庭主妇,丈夫是她唯一获得信息的渠道,
她羡慕西餐厅里穿着西装谈生意的职业女性,也想自己闯出一个崭新的世界
,但她每次和丈夫倾诉商量,换来的都是丈夫的退缩、回避和不理解。
她坚决离婚,净身出户,高中学历的她在市场上去和大学生竞争,一边带娃,一边打工,一边读书考试。
很多人看到这儿会觉得,
当妈的总该为孩子想想吧,怎么没有生存能力就敢离婚,让孩子跟着自己受苦?
的确,苏苏跟着吴俪梅受了不少苦,比起肉体上的苦,苏苏更多的是不理解:不理解妈妈为什么非要离婚,不理解妈妈为什么喜欢去舞厅跳舞,不理解为什么别的妈妈都打扮朴素端庄,只有自己的妈妈涂大红唇穿短裙。
但吴俪梅从来没有因为苏苏是小孩,觉得她什么都不懂,就懒得和她说,相反,母女间有大量很细腻的对话。
苏苏问妈妈为什么要离婚,结婚不是一辈子的事情吗?吴俪梅说,
如果不离婚,我会很不开心的,当你的妈妈是一辈子的事,但当别人的妻子,不一定的。
苏苏问妈妈为什么这么喜欢去舞厅,吴俪梅说,
每次去舞厅都有人邀请我跳舞,这个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好像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想要跳到我自己也喜欢自己为止。
吴俪梅并不强大,她的脆弱一览无余,但依然生猛地扎进平凡的生活和劳作里,
蓬勃生长的主体性和逐渐旺盛的自我实现的愿望,也注定与母亲身份有所冲突。
苏苏在作文里写:我的妈妈是从云中坠落的仙女,她穿着素雅,不事打扮,但是人人看到她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但吴俪梅并不迎合苏苏的想象,而是说仙女应该烫爆炸头,涂黑色的口红,浑身亮闪闪。
这是一个典型的「理想化破灭」时刻,妈妈作为仙女、作为自己的偶像,从神坛上跌落,但这也是个体成长的重要时刻,
孩子对妈妈逐渐从一种表面化、幻想性的联系中走向更加真实和深刻的关系,这种「恰到好处的挫折」也能帮孩子发展出心理韧性,学会面对世界中的不完美。
在苏苏成长过程中,伴随着对于这个「不完美妈妈」的接纳,她不再要求妈妈打扮成素雅的仙女,而是说,我喜欢你亮闪闪的裙子。
长大后的苏苏在面对母职话题时也永远愤愤不平,父亲人到中年依然不理解当初吴俪梅为什么非要和自己离婚,苏苏说,
我知道她坐在这个沙发上抹过多少次眼泪。
在戏外,很多观众也对于吴俪梅的离婚很不理解,觉得剧中的丈夫已经比现实中绝大部分男的做得好了,怎么就非要离婚?
的确,影视剧里的离婚,总是要么因为出轨,要么丈夫极度恶劣,压迫、控制妻子,却很少能见到一个还算幸福的家庭主妇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中觉醒,在丈夫不理解自己后决定出走。
因为大家普遍认为,只要给一个女人爱、给她钱,就足够了,就已经超越绝大部分男人了。
更具有争议的是吴俪梅 48 岁怀二胎,戏中人不理解,戏外观众也不理解。
不能否认剧情设定确实有夸张的部分, 48 岁生育要面临的风险确实很大,吴俪梅也并没有给出很坚实的、非生不可的理由。在这个鼓励女性不婚不育保平安的时代,这种设定确实非常不讨喜。
但结合吴俪梅两次怀孕,或许能看到女性成长的两个阶段:
第一次是未婚先孕,她在对婚姻还没有清晰认知的时候就成为了母亲,被困家庭很多年,可以说,生育毁掉了她的人生。
而第二次怀孕,是她基于自己的主体性做出的清醒决策,她充分地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风险,也甘愿承担这些代价。
这部剧给我们塑造了一个更新的样本:女性在面临生育选择时可以是主动的,清醒的,能够自我负责的,
即使别人说她「48 岁怀孕,当妈的没有当妈的样,自私自利」,她也能坚定自己,只是因为她想这样。
这部剧中的吵架戏很多、很碎、但也很好看,甚至让人想忍不住来盘瓜子边磕边看,因为足够真实和细腻,怀疑导演是不是在东亚母女身边都装了窃听器。
在不擅长表达柔软和温暖的东亚家庭里,
心里的担心和牵挂,到了嘴上总会变成了恶语相向。
苏苏知道母亲怀孕了,第一反应是「高龄产妇太危险了」,第二反应是分离焦虑:「担心妈妈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后,就不爱自己了」。
但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个孩子断了我的财路,我怕 Ta 把我妈的钱分走。
在妈妈面前说:你老来得子我是全力反对的,你这个人做事情是向来不靠谱的。
在别人面前却全力护短:这有什么不妥的,她怀不怀上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而这种拧巴的表达方式,往上要追溯到外婆。
外婆这个角色更像我们 80、90 后的母亲,她更传统,更在意脸面。吴俪梅未婚先孕,外婆觉得她丢人现眼,在婚礼上对她极尽羞辱。
但听到有人在背地里蛐蛐她女儿,就去诅咒人家断子绝孙。主打一个:我自己的女儿只有我自己能骂。
外婆的贬低嫌弃也成了横亘在母女心头的一根刺,二人因此闹僵,导致外婆没有机会在吴俪梅第一次生产时在旁边照料,所以现在二胎,她可要抓住机会好好弥补女儿。
怎么弥补呢?趁女儿睡着后偷偷关掉空调;拿走妊娠油,让女儿用菜籽油涂肚皮;女儿上厕所要蹲守在门口,防止滑倒了没人扶;一大家子一起吃饭,要单独给女儿开小灶。
三个人在医院听着胎心的心跳时,外婆第一个泪目了,平时严谨认真的她像个顽皮的小孩一样用手机偷偷录下 B 超里的胎儿,走出房门翻看才发现都没对上焦。
外婆爱女儿的方式是一股脑把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塞给吴俪梅,
这种「为你好」的努力,对于主体性超强的吴俪梅来说,反而是负担。
外婆和吴俪梅真的像极了我们和之间拧巴的关系:
很久不见很想念,多相处几天又有边界融合的焦虑,总觉得父母在干涉和破坏我们的主体性,只好保持距离。
外婆的爱很笨拙,也很具体,是女儿上大学时,她让女儿一定要带上的 10 斤棉被,是塞了猪蹄后就关不上的行李箱,是女儿打喷嚏漏尿时,她第一时间从脖子上摘下擦拭的那条围巾。
但在母女关系里,爱,从来都不能抵消言语刺出的利刃。
外婆被劝退,在临别前的合照里,苏苏依偎着外婆,很亲密,而吴俪梅和外婆之间,却总是隔着微妙的距离。
外婆去世后,吴俪梅和苏苏翻看外婆的日记才发现,年轻时候的外婆也有好多好多梦想,但梦想随着日子一天天过、一天天消磨。后来的她围绕丈夫转,围绕孩子转,日记中很少再提及她自己了。
外婆不是生来就是外婆,妈妈也不是生来就是妈妈,在主线剧情之外,我们得以通过一些碎片去窥探她们的前半生,这样的时刻特别难得,
是女性和女性、也是妈妈和女儿之间真实的「看见」,不是作为一个标签,而是作为一个生动立体的、真实的人被看见。
有太多作品在歌颂母爱,但很多人忽略了,每个小孩都是无条件天然爱着母亲的,依恋理论认为,婴儿对养育者的爱和依恋更是与生俱来的。被吴俪梅的爱滋养长大的苏苏,把从母亲那里学到的爱和勇气,重新用在保护母亲身上。
母亲和女儿,是最小单位的 girls help girls。
吴俪梅怀孕,最忙活的人不是二婚丈夫,而是苏苏。她想尽办法缠着医生了解高龄产妇有哪些风险,还要亲自去仪器上体验分娩的痛苦,痛到五官变形大喊:吴俪梅,这么疼你还要再生一遍啊!
吴俪梅像看傻子一样看她:别犯病了,医院可以打无痛。
陪吴俪梅去做 B 超,苏苏会想象着在自己还在吴俪梅肚子里时,吴俪梅会不会也是一样在期待着她的出生。
当一个人知道自己的出生是被欢迎的、是备受期待的,这会大大提高自己的自我价值感,从心深处产生一种「我是值得的」信念,也相信人生是值得一过的。
吴俪梅忽然大出血,医生问具体情况,吴俪梅的丈夫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苏苏张口就来,她记得吴俪梅身体发生的所有状况,既往检查单也都拍照留底,以备不时之需。
你不是我的希望,不是的
你是你自己的希望
我那些没能实现的梦想,还是我的
与你无关,就让他们与你无关吧
你何妨做一个全新的梦
那梦里,不必有我
我是一件正在老去的事物
却仍不准备献给你我的一生
这是我的固执
然而我爱你,我的孩子
我爱你,仅此而已
这或许很接近心理学中所说的「无条件的积极关注」,吴俪梅从不要求苏苏要长成某种她期待的模样,不要求苏苏延续她的梦想,而是支持苏苏成为她自己。
所以苏苏也用习得的方式爱着吴俪梅:
即使觉得 48 岁怀孕很危险,即使担心自己的爱被分走一半,但她依然竭尽全力,支持吴俪梅成为她自己,托举吴俪梅过上她想要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