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发自对事物的客观和直观认识,并以合乎逻辑推论的方[289]式表达出来的世界观不可能是完全错误的。这一世界观至多只是失于片面而已,例如,彻底的唯物主义、绝对的唯心主义等等。这些世界观都是正确的——各有各的正确。所以,每一种这样的世界观所包含的真理都是相对的。也就是说,对世界各自不一的把握只是在出于某一特定的立场、角度的时候才是真实的、正确的,就好比一幅图画所展现的风景只是出于某一审视角度一样。但如果我们站在比此类体系的立场更高的角度审视事情,那我们就会发现这些体系所揭示的真理只是相对的,也就是说,片面的。只有最高的、把一切一览无遗并考虑进去的审视角度才可以为我们带来绝对的真理。据此,例如, 如果我们把自己视为出自大自然的产物,这一产物只是暂时存在并将归于完全毁灭,就像圣经《传道书》所说的那样,那这一说法是真实的;但认为过去存在和将来存在的集于我身,除我之外的一切皆是无的观点与此同时也是正确的。同样,如果我像阿那克里安[6]那样认为:最大的幸福就在于享受现时此刻, 那我也是对的;但假设我从痛苦和虚无中看到其有益的特性, 或者从一切的快感逸乐中认清其危险和空虚本质,并把死亡视为我的存在的目标,那我的这些观点同时也是正确的。
所有这些观点之所以都是真实和正确,原因就在于每一合乎逻辑推理、前后一致的观点都只是把我们对大自然的客观了解和直观把握以概念承载和固定下来。而大自然,亦即我们的直观之物,是从来不会撒谎的,也不会自相矛盾。因为大自然的本质是排除这些东西的。因此,一旦在我们的思想里出现了有违真实和现实情形的互相矛盾之处,那就说明了我们的思想不是出于对大自然的客观把握。[290]乐观主义就是有违现实的具体例子。相比之下,我们对大自然的某一客观把握有可能是片面和不完整,但它需要的只是补足,而不是辨正和推翻。
12
面对自然科学所取得的长足进步,人们总是不知疲倦地责备形而上学进展过于缓慢。甚至伏尔泰也慨叹:“啊,形而上学!我们在这方面的进展就跟古代克尔特人的巫师时期相差无几。”(《形而上学杂论》,第九章)但试问又有什么学科像形而上学那样总是面对拥有职权的对手,总是受到强劲的阻力?这些是国家特派的检察官和配备全副武装的国王卫士——后者 随时准备着扑向手无寸铁、全无还手之力的形而上学。只要形而上学仍然受到威胁,被迫委曲逢迎那些为照顾大众低劣理解力而设的教条,那形而上学就永远不会显示其真正的能力,就永远无法迈出巨大的步伐。我们是首先被别人捆起了臂膀,然后就因为无法施展一番拳脚而遭受别人的奚落。
宗教夺走了人们探求形而上学的能力,一是通过在早年向人们强行灌输教条以扼杀这种能力,二是禁止人们自由和不带偏见地表达形而上学的观点,或者对此加以种种避讳。这样, 人们就被直接禁止、被间接阻挠自由探索至关重要、最具乐趣和关乎自己存在的事情;另外,人们的能力也由于受到严重的损害而从此无力探寻这一学问——人们最卓越的能力也就以这种方式被禁锢起来了。[291]
13
要让自己容忍别人与己相反的观点和耐心对待别人对自己看法提出的异议,最行之有效的方法或许就是记住这一点: 我们自己何尝不是对于同一审视对象经常性地连续变换截然相反的看法?我们不也是甚至在短短的时间之内抛弃某一看法,然后又重拾这一看法,最后又接受了与此相反的观点吗? 这一对象在不同光线的映照下显现出不同的样子,我们据此而相应改变自己的观点。同样,在我们发表与别人看法相抵触的意见时,没有比这一说法更能争取别人好感的了,“我以前也持有与你一样的想法,但现在……”等等。
14
某一谬误的学说,不管这是因其观点有误,抑或出于人为的别有用心,都总是只为某一特定形势所用。所以,这一学说 只流行于某一段时间。只有真理才是永远不会过时,哪怕这一 真理在某一时间内遭到误解或者扼杀。原因很简单,只要从人的内在生发出点点光明,从外在吹进点点自由的空气,那就总会有人站出来宣扬或者保卫这一真理。也就是说,因为真理并不出自为某一党派服务的目的,所以,具头脑思想的人就会随时站出来宣扬和维护真理。真理好比磁石,它无论何时何地都始终指向某一绝对的、确切的方向,而谬误的理论学[292]说则活像指路牌子——它指示着另一块指路牌的方向,而一旦缺失了后者,那这一块指路牌就会失去其一切意义。
15
通常,妨碍我们发现真理的不是事物那诱人犯错的虚假外表,同时也不直接是我们悟性不足所致,而是因为我们先入为主的观念和偏见——这些虚假的先.验.之物——对抗着真理。它们就像是把船只吹往与惟一的陆地相反方向的逆风——对此, 船橹和风帆是无能为力的。
16
歌德的《浮士德》有两行诗句:
我们必须流下热汗
才能真正拥有父亲留下的遗产。
以下是我对这两行诗作出的评释。我们自己经过努力、独立发现的某一真理——尽管前贤已经发现了这一真理,但我们事前对此并不知情——对于我们来说有着巨大的价值和用处。这是因为我们更加透彻了解自己想出来的道理,而不是只是从书本或者别人嘴里学来的东西。当我们在这之后在前贤的著作中发现了同样的说法时,由于与已被承认的权威说法不[293]谋而合,自己的正确想法就无意中获得了证实。我们就会由此对这一真理增强了信心,并能更加坚定地捍卫这一真理。
相比之下,如果我们首先是在书本里发现了某种说法,然 后经过自己的思考也获得了同样的结论,那我们永远不能肯定这道理到底是经过自己的思考、判断而获得,抑或只是重复说 出、跟随别人感应同一样的道理。事实到底如何是有很大区别 的,因为如果是后一种情形,那我们就可能受到了影响,到头 来可能只是与前人一道得出了错误的见解,就像流水轻易地顺着此前流出来的水道前行。如果两个人独立进行运算而得出同样的结果,那这一结果就是可靠的;但如果一个人只是检查另 一个人的计算过程,那情形可就不一样了。
17
当我们向.外.审视时,无法测量的世界和数不胜数的造物就 展现在我们的眼前,我们个体的存在就缩小为无物,犹如消失了似的。在着迷于事物宏大规模和庞大数量的同时,我们就会推而论之,认为只有着眼于外在的,因而是客.观.的.哲.学.才是选对了路子。古老的希腊哲学家对此甚至不曾存有一丝怀疑。相比之下,当我们向.内.审视时,我们首先就会发现每一个体都只是直接对自身感到兴趣;每一个体确实更多地把自己放在心上,而不是除此之外的其他东西。这是因为每一个人只是直接地认识自己,对于其他一切,他只是间接了解而已。除此 之外,如果我们承认:具意识和认知之物只能是个体,不具意识的东西则只有一半的、纯粹是间接的存在,那么,一切[294] 真正和真实的存在就只能属于个体。最后,如果考虑到客体是以主体为条件,那么,我们由此就可以这样推论:这巨大无垠的外在世界就只因认知之物的意识而存在;这一外在世界因此是与个体的存在——这一世界的支撑物——绝对地联系在一起。在这一意义上而言,这一世界的存在就可以被视为永远只是个体意识里面的布景,是打印在个体意识里面的内容。如果我们考虑到上述这几点,那我们就会得出这一看法:只有审视内.在.、从直接给予的主体出发的哲学,因而也就是自笛卡尔以后的哲学,才是走对了方向;而古人们则忽视了主要的东西。
但要完全确信这一点,则需深入自己的内在,把对本源的感觉——这一感觉存在于每一认知之物——引入我们的意识。每一个人——哪怕这个人是多么的微不足道——都在自己简朴的自我意识中发现作为最实在之物的自身,并且,在这自身中, 他必然认出这一世界的真正中心点;他的自身的确就是一切现实性的本源。这种原初意识有可能说谎吗?最强有力表达这一真理的就是《奥义书》中的这一句话:“我是万物,除我以外,别无其他;一切因我而起。”当然,由此看法会过渡到光明主义(Illuminismus),甚至神秘主义。这是观照内在得出的结果,而目标投向外在的审视则告诉我们:我们存在的结局就是一堆白骨而已[7]。
18
了解哲.学.的.分.类.对于哲学的表述相当重要。以下所述是出 自我的角度对哲学分类的看法。[295]虽然哲学探究的对象是我们的经验,但哲学却不像其他学科那样探究特定某一类经验。哲学探讨的对象是总体、普遍的经验本身;我们在处理这泛泛的经验时,是根据这些经验的可能性和范围、它们的主要内容、内在和外在的构成要素、以及它们的形式和实质。据此,哲学当然是以经验为基础,而不能出自玩弄和引申纯粹、抽象的概念。这一点我在我的主要著作第二卷十七章和本文的第 9 条已作详尽说明。既然哲学面对和处理的是经验的素材,哲学首先必须考察的就是总.体.、普.遍.经. 验.得以显现自身的媒介及其形式和特质。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经验赖以显现自身的媒介就是表象功能、认识力,因而也就是智力。所以,任何种类的哲学都必须首先考察认知功能及其形式和法则,以及这一认知功能的适用之处和局限所在。这种考察因而就是哲学的头等问题。这样,我们的考察可分为:
①对原初和基本表象,亦即直观表象的考察——人们把这一类的考察名为认.识.论.(Verstandeslehre);②对派生的表象,亦即抽象表象的考察——这包括形成和应用这些抽象表象所应遵循的法则,亦即逻辑,或者理智学说(Vernunftlehre)。这泛泛的一大类考察总括了,或者更精确地说,取代了以前人们所说 的本.体.论.(Ontologic)——本体论是作为宣讲总体事物至为普遍和基本特性的学说而出现的。在此之前,人们因为具备了表象功能,所以就把与自己表象功能的形式、本质相符并为自己所把握的事物存在,看作是自在之物的本质。这种情形就好比透过一块玻璃视物,然后就把属于这一玻璃的颜色归于被看视之物。[296]
沿着上述考察继续深究的哲学就是狭窄意义上的形.而.上. 学.(Metaphysik),因为这一类形而上学不仅只是让我们认识眼前所见的存在物,亦即大自然,并把这一存在物的各部分依其次序联系起来,从总体上进行考察;而且还更进一步,把这一存在物视为某一既定的、但却是有条件的现象——在这现象的背后隐藏着迥然有别于现象的某些东西,亦即自在之物。这一类形而上学寻求的目的就是了解这一自在之物,而为此目的所采用的手段就是:①把我们外在和内在的经验结合起来;②发掘各个现象的含意和这些现象相互的关联,并以此认识整体的现象。这就好比为解读一篇我们不认识的文字而琢磨、研究里面的神秘字词。遵循这一探究方向的哲学以现象为出发点,直至发现匿藏在这一现象背后、产.生.这.些.现.象.的.东.西.为止,因此 也就是探索自然、物理之形以外的东西。这种形而上学因而又分为三类:
大自然的形而上学
美的形而上学
道德伦理的形而上学
不过,我之所以把这一类哲学如此划分是因为我已经有了这样一种形而上学作为前提:它表明自在之物、现象的内在和最终的本质存在于我们的意欲。因此,通过考察意欲在外在大自然的显现,我们就得以探究意欲在我们内在直接的、属于完全另一种的显现;这种探究也就为我们带来了道德伦理的形而上学。而在道德伦理的形而上学发展出来以前,人们就已经考察了如何才能至为完美、纯粹地把握意欲的外在或[297]者说客观现象,而这就生发了美的形而上学。
理性生理学或者灵魂学说是不存在的,因为,正如康德已经证明了的,灵魂是超验的,而对于作为超验之物的灵魂的假设,是无法证明、欠缺根据的。因此,“灵魂和大自然”的矛盾说法就留给菲利斯丁人和黑格尔之流好了。要了解人的自在本质就只能结合所有事物——亦即这一世界——的自在本质。因此,在柏拉图的《菲德洛斯篇》,柏拉图让苏格拉底把这一问题以否定的意味提了出来:“你认为在不知道整个宇宙的基本本质之前,有可能恰当地了解灵魂的基本本质吗?”也就是说,微观宇宙和宏观宇宙互相诠释,并以此证实了两者在本质上同属一物。这种把人的内在本质紧密联系起来的考察方法贯穿于形而上学的各个部分和整体。因此,形而上学不会作为心理学而单独分离出来。相比之下,人.类.学.(或者人种学、人体构造学)作为一门经验科学却可以成立;不过,这一学科部分是解剖学和生理学,部分是单纯依据经验素材的心理学——获得这方面的认识是通过观察人的道德和智力表现、人种的特性以及人们在这些方面所表现出来的个体差别。但从这些现象筛选出最重要的东西作为经验的素材和对其加以处理则是上述三类形而上学必然的任务。剩余下来的素材则要求处理这些素材的人细心进行观察并作出具一定思想深度的阐释,并且的确是从更高一级的角度对这些素材加以审视、考察——我的意思是,处理形而上学剩余素材只有智力高于常人的人才能胜任。因此缘故,只能在思想卓越的人所写出的文章中,才可以欣赏到他们对那些剩余素材的观察和阐释。诸如此类的作者就是柏拉色斯[8]、蒙田、拉罗什福科、拉布耶尔[9]、爱尔维修[10]、尚福尔[11]、艾迪[298]逊[12]、萨伏斯伯里[13]、申斯通[14]、利希腾贝格[15]等等。但在哲学教授编撰的教材里面我们无法找到见解和 阐释,因为这些人不具思想并因而憎恨思想。
19
智力之于内在的意识界就好比光之于外在的物质界。这是因为智力与意欲的关系,亦即智力与生物机体的关系(生物机体只是意欲的客观显现)跟光与可燃物和氧气的关系大致上是一样的(光是由可燃物和氧气的结合而产生)。并且,正如光越能够与燃烧物发出的烟相分离,那产生的光就越纯净,同样, 智力越能完全与生发智力的意欲分离,那智力就越纯粹。我们甚至可以更大胆地比喻:生命,正如我们所知道的,就是一个燃烧的过程,在这燃烧过程中所产生的光就是智力。
20
每一声称不.带.任.何.预.先.假.设.的哲学方法都是大话、空谈。 这是因为我们永远只能是在把某物作为既定之物接受和承认下来以后,才可以从这一既定之物出发。因此,这一说法:“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支起这一地球。”[16]说的就是这一道理。这是人们从事任何事情都必不可少的前提条件,对于从事哲学探究也同样如此;因为正如我们的肉体不可能自由漂浮在虚空、以太之中,我们的精神思想也同样难以做到这一点。但[299] 是,进行哲学探究的这样一种始发角度,亦即暂时以某一既定之物作为立足点,在以后必须获得合理证实和补足。也就是说,这一始发角度既可以是主.体.(主观),亦即从自我意识、头脑中的表象、意欲出发,也可以是客.体.(客观),亦即在别的其他头脑意识中同样出现的东西,也就是说,现实的世界、外在的客体、大自然、物质、原子,甚至是上帝或者纯粹随意想象、设计出来的概念,诸如“实体”、“绝对”或种种其他。无论我们随意采用何种审视角度,为了要平衡、补足这一审视角度的偏颇之处和合理证实我们预先就已认定的假设,我们就必须在作出一番探讨以后变换审视的角.度.、立.场.;然后,从变换了的相反对立的立场、角度出发,引申和推论出我们从一开始就视为既定的假设。这另一番的议论也就补足了原先既定的观点。这也是卢克里修[17]所说的“事物之间的互相阐释”。
例如,我们从主体出发审视事物——就像贝克莱、洛克所做的那样,而到了康德,这一审视方法则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 步——那这种考察方式因其直.接.的.本.质.而具备了一大优势。但以此获得的哲学却有其一定的片面性、并且也不是完全得到证实的——除非我们采用这一方式把这一哲学补充完备:也就是 说,把与这一哲学引申出来的观点相对立的立场、角度变成我 们重新审视的出发点,从客体引申、推论出主体,就像在此之 前我们从主体引申、推论出客体一样。我为康德的哲学就作出 了大致上这样一种补充完备的功夫——这见之于《作为意欲和 表象的世界》第二卷二十二章(《对智力的客观审视》——译者)和《论自然界的意欲》中的《植物的生理学》。在这些论述中,我从大自然外在的一面出发,对智力作出了推论。[300] 现在如果反过来,把客体作为审视的出发立场,把我们周围众多的事物,诸如物质以及在物质上面显现自身的各种力作为既定之物,那整个大自然就进入了我们的审视范围之内,因为这样的一种审视方法带来了纯粹的自.然.主.义.(Naturalismus)——对此更确切的名称我认为应该是绝.对.的.自.然.物.理.学.(absolute Physik)。这是因为在这审视方法中视为既定之物,亦即绝对现实之物,根据我们普遍的理解,是以大自然的法则和各种自然力,以及这些自然力的载体(物质)为内容。但对这一既定之物专门考察一番,我们就可以清楚,这一既定之物就是难以胜数的恒星以及围绕恒星运转的行星得以浮游其中的无限空间。我们得出的结论就是在空间中,不外乎就是要么发光、要么反光的星球;在反光的星球表面,由于腐败程序作用的缘故,生命得以产生和演变,而这带来了呈梯级差别的有机生物体;这些生物体以个体的面目出现,遵循着控制生命力的大自然规律,经由繁殖和死亡在时间上有其起点和终点;而那些规律和法则也就构成了现有的、生生不息的秩序,既没有始点和尽头,也没有对此的解释理由。在这逐级向上的有机生物系列中,占据最高一级的是人类,其存在与其他生物一样有其开始的时间。在一个人的一生中,有着许多和巨大的痛苦, 但得到的欢乐却很少;然后,就像所有其他人一样,生命也就到了终结的时候。在这之后,一切依旧,就好像这个人不曾存在过似的。那指导我们以此方式探索并扮演哲学角色的绝.对.的.自.然.物.理.学.就向我们解释说:由于那些绝对存在和绝对有效的大自然法则的作用,一个现象总是产生或者取代另一个现象; 在这过程中,所有事物都是完全自然而然地发生,这所有事物因此也就是完全清晰、可以理解的。这样,[301]我们就可以套用费希特的口头禅以形容被如此解释的世界——费希特站在其哲学教授的讲台上,向他的学生们一脸严肃、语带强调地发挥其戏剧表演才华:“因为它是这样,所以就是这样;之所以是现在这样,就是因为它是这样。”所以,在持有这一审视角度的人看来,那些不满足于对这一世界如此再清楚不过的解释、并试图在全然是想象出来的形而上学中寻找其他解释的人,纯粹就是头脑中荒诞的念头作怪;这些人还想从杜撰的形而上学中重又找到伦理道德赖以成立的基础呢!而那些伦理道德因为无法经由物理学奠定起来,就乞灵于形而上学的天方夜谭!物理学家们正因为这一原因以明显鄙夷的神情,高高在上地打量着形而上学。但是,无论这种纯粹从客体的角度出发的哲学探索如何志得意满,其审视角度的片面性和变换这一角度的必要性或迟或早都会通过各种机会,以各种方式表现出来。也就是说,认识的主体及其认知官能迟早要成为被考察的对象,因为世界首先只是通过认知功能而存在。例如,基督教神秘主义者把人的智力称为自.然.之.光.,并认为人的智力在求证更高一级的事情时,毕竟是力不胜任的。形成这种看法的基础就是这样的见解:所有自然物理的知识,其有效性只是相对的和具条件的,而并非像我们当今那些理性主义者所认为的那样不带条件。正因为理性主义者认定人的知识不带有先决条件,所以,他们藐视基督教的深刻、神秘之谜,情形就跟物理学家藐视形而上学一样。例如,理性主义者认为原罪的教义只是一种迷信而已,因为他们那世俗男人的智力、见识让他们高兴地发现:任何人都不需为他人在早六千年前所犯下的过错负上责 任。这是因为理性主义者大胆放心地遵循自己的自.然.之.光.,并一本正经地认为:在他[302]们那戴着睡帽的爸爸在四十或者五十年前使自己成孕、他们的妈妈把自己平安生下来之前,他们是纯粹和绝对的无;然后,从那一刻起,他们才是无中生有。正因为这样,他们才可以不为任何事情负责任。什么罪人、原罪的,十足的胡说八道!
这样,正如我已经说过的,沿着客观知识的途径推论和思辨的人就或迟或早在各式不一的前路上开始察觉到事有蹊跷。也就是说,人们就会发现:所有从客体的一面获得的知识,都是以信赖人的智力为前提,但人的智力自有其形式、功能和呈现事物的方式;所以,所有这些知识完全受到智力特质的条件制约。既然这样,我们就有必要变换审视角度,放弃专注于客体的方法,转而考察主体。也就是说,在此以前,智力以十足的自信构筑了整套教条,放心大胆地对世界万物以及所有这一切的可能性作出了先验的判断;现在,这一智力本身却变成了我们要检查的对象,它的权威性现在必须接受检查。这种考察方法的改变首先带来了洛克的哲学,然后是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最后,人们达到了这样的认识:自然之光只是从内在投向外在;一旦需要把这种光折返、照明自然的内在时,它是无能为力的。智力的光芒并不能够直接驱赶笼罩着内在的一片黑暗。只能经由上述哲学家所采用的迂回、折射的手段,并且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我们才在智力光线的折射帮助下,获得有关智力本质、智力运作原理的间接资料。在这之后,我们的智力才清楚了解到:智力的原初任务只是把握事物之间的关联——这些对于为意欲服务的目的已经是足够的了;所以,智力 本质上就是投向外在的,并且,在这样的过程中,智力也只是作用在表面的力,就像电力一样。换句话说,智力只能把握事物的表面,而不能深入事物的内在。因为这[303]同样的原因, 智力无力从根本上理解和看透清楚显现出来的现实客体事物, 哪怕是这些事物中最微小、最简单的一样东西。不管是每一样事物还是整体的事物,其包含的根本道理对于智力而言仍然是一个不解之谜。经过这种方式的考察,我们就会获得更深一层的认识,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唯.心.主.义.(Idealismus)。也就是说,唯心主义的观点认为:这一客体(客观)世界及其秩序,根据我们的智力及其运作的理解,其存在并非不带条件并因此属于自在的存在;这一客体世界是经由我们头脑的功能作用而呈现,因此,它首先存在于我们的头脑之中;所以,通过这一智力形式而呈现出来的客观存在就只是具条件的和相对的;它也就是现象、外表而已。在没有获得这一见解之前,人们探求自己存在的根据,并把自己认知、思考和经验所遵循的法则假设为纯粹客观之物,是一种绝对而又自在、自为的存在;而纯粹只是因为这些客观法则和规律的缘故,人自己以及一切其他事物才得以存在。但现在,人们反过来认识到:自己的智力和因此自己的存在,其实就是所有那些法则、规律以及从这些法则、规律引出的事物的先决条件。人们也终于明白:时间、空间、因果律这些他们已经搞清楚的观念性的东西,必须让位给另一种与大自然秩序完全不同的事物秩序,而大自然的秩序也就只能是那另一种存在秩序的结果或者象形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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