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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戴上眼镜,准备好表情,正在扮演着一个叫做“大鹏”的人

中国新闻周刊杂志  · 公众号  ·  · 2017-07-26 20:25

正文


大鹏:笑声是刚需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温天一

本文首发于2017年7月26日总第814期《中国新闻周刊》  


大鹏并不叫大鹏。

 

他真正的名字叫做董成鹏,但人们似乎已经忘了,这个听起来四平八稳的名字,与眼前这个人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生活中的他,看起来更像是董成鹏,那些在银幕上或者节目中抖出的机灵和逗趣表情,仿佛都被一张无形的洗脸巾擦拭得干干净净。他的五官平淡斯文,透过眼镜向里面望进去,幽深处还带着一丝严肃。

 

他最擅长的表达方式是以一种喜剧的手段演绎有些悲剧底色的小人物,所以,在他演绎的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角色中很容易让观众看到自己。7月下旬,他又一次出演了一个这样的小人物,和范伟一起出现在电影《父子雄兵》中。 


国父子

“父亲是军人,那么孩子的名字里一定得有一个与之相关的字眼。”

 

这是电影《父子雄兵》里的一幕,父亲的老战友们回忆起他们当年聚在一起,集思广益给范英雄初生儿子起名字的故事。

 

有人希望他长大后成为一个伟大的人,于是打算叫“范伟”。

 

还有人觉得范伟太简单,后面应该再加一个“琪”字,并且用着结巴的语气念着,“范范,范玮琪”。

 

有人希望孩子健康,叫“范健”。

 

最后有人提议干脆就用“兵”字:“范兵兵”。

 

当然最终,他被叫做了“范小兵”。

 

“范英雄”与“范小兵”是一对父子,老爸曾经是缉毒军人,因为一次意外从此折戟沉沙,大隐隐于胡同世俗;儿子看起来油腔滑调不务正业,却满脑子创业理想心比天高。他们在隔膜与对立中一路跌跌撞撞,最后却联手完成了一次看似绝不可能实现的英雄梦想。

 

在拿到《父子雄兵》的剧本之前,大鹏已经有整整两年没有作为主演的作品问世,在令他声名鹊起的电影《煎饼侠》之后,他在冯小刚、徐克等人的电影中演绎着大大小小的角色,让那些或古装或现代或夸张或奇葩的人物在自己的身上做一个短暂的停留,然后抽身而退。

 

起初,他本想一心沉浸在自己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缝纫机乐队》的创作中,那是一部彻头彻尾都烙印者“Made by 大鹏”的作品。不仅仅意味着《煎饼侠》之后,他在喜剧创作领域上的探索与拓展,并且还寄托了他从少年时代一直延续至今的音乐梦想。但当《父子雄兵》的剧本摆放在他面前之后,大鹏很快地做出了饰演剧中范小兵的决定。

 

按照他的理解,范小兵绝不是一个特别“讨喜”的人物,他怀揣“满腔热血”,但却始终“一事无成”。但看着那张略带油滑的面孔,你又绝对不会觉得陌生,他似乎是很多当今80后、90后青年们的缩影。身处一个飞速运转的社会与时代中,一边恋恋难忘着儿时的梦想,一边又被各种“成功学”的鸡汤洗脑,跃跃欲试着要在这个网络时代做出一番暴富的名堂。并且,他还拥有一个满脑子都是旧时代价值观、但却始终不愿意做出一丝一毫妥协的父亲。

 

“我被这个剧本打动,是因为这么多年来我都没有在中国的大银幕上看到一个典型的谈论父子关系的故事。”大鹏这样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中国国民式的父子关系”,是大鹏在“喜剧”与“愉悦”之外,贴在《父子雄兵》上的一个重要标签。“我小时候看过“二子开店”系列,陈佩斯和陈强合作的,但从那之后就几乎再也没见过中国喜剧的父子档。”他随后补充道。

 

“二子”系列是陈佩斯、陈强父子在上世纪80年代末期创作的系列喜剧,在散发出幽默与智慧的同时,也在故事桥段中隐隐投射出改革开放大时代的云影天光。而《父子雄兵》也在表达父子情怀之外,囊括了大量当下时代的笑点,比如碰瓷、微商、创业、拆迁等等。

 

“在西方文化语境里,父亲可能会对儿子说,我爱你,然后彼此给予对方一个满满的拥抱。而我们中国的父辈们都比较传统,即便心里面有‘我爱你’,但极少会真正表达出来。这部戏里的父亲对于儿子有着一种规划,但儿子却对自己有着另外截然不同的要求,于是父亲觉得儿子不务正业,儿子憋着一口气偏要证明自己,误会便越陷越深。”大鹏这样描述着他理解中的“中国式父子关系”。

 

从儿时的亲近,到长大后的隔膜、压抑、误会与不解,这几乎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亲子关系命题。“看电影的时候,你一开始会笑,但笑着笑着就会有点敏感,从心里觉得怎么电影里的范小兵和范英雄看起来有点像我和我爸啊,它确实折射出了我们这一代中国年轻人和父亲之间的爱恨交织。”大鹏这样描述说。

 

去年冬天,大鹏回到自己的家乡吉林通化拍摄电影《缝纫机乐队》,作为导演与主演,他日日在片场忙碌,但几乎每一天,他都会在片场见到自己的父亲,“我就忙着我的事,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一回头,就看见他在那默默站着,也不说话。”直到他工作结束离开的那天,很多亲戚与儿时伙伴、同学都来送行,但这一次,大鹏没有在人群中看到父亲。后来他的叔叔告诉大鹏,“你爸就是不想让你看见他,因为这种场合见面肯定免不了分别的仪式,比如拥抱什么的,他不想有分别,所以干脆不见。”

 

那个瞬间,大鹏有点恍惚,他想到了《父子雄兵》在喜剧之外的另一些情愫,欲说还休,但却始终在心底氤氲不散。 

大鹏。摄影|《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董洁旭


间喜剧

大鹏最初的梦想并不是电影。

 

他热爱音乐,至今仍然。

 

喜剧似乎是他获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并且被大众所熟知的方式,但却并不是他原本的方向,而是带有一点歪打正着的微妙落差与“退而求其次”的精心设计感。

 

大鹏是东北人,但就像并不是每个东北人都是活雷锋一样,也并不是每个那片白山黑水中生长出来的人都会讲段子和唱二人转。事实上,生活中的大鹏并没有一点地域特征,他说话几乎没有东北口音,看上去,那张面孔也不自带喜感,白净,平淡,架起一副眼镜,他很容易就将自己隐匿在人群中。

 

在他的成长背景中,唯一能够与“演艺”行业建立起联系的是他的妈妈。她曾经是一名评剧演员,在儿时家乡的戏院里,他看着母亲装扮起来,在台上唱《白蛇传》,拖着高腔,扬起水袖,带着一种陌生而又略显突兀的美丽——那几乎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见识到舞台的魔力,它将一个他生命中最熟悉的、日日洗衣烧饭的女人,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但随后命运很快翻转出了另外一面。

 

母亲生病了,肾炎,为了治疗,她需要打激素,身体发胖,从此不能上台,台上的白娘子不见了,又变成了另外一副模样,“从那以后,我妈就一直在减肥,直到今天还在减。每次我们见面,她都会问我:‘你觉得妈妈是不是瘦了?’”大鹏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

 

母亲的病让大鹏第一次见识到了命运的无常。与舞台上的光芒相比,后者的力量似乎更大。但这力量本身被裹挟在日常生活中,所以粗看上去并没有什么,日子还是一样波澜不惊地过着。

 

大鹏并不叛逆,事实上,在他的成长过程中,他几乎是那种头戴光环的“别人家的孩子”。

 

班干部,成绩好,看起来老实又规矩,但这并不妨碍他拥有自己海阔天空的梦想。从儿时直到今天,董成鹏的梦想都是成为一名歌手,他的人生偶像是BEYOND乐队,从中学时候开始组建乐队,在此后的很多年内,他几乎经历了所有以音乐为终极理想的中国年轻人所要经历的一切,北漂、碰壁,希望如泡沫一般鼓起又破碎,讲起来,这些都不是什么日光底下的新鲜事,但确是他曾经一一经历过的。

 

转机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到来,董成鹏迎头撞上了互联网,随后慢慢变成了如今人们所熟悉的大鹏。

 

他从一家门户网站的网络编辑做起,随后成为了那家网站的直播节目主持人,并且经历了中国网络直播节目从萌芽到大肆风行的整个过程。

 

作为主持人,大鹏人生中第一个采访对象是大张伟。因为是首次,所以他显得无比紧张。目睹全程的主编后来和他说,“你那个囧样儿还挺好笑的。”那几乎是大鹏第一次意识到所谓“喜剧”的意义,后来他半调侃地回忆说,“几乎所有的喜剧,大家会笑,都是因为看到里面的人比自己更惨。”

 

但换一种更加严肃认真的说法,大鹏真正从事喜剧的理由,是“我需要一些具体的方式方法,简单、粗暴、直接地让大家知道,有我这么一个人存在”。

 

真正让大鹏走红的作品是2012年10月首播的系列网剧《屌丝男士》,一个个紧跟时代又无比接地气的段子笑点迅速走红,光是第一季就收获了三亿多的播放量。

 

关于《屌丝男士》,大鹏更喜欢把它定义为“通俗作品”,他并不认为那部作品里有着深刻的内涵与精妙的人物刻画,“就是一个接一个的笑点”,但“它让很多人知道并且接纳了我。”

 

大鹏承认,最初选择“喜剧”作为切入点,是一个“略带功利的想法”,因为毕竟,“欢乐与笑声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刚需”。但同时他又觉得,“你看我的喜剧能够笑出来,这是我的幸运。” 


色扮演

大鹏是摩羯座,一个以客观逻辑与紧贴现实为人生哲学而存在的星座。

 

他极少解释,从不抱怨,并且杜绝哪怕一丝不切合实际的幻想。

 

曾经有一段时间,大鹏每天都会在自己的公众微信账号上发一段语音给听众,微信的设置是语音最多可以表达一分钟,而他,恰好会在第六十秒落下最后一个字眼。有朋友纳闷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大鹏的回答是,很简单,因为每天晚上我都会练习很多遍,而“每多说一遍,对时间的掌握就更精准一些,这里面并不存在什么巧合或者秘诀”。

 

预先精心的设计与充分的准备,是他创作一切作品的基础,同时也是他信心的来源。

 

“我不是一个靠天赋吃饭的人,我也不认为自己的能力很强,但我愿意付出时间与努力去弥补这些不足,在我的每一个作品中,我都是严格按照预先设计来的,每一句话,甚至中间语气上细微的停顿,它们全部都来源于预先设计,绝不即兴。”大鹏对《中国新闻周刊》这样形容自己。

 

他打了这样一个比方,假如有人突然让他上台讲五分钟的话,然后逗乐大家,他会觉得恐慌并且彷徨,但假如给他一定时间去准备,他就有信心让全场人笑起来。

 

与聪明相比,他更认为自己所具备的特质是“清醒”与“认真”。

 

作为演员,大鹏从不使用替身,即便如今他已经积攒了足够多的名气,但一切亲力亲为,这让他觉得能够获得安全感与掌控力。

 

他是一个重度恐高症患者,但在拍摄电影《奇门遁甲》的时候,有一场戏,需要大鹏从十几米高的地方,在自由落体飞下来的同时,还要完成一套武打动作。他被建议使用替身,但最终被大鹏拒绝,自己咬牙上去完成了这段表演,“后来别人对我说,也许用替身比你自己完成得更好呢,是的,也许,但这就是我自己解决问题的方式啊。”

 

而按照《父子雄兵》导演袁卫东对《中国新闻周刊》的讲述,在电影拍摄的过程中,有几场任达华与大鹏的对手戏,饰演黑帮老大的任达华要痛打欠债不还的范小兵。“任达华可以讲是‘老戏骨’了,他非常有经验,知道怎样掌控力度,一拳打下去不会造成真正的伤害,但同时又显得很逼真。”但与任达华式的经验丰富相比较,大鹏的表演模式显得更加热烈天真,有的时候,他需要让自己真的去承受那些伤害,然后再在银幕上表现得足够让人信服。

 

《父子雄兵》是大鹏在大银幕上担任领衔主演完成的第二部喜剧作品,第三部是已经拍摄完成、将于国庆档上映的《缝纫机乐队》。虽然已经积攒了一定程度的作品与观众接受度,但大鹏并不认为,自己的喜剧创作已经形成了某种可以总结出的“体系”或者“模式”,在表演方面,他认为自己的发挥程度更加取决于对手戏方面给予自己的“刺激”。

 

大鹏并不喜欢总结自己,但他能确定的除了“认真”与“设计”之外,还有就是,自己厌恶夸张,“有时候我会收到一些外界的讯息或者表演指令,大鹏你再夸张一点儿,再搞笑一点儿,但即便是《屌丝男士》,我也有自己坚持的尺度,喜剧并不是靠夸张就能完成的。”大鹏对《中国新闻周刊》解释说。

 

事实上,他对于观众的口味,也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疏离,即便在大数据当道的时代,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通过互联网分析出自己的粉丝群体与受众类型,再根据他们的特征量身定制一些作品。但大鹏不喜欢这么做,“他们为什么喜欢我?是因为我做了一个东西,而并不是因为我知道了你们的样子才去定制那些东西。”

 

前一段时间,大鹏在网络上发布了自己的新片《缝纫机乐队》的宣传片,他认为自己在处处避开“煎饼侠”的影响,但观众仿佛依旧把它当成是第二部的“煎饼侠”。事实上,这种认知上的微妙差异已经涵盖了大鹏大部分的生活,“有时候参加节目或者面对公众的时候,我戴上眼镜,准备好表情,好像自己正在扮演着一个叫做大鹏的人。”

 

那个叫大鹏的角色得随时准备迎接观众的目光与期待,用自己的方式让他们笑出声来。而董成鹏与之相比,则内敛严肃得多,他依然保留着少年时代写满歌词与曲谱的笔记本,在心里默念着那从未实现的音乐理想,并且执拗地投射到电影中。

 

“因为喜剧,大家接纳了我,但同时似乎也阶段性地‘定型’了我。”大鹏说,他把这定义为“幸运”,但语气中,也略带一点酸涩,“其实我觉得自己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并且还有一点无趣,至少远没有作品中表现出来的那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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