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物,记录时代,也能改写历史。这一期,让我们走进新昌博物馆看一枚改写了中国印石篆刻史的南宋冻石鹿钮印章。
印章,在古时是身份的象征,铜、银、金、玉、琉璃、水晶、犀角、象牙、木等多为印章材料,不过,据早年记载,随着印章被广泛使用,元代开始盛行用更加易于取得的石材作为印章的材料。
新昌博物馆收藏的这枚于1972年从卢淵墓出土的南宋冻石鹿钮印章,改写了记载中中国印石篆刻文化从元代开始的结论,将这段历史往前推了约170年。在新昌博物馆的展厅里,记者见到了这枚虽小却弥足珍贵的印章,也听新昌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俞国璋讲述了印章背后的故事。
(注:由于输入限制,文中“卢淵”[yuān]的“淵”字实为走之底。)
明代印学家甘旸曾在他的《印章集说》中声明:“石质,古不以为印,唐宋私印始用之……”
话虽如此,但早些年因为没有确实的证据,以证明石印在唐宋时的使用,这句话并没有被作为一句石印出现朝代的证明,一直到1972年。
1972年,新昌县城南乡丁村小学兴建校舍挖掘地基时发现了一个古墓。考古部门发掘后,发现了一方锥形印面阴刻篆文“卢渊”两字印章。
尽管已经历经千年,但这方石印的篆刻刀法古朴苍劲,笔力雄厚,印钮雕蹲鹿昂首仰天状,钮肚下有一横穿孔,可供系绳线携带。
清理后,考古人员对这块莹润的米黄色冻石质印石进行了测量,石印高3.4厘米、长2.2厘、宽1.9厘米。
因为各种原因,这方石印并没有引起大家的重视,直到1995年,经由故宫博物院原副院长杨新鉴定,这方石印被确定为国家一级文物,编入《全国文物精华大辞典》,成为新昌博物馆馆藏宝藏中,唯一确定墓葬地点、年代、人物、时间的南宋篆刻石印。
在获得文物地位的同时,这方石印同样也被篆刻界“遗忘”了。2016年11月5日,在浙江省社会科学界第3届学术年会“创新话语体系 讲好浙江故事”上,新昌政协秘书长徐跃龙提交《新昌南宋鹿钮冻石卢淵印印材初步考证》,彻底“惊动”了与会的印石和篆刻专家。
所幸,“卢淵”印在出土时有两方完整墓志石明确墓主的身份和墓葬年代,以便于当初确定此印是石质而不是玉印。据徐跃龙和其他知情人考证,墓葬出土最初的两三天内,这方石印和其它一些文物曾经落入当地百姓家,后被闻讯赶来的文物部门追缴。
这期间,石印一侧有一个小刀刻划留下的“生”字,专家认为,这也许是当地百姓为了“试探”印章是否玉印时所留。虽是一种“破坏”,却也证明它是石底而不是玉底。
11月底,西泠印社、浙江国石文化研究会等有关专家济济一堂,将接近“卢淵”印质地的天台宝华石米黄冻原石现场认真仔细比对,认为这两种石材的相似程度达90%以上,再根据墓主“卢淵”生前活动轨迹,排除了青田、寿山、昌化石的可能性,新昌相邻天台,所以卢淵印材石质应该为“莹润米黄冻”。
比对天台佛石文化研究会提供的南京东南大学出具为天台宝华石粉碎与测定元素的宝华石米黄冻石标本,两者在色泽、质地、硬度等方面高度相似,同为叶腊石,米黄色,微透明,软质地。
对于这个结果,各方专家签署了专家意见书。如今,这方印石已经被收录于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中国篆刻聚珍·隋唐宋印卷》。
早在两宋时期,北宋欧阳修的《集古录》和米芾的一些著集中,有关于金石方面的记载,南宋赵明诚著的《金石录》以及后来的《宣和印谱》则名重一时。
篆刻印章自宋代开始才进入真正意义上的“金石篆刻”,“卢淵”南宋石印作为目前唯一能见到实物的精致篆刻石质印章明显少了工匠气。
新昌县博物馆副研究馆员俞国璋告诉记者,从整体判断,唐宋还是属于篆刻的式微期,到了北宋大中祥符五年,朝廷明令禁铸私印,规定私印只能用木雕刻,面积不过方寸,这些限制促使私印尝试采用石材。而在盛行的鉴藏之风推动下,文人们也大大提高了对印章的兴趣,促进了宋代金石学的兴起。
一方面是篆刻艺术整体式微,一方面又在文人士大夫书画家群体形成对金石学的兴趣,让后人无法捕捉却总是兴致勃勃要一探究竟。
“卢淵”南宋石印的出土,至少推翻了篆刻史文人篆刻石质印章,即“花乳石(叶腊石)”制印始于元末书画家王冕的说法。
在清代的《清稗类钞》中记载:“花乳石为图书石之一种,天台宝华山所产,色如玳瑁,莹润空清,可作图书。元末,王冕始以花乳石刻印,是为石印之始,至本朝而采者甚多。”
民国的邓散木在《篆刻学》中也提到:“元末王冕,字元章,会稽人,得浙江天台宝华山所产花乳石……用以刻为印,刻画称意,如以纸帛代竹简。”
王冕的好友杨维桢在天台任县令期间,王冕曾隐居天台山潜心作画刻印。由于他个人书画方面的造诣及圈内影响,石刻印材迅速从技术向艺术发展,印章“文人化”渐成风气。但是,“卢淵”印的发现,证明了“叶腊石(冻石)”引进到篆刻创作领域并非王冕首创,也不是传说中的赵孟頫,而至少是在南宋的中早期就已出现。
“卢淵”生卒年是1119~1174年,王冕生卒年是1287~1359年,据此,印石篆刻史就提前了约170年。
卢淵是何人呢?卢淵是德清人,据推测,他妻子吕氏很可能是新昌人。卢淵墓地选址新昌丁村“十里潜溪”旁,很可能与这种情缘有关。卢淵的家世,根据卢淵墓志铭记载,曾祖卢革,祖卢秉,父卢知原三人在《宋史》都有相关的记录。到了卢淵这代,他相当于如今省级检察院的高级文官。
中国书协原副秘书长、《中国书法全集》主编刘正成曾在鉴定会上说:“苏舜钦三代、苏东坡、米芾已有使用收藏印和姓名章的历史,新昌‘卢淵’石印出土从现代考古学史料做了最好的实证。”
著名篆刻家徐正濂看了“卢淵“石印也大加赞赏,认为该印的创作水平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难以想象是南宋的篆刻作品,而且还是石质的,中国篆刻史需要改写。
参与鉴定的西泠印社社员何国门则倍感兴奋:“基因遗传错不了。我看到原印与宝华石样比对,感觉有99%的相似率,简直不敢相信!”
据介绍,“卢淵”印具汉印气象,兼有宋代墓额篆的姿韵,用笔、用刀及结体布置均极顾及小节细微,匠心独远,文气斐然,遍翻《中国篆刻聚珍·隋唐宋印卷》,真就找不出第二方这样高质量的篆印。
此外,“隋唐宋印卷”中没有第二方南宋石印作为实物面世,官印之外,即使是整个宋代几乎没有发现“书画家”私印实物遗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