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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读 | 上海,中国最洋气的城市

中国城市中心  · 公众号  · PPP  · 2017-11-21 16:20

正文

本文摘自“网易浪潮工作室”,欢迎关注他们。


说到“洋气”,今天的上海依然是大多是中国人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城市。


19世纪“洋气”从上海滩登陆中国,今天依然赋予这座城市独特的气质。中国上续两千多年的春秋辨夷夏,到晚清的时候开始转变态度。“洋气”这个词一开始是笼统概括来自外洋的新鲜事物。后来西方势力撤离中国,“洋气”也有了“文明”、“现代”的更多内涵,而上海始终是这个词的最佳诠释者。


上海的洋气,到底是怎么来的?今天的上海,真的有人们说的那么洋气吗?


村炮修炼手册


今天我们说上海地理位置优越,什么扼内河航运与海运枢纽,古代的农民听了肯定想打人。距今150年前的上海县,还看不到任何洋气的迹象。


当时这群农民定居在低矮的冲积平原上,不仅有水灾和台风的侵袭,海潮的冲击也使土地常含盐碱,不宜种稻。元代设县后,上海人口不仅没有增加,反而有大量农民由于土地贫瘠而缴不上赋税,被迫远走他乡。上海农民为数不多的谋生产业是植棉和纺织手工业。


蜡像。晚清上海弹棉花的生意人 / 视觉中国


虽然上海积累了一点工商业基础,但是直到清末,同富饶的江南邻居相比依然相形见绌。清廷重内河轻海运,鸦片战争后,英人想将中国的部分港口城市纳入自己的世界贸易体系,他们看中了上海。朝野上下看到英人选择上海而放弃了苏州,甚至有些小庆幸。


当时谁能想到,这样的上海有朝一日竟然会成为全世界最前列的五大都市之一?为什么这样的上海,会与“洋气”扯上关系呢?


1928年的上海外滩 / Wikimedia Commons


上海的“洋气”,一开始特指伴随洋人进入的新事物。虽然租界是家国耻辱,但踏入租界的上海人不得不承认:现代城市的先进文明让人心旷神怡。


租界里浓缩的种种现代城市文明,对久蒙野蛮落后之名的上海人是直观的刺激,启发了变革的欲望。以公共卫生事业为例,19世纪60年代初就有知识分子呼吁引进先进卫生设施,到20世纪初,华界效法租界的管理方式,体制规章已经达成一体化。《申报》赞“大街僻巷均极洁净,居民便之”。


当时上海兴起了一系列市政改造运动。洋人每把新事物引入租界,上海县城一定紧跟其后,从浚河、排管、修路,到自来水、煤气、电灯。士绅与普通居民在改造活动中也扮演了重要角色,报刊等大众媒体则极力渲染着浓缩在北边租界里的西方新气象。


大众传媒为人们提供了更多有关新事物的信息。图为人们在图书室阅览报刊 / 上海图书馆


我们衡量传统城市的现代化时,往往将其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城市功能改造,第二是城市格局改造,第三是新的意识形态的占领。对租界的一系列效仿活动也已逐步渗透到价值取向的层面。


租界一通电,华界立马翘首以待。闸北电厂甫一落成,立马普及夜间开工。二十世纪初西方新式交通工具在租界普及,《申报》即登呼吁,号召在华界推广以节省交通时间和便利货物流通。来自现代工业文明的组织方式和基本观点已可窥一斑。


20世纪20年代上海市的公共交通工具 / Wikipedia


外侨在上海的生活方式,也引得上海居民竞相效仿。时人最推崇有西方老绅士之风的上海“老克勒”(“老”在上海话里是很,非常的意思,“克勒”来自英文“Carat”或“Class”),一身笔挺西装,脚蹬锃亮皮鞋去咖啡厅,是上海滩顶洋气的人物。而那个时候谁要是不会用刀叉,就和苏北乡下人没两样。


近代上海在城市现代化取得的一系列成就,大量来自仿效租界的结果。而上海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吸收西方文化的最前线,并不是个巧合。

没有根的上海人


既然租界起到了示范和榜样作用,可是晚清那么多租界和口岸,天津、青岛、武汉……为什么西方文化只有在上海才最大规模、最系统、最迅速地扩大了影响?


这是因为开埠以前,上海就是传统文化精英真空的城市。


宋室南迁后,中国的江浙一带长期是全国文化最为活跃的地区,上海在这之中是一座孤岛。由于地缘环境不利于农业发展,设县晚,流动人口大,上海没有形成传统社会担任精英文化对平民文化控制角色的士大夫阶层。


上海历史短,文化保守性差,与广州、福州、天津这些聚集传统士绅集团的区域政治文化中心不同。开埠以后,西方人进入上海,要比在广州和福州顺利得多。


其实说到贸易条件,广州显然更胜一筹。1757年至《南京条约》签订前,洋商仅能在广州一口通商。然而正是这种既有的经验加剧了华洋矛盾。广州的海上贸易长期建立在中国全盛王朝的朝贡体制上,官绅对“番鬼”有居高临下的憎恶与排斥。整个19世纪40年代,英人深蹈广州社团与士绅领导的反入城斗争,门都进不去。他们在福州也同样碰了壁。


洋人焦头烂额地来到上海,顿时感觉轻松许多。他们这样描述当地人的特点,“广州人如果能对外侨冷淡,我们就觉得很好了”,而上海人至少“愿意和外侨半推半就地接近”。


这里讲的“上海人”,已经不是上海本地人。如果按照出生地划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其实没有太多土著。上海城市现代化的过程,实际上是外来移民不断扩充、参与到上海人队伍中,不断合流西方文明的过程。上海基本上一直是一个移民城市。


上海这种特色的里弄就是为移民设计的。从周边移民到上海租界的人口急剧增加,外国的房产商就趁机设计了这种狭小经济的民居。石库门里弄是上海民居住宅的基础,最多时约占60%—70% / 视觉中国


有明确人口记载的上海人口发展史从1355年开始,以1850年为界。1850年前,上海人吃尽海溢、水风灾和倭寇的苦头。从1355年的30万到1816年的52.6万,年均人口增长仅1.2‰,远低于中国平均水平。商人货尽即归,选择定居上海的人并不多。


1850年后,上海人口发展出现了急遽增加的局面。无论是太平天国战事、小刀会起义,还是连年饥荒,都促使大量移民涌入上海谋生。工商发达、生活便利的资本主义现代化中心城市吸引了前来投资和作乐的富商巨贾,渴望新知的青年学子,下层青年则在这里寻找创业的舞台。


1840-1936年的上海人口。图表内数字1=人口一百万 / 《上海——现代中国的钥匙》


当时上海租界与华界一市三治的局面,存在大量政治控制的缝隙,对移民也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1845年上海开辟英租界,1849年软弱的上海道台麟桂在交涉下同意开辟法租界,1863年,英美租界合并成为上海公共租界。两租界与华界对对方区域发生的事情高高挂起。当时上海在国际上的称号是“冒险家的乐园”,亡命者、罪犯、流氓都可以在三家分管的缝隙中找到容身之所。


上海“魔都”的叫法就是这样来的。1923年日本浪人作家村松梢风初访上海,在游记《魔都》里描绘了当时一市三治的格局。在序言里他慨叹,文明的光辉如何照耀着罪恶的巢穴,极端的自由,极端的痛苦,极与极的现象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这座巨大的“魔都”。


上海两租界和华界并立的局面 / McGill University


移民社会使当时的上海成为名副其实的大熔炉。中国各地文化在异质的西方文明面前半斤八两。西人将欧美的物质文明、价值观念、生活方式都带到租界这片东方世界的西方文化飞地,通过租界展示出来的现代城市模式,租界与华界的可观差距,使西方文明在移民群体间获得了更多的认同。


上海人更看重规则与契约,而非情感同友谊的纽带。这种工业文明思维方式,不仅有利于当年商业都会的发展,今天重视公平与秩序的人们依然更乐于同上海人共事。


上海外高桥保税区,聚集大量跨国公司总部 / 视觉中国


被物化的上海


我们在谈论上海的“洋气”的时候,到底在谈论什么?


20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已经完成了传统市镇向近代大都市的转型,和世界最先进的城市同步。中国大部分地区依然为贫困的农村占据,上海则成为全国人民心目中最洋气,最具有现代魅力的地方。


当时的上海,不仅是内地城市争相效仿的物质文明集中地,同时有极强的文化生产力。上海的大众传媒产业最早崛起。报纸、杂志在上海如雨后春笋般竞相怒发。1949年前,全国铅印书刊中50万令(相当于500张标准纸)有20万在上海。而上海还有66万的胶印能力加成。


上海还生产了大量名噪一时的文化产品。即便对老电影不了解的人,怎么说也能哼上两句周璇唱的主题曲《天涯歌女》。上海的大量通俗文学与影视作品建立在都市背景下的都市生活,将这座城市的摩登神话源源不断地输往内地。大部分人根本没到过上海,上海的洋气却已经深入人心。


上海电影博物馆里展出的老电影切割机 / 视觉中国


1949年解放后,上海后接受了一系列社会主义改造。城市空间上,外滩从殖民势力枢纽和金融中心变成人民政府所在地,昔日的冒险家撤离了上海,南京东路两边是国营和公私合营的大店招牌。作为社会主义城市的上海,成为了中国最大的工业基地,在功能上转向生产型。工人阶级成为这座城市的领导阶级。


工业数据记录了上海城市的发展与转型的胜利成果:1958年,上海的工业产值增加到171.3亿元,一年增加的产值比1949年全年的产值还要多。重工业规模也十倍于1949年。十年前,上钢一厂只有一座半烟囱,现在烟囱是六十七座。工人新村也在上海纷纷兴起。


当时人们提到上海,就是一个工厂,以及工厂产出的各种好东西。上海有好的自行车、好的手表、好的收音机。上海人这个身份的优越性,已经由文化上的优势,转变为物理距离的优势,他们在中国离工厂最近,能最快得到好东西。


今天远眺上海宝钢 / 视觉中国 


从上海下乡的大批知青代替了当年的大众传媒,成为物质文明的实体代言人。在稻田里插秧的时候,他们穿着高筒的胶鞋,会用煤油灯煮咖啡。这种印象尤其固定在服装上。全国纺织在上海,知青们往返于上海与地方之间,将新面料、新装饰的讯息带给全中国。


浦东开放后,上海接续起一时断裂的金融中心和航运中心地位,重新进入了高速的发展时期。时过境迁,东方明珠依然是大部分中国人对现代化建筑的第一联想。随着人们的物欲逐渐合法化,作为消费空间的上海重新回到了人们的视野。


然而与物质的崛起与复归相对的是,上海再也不是那个现代文明的发源地了。1980年,上海相对的印刷比例已经下降到全国的十分之一左右,实体书比例仅占8%。上海本土文化产业凋敝,新时代的郭敬明们已经取代了当年的亭子间作家。


从九十年代开始,上海就陷入一种“怀旧热”。新上海人大踏步向前的时候,老上海们一本本地重写上海的近代史,一件件地死守老克勒的生活腔调,一遍遍地强调上海话的特殊性,心里爬满失重的焦虑。


上海的“洋气”退到物质标签,现在等着一个蓬勃的深圳去撕掉。


2009年4月8日上午,上海百年老桥外白渡桥整装后重新开放。大量市民闻讯前来, 其中以中老年人居多 / 视觉中国


对大部分外地人来说,沿商铺林立的南京路步行街一路往东,可以一直走到外滩。上海繁华的物质文明,在这条线上仿佛完成了一次穿越时空的交汇,“上海还是这么洋气!”


然而对上海人来说,一个洋气的时代,已经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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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浪潮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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