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阿伽门农首先把自己与女人区分开:妇人的娇贵举止和与之联系的纤弱无力的特质不适合他。正如我们提到过的,在前五世纪,性别的强烈对立影响了语言的各个方面和文化生活的扩展。希腊的军事领袖对女子气是完全拒绝的。接着,阿伽门农拒绝了“某些东方”(some Asiatic)的方式。译成“东方”的希腊语词通常可以用意义更广泛的“野蛮人”(barbarian)来表达。“野蛮人”指的是所有非希腊人:这是希腊的文化思想中最广的分类之一,它蕴含在无数不同作者的作品中;而在这一希腊文化思想的广泛分类中,许多与雅典男性的规范相悖的风俗习惯都被视为野蛮人的习性,包括女性统治、普遍的女人气,以及所有堕落观念带来的习俗。对野蛮人的胜利,比如在马拉松战役中击败波斯人的故事,为民主城邦提供了希腊男性优越性的标准范例,这也是雅典演说家们喜欢提及的。第三个区分或许是最为广泛的:阿伽门农与神明没有关系。正如德蒂安(Detienne)和韦尔南指出的,
人一方面与神相区别,另一方面与家养或野生动物的兽性、不开化的世界相区别。人在事物的秩序中处于两极之间,占据超人的神性和低于人的兽性之间的位置。
这个三分体系被表现在许多构思和载体中:神庙的雕塑常常描绘神战胜野蛮、不开化的巨人,或是拉庇泰族(Lapiths)的人类同野蛮的肯陶尔(centaurs)战斗的故事。宗教仪式、祭祀和节日被解释为这一体系在日常生活模式中的实施。诗歌意象和神话故事也常常关注到如何捍卫人在事物秩序中的位置,或是其遭遇的危险。但尽管这一思想体系如此普遍,我们必须注意不要将其与现代西方的定义或思想完全等同;就像芬利(Finley)最近指出的,在希腊历史中往往被遗忘的奴隶群体通常被当作财产来对待,而很少被认为拥有常人的权利和特性,就像现代自由主义哲学家们试图在整个人类身上发现的一样。并且,尽管初看起来这个分类标准十分普遍,我们也不能假设它使用起来没有困难或模糊性。
就如我们将在本书中看到的那样,在悲剧中处于危险境地的,正是对“人”这样的概念的定义;它们关注的往往是诸如此类的分类和定义过程中的灰色地带和边界。
在对克吕泰墨涅斯特拉的要求做出这些否定评价后,阿伽门农给出了正面定义:他是一个凡人男性,一个人(man)。因此,通过在与妻子的对话中给出这些正面和反面的定义,阿伽门农用一个与前五世纪雅典的语言相呼应的普遍分类实现了对自身的认识。男性主体通过他者的概念来定义自身:他将自己与神、野蛮人和妇女区别开来。芬利对此有一个简洁的概括:“并非所有的雅典人都持有一样的观点......但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几乎所有雅典人都把这一点当作前提,或者说公理:好的生活只有在城邦里才有可能,‘好人’和‘好公民’多少是同义词,而奴隶、妇女和野蛮人天生就是低等的,被排除在所有讨论之外。”
至此,我们已经从最普遍的意义上描述了雅典公民对“人”这个概念的广泛理解:但我的目的不只是简单地确立雅典文化思想中某个关键词的意义,而且也要介绍这个对希腊人理解事物秩序来说至为普遍的两极对立的逻辑。雅典人关于作为一个雅典人意味着什么的概念,还有进一步具体描述的空间。我将从两个角度进入这个复杂的话题。首先是通过公民与民主观念的联系,其次是通过雅典的地生人(autochthony)神话(autochthony的意思是出生在居住的土地上),这个神话将会带我们转向本章第二部分对公民空间的讨论。首先让我们来看在民主制下作为一个公民的含义。
与它的保护神雅典娜的出生不同,
雅典民主制并不是全副武装突然出现的;相反,它经历了缓慢的发展过程,伴随着无数争论、艰辛和流血:事实上,即便在它已经确立的时候,保守与激进的元素、不同力量团体与单个领导者之间依旧存在极大的紧张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