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士 | 冰雪传说——从霜巨人到雪女_三分钟读神话的专栏文章_微信文章

冰雪传说

常言道，投胎是门技术活。

古语亦有云，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比如说水吧，分子式是H2O，要是到了北欧呢，就变成了冰雪巨人，高大威武，呃不，应该说是野蛮粗壮。若是到了日本，那可就成了楚楚‘冻’人的雪女了。

时至今日，除了都是冰雪的化身外，冰霜巨人和雪女怎么看都八竿子打不到一堆。然而，正是这两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概念，却展现了从神话到传说的发展历程，以及这些源自于远古的散体叙事在现代的转型。

神话的开始：流放者与贬谪者

当天地被创造的瞬间，神话便开始被叙述。而在这一时间点上，北欧的冰霜巨人和日本的雪女并没有多大的差别，他们同为雪这种自然元素的拟人化，仅是因为北欧与日本的雪的不同风貌，而有些个性差别而已。

当雪花从天上飘下来的时候，地球上的先民们并不了解这到底是怎样一种自然现象，在心存畏惧之时，神话便由此而诞生。北欧地处高纬度临近北极圈，常年天寒地冻，因此那里的雪形象地被称为冰霜巨人Hrimthurs。而东亚的岛国日本，没有北欧冰原上万里冰封的毁灭之力，于是绝美冷酷的雪女便从漫天飞雪中袅袅走出。除了由于地域原因造成的截然不同的形貌性格，他们在神话中的地位，在一开始却都不是那么振奋人心，似乎从一开始就被注定了配角的宿命。

巨人

据冰岛史诗《埃达》开篇第一章《女占卜者的预言》（也有译做《西比尔预言书》）上的记载，世界初开之际，只有一道包裹在浓雾中的金伦加（Ginunaga）鸿沟。以此沟为界限，鸿沟之北是终年严寒的“雾之国”尼福尔海姆（Niflheim），鸿沟之南则是酷热无比的“火之国”穆斯贝尔海姆（Muspelheim）。这两大地头本是互不相干，但悬浮在大气中的寒气和火星却越过鸿沟不断地激情碰撞，在冰与火的缠绵下诞生了冰霜巨人始祖伊米尔（Ymir）和一头名为欧德姆布拉（Audhumbla）母牛。

本来，这条生物链在最初是相当和谐的，伊米尔吃着欧德姆布拉分泌的奶水维生，而欧德姆布拉则以舔食寒冰上的盐粒为生。由于冰这玩意儿在北欧几乎等同于无限，母牛奶水十分充足而伊米尔又是吃独食，很快便酒足饭饱地酣然入睡了。这时，从伊米尔的身体各个部位生出了无数个冰霜巨人，这其中包括著名的智慧巨人密米尔（Mimir）和奥丁的母亲女巨人贝斯特拉（Bestla）。同时，母牛也不甘示弱，它对着冰块舔啊舔啊，终于舔出了布利（Buri），此人便是奥丁等神族的始祖。

后来，天地间爆发了第一场战争：冰霜巨人VS奥丁神族。伊米尔作为冰霜巨人的头头，率领一帮巨人子孙，居然打不过奥丁等一干黄口小儿，只能哀叹奥丁的主角命太过强大。事实上，最开始伊米尔还是很占上风的，但是奥丁的老爸布尔很无耻的用了美男计，他与冰霜女巨人结合后生下奥丁等三兄弟。所以说混血出良种，奥丁等人身上既有神族血统也有冰霜巨人的血统，三人加入战局后很快便击败了冰霜巨人们。

被打败也就算了，但伊米尔被杀死后，不仅身体被奥丁等人利用做成了北欧世界九界的材料，伊米尔的血更是将自己的子孙尽数淹死，除了邪恶的冰霜巨人勃尔格尔密尔和他的老婆逃过一劫。他们逃到世界边缘，建立起自己的国度约顿海姆（意即永冻之地）。

看到这里应该明白冰霜巨人的处境了吧，在世界诞生的原初，他们作为第一批生命本是最初的王者。但是，奥丁等神族却将他们驱逐到遥远的约顿海姆。换句话说，他们被放逐了，而约顿海姆实际上就是个逃亡者的国度。用一句现代的话来说，奥丁等人利用伊米尔合情合理的将冰霜巨人们边缘化了。

冰霜巨人是北欧神话中的流放者，他们的存在让世界管理者——奥丁神族始终如芒刺在背，但又不可能完全消灭他们的存在，只得将其流放到约顿海姆并加以约束。背负仇恨活着是很累的，比起冰霜巨人在世界边缘时时刻刻想着打个翻身仗，雪女虽然是日本神话中的贬谪者，却活得更像是一个隐士——至少在自己的雪山小天地里，活得自由自在。

霜巨人克星——锤哥的锤

雪女

雪女的故事，远没有冰霜巨人那么惊心动魄，众所周知，雪女来自于日本著名的妖怪传说——百鬼夜行。日本与世界其他地方的文化不同，虽然也有自己的创世神话，也有所谓天照大神的存在，但日本最流行的不是神话而是怪谈。现今人们所知晓的雪女，其实大部分来自怪谈和传说。而我们首先要说明的，正是最初时期，即神话阶段的雪女形态。

日本人认为，妖怪其实就是被贬谪的神仙，换句话说，百鬼夜行中所有的魑魅魍魉在最开始都曾位列仙班，雪女自然也不例外。在最初期的日本神话中，雪女是山神的女儿，掌管冬天的暴风雪，而她的孩子雪童子便是山里第一场雪的化身。在雪山之中，天神根本懒得管，因此雪女即没有所谓的天敌，也没有需要复仇的对象。

自古，山与海就被日本人认为是属于异界的区域，因此雪女的活动范围大多是雪山之中。有一则较为恐怖的传说记载，在某个风雪之夜，雪女会突然造访深山中的某户人家，然后喜怒无常的用风雪之力将屋里的人全部冻死。有的传说表示雪女会在冬天将自己身上的雪做成分身，也就是雪童子，站在路边请求路人帮助，一旦路人接住她递过来的孩子便会被冻住。这些传说发展到后来，雪女甚至不再是一只妖怪，而成为一个族类。幼年的雪女毫无危害性，但成年的雪女却喜欢将心爱的人做成冰雕，然后带回山洞永久封存。

在最初的神话时代，虽然都为冰雪的化身，雪女在诞生初期就与冰霜巨人截然不同，尽管如此，却并不似现今我们所熟知的雪女那样娇柔妩媚。直到后来小泉八云的《怪谈》现世，记载其中的雪女才被赋予了更多人性化因素，与人类的关系也密切起来。

雪女造型凄婉

神话的流传——密米尔与雪子的故事

在北欧神话销声匿迹的时候，雪女的故事正从神话变为传说。到了平安时代，各种流传在坊间山里的怪谈奇说，最终集结为壮丽的百鬼夜行，雪女飘然于百鬼行业之中，其故事便随着这夜行的百鬼流传于世。

北欧神话在诸神的黄昏之后，并没有迎来真正意义上的完结，然而异族文化的过早入侵已经无可规避，所以北欧神话渐渐被人遗忘，直到近世才重新受到关注。而雪女的故事却从神话进入传说，并且不断蔓延。在这其中，雪女的性格被人们重塑，赋予了更多人性化因素，终于成为了今天我们熟知的雪女。究竟神话和传说会对人物性格造成何等影响，我们可选取冰霜巨人和雪女中的佼佼者来对比说明。

密米尔

首先，在北欧神话的记载中，密米尔是个有名有姓且出场次数较多的冰霜巨人。密米尔是冰霜巨人始祖伊米尔的嫡系子孙，诞生于其腋下，论资排辈也算是这一族中名声显赫的巨人之一。不仅如此，密米尔与奥丁所在的阿瑟神族也有密切关系，前面已经提到，密米尔的姐姐女巨人贝斯特拉就是奥丁三兄弟的母亲，说起来，奥丁还要叫密米尔一声舅舅。不过，这舅侄之间的关系并不比其他神族与霜巨人的关系好太多，他们之间就像刺猬，挨近了觉得扎，离远了又觉得冷。

密米尔被称为智慧之神，看守着九大世界中的智慧之泉。此泉在连接九大世界的梣树“尤加特拉希”通往巨人世界的根部，相传其泉水中充满了知识和智慧，关于整个天地、九个世界里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知识，都熔汇在这清澈透明的泉水中。不管是神祗、精灵、巨人、侏儒还是人类，只要喝了密米尔泉里的泉水，就会变得既有知识，又富有智慧。神主奥丁为了喝一口智慧泉水，不得不来求密米尔，密米尔对他百般折磨，甚至剜掉他一只眼睛，才让奥丁如愿以偿。可惜奥丁在变聪明的同时，也得知了诸神黄昏将无可避免的来临，于是终日在王座上神伤。

也许是天妒英才，智慧巨人密米尔的结局比较悲惨。在惨遭瓦尼尔神族杀害后，奥丁将密米尔的头颅小心翼翼地保存了下来，放在自己的王座边。每当奥丁有什么疑难和困惑的时候，就来到密米尔的脑袋旁，念动咒语，向他讨教。可见，这个由奥丁首创的脑髓存活技术十分先进，而且比现在某些科幻小说里类似情节的创作时间早太多了。

雪子

雪子是小泉八云（KOZUMI YAKUMO，1850-1904）创作于 17世纪的日本妖怪小说《怪谈》中的经典雪女形象。作为日本现代怪谈文学的鼻祖，小泉八云的一生似乎就充满着传奇色彩。他生于英国伦敦，父亲是吉普赛人，母亲是希腊人。小泉八云长于柏林，1896年加入日本国籍并正式采用小泉八云的名字。小泉八云一生不得志，郁郁而终，但其笔下的“雪子”，却使雪女美艳而伤感的一面深深烙印在人们心中。

故事发生在武藏国的一个山村里，住着茂作和巳之吉两个樵夫，茂作是个80岁的老人，而巳之吉正是青春少年郎。一天，这两人在砍柴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大风雪，无奈之下只得躲到一间破旧的茅屋里。茂作年老体衰，进到茅屋后不久就鼾声大作，而巳之吉却被外面的风声吵得怎么也睡不着。这时，一个飘着雪花的美艳女子出现在他面前，女子告诫他今天的所见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否则将杀死他，说完便消失了。巳之吉毛骨悚然，待女子走后迫不及待地想摇醒茂作，这才发现茂作早已死得硬邦邦的。第二年冬天，巳之吉遇到一名叫雪子的美丽女子，并与她结为夫妻。雪子为他生养了10个孩子，小两口过着幸福的日子。这种幸福一直持续到一天晚上，巳之吉看着在灯下为他缝补的雪子，不经意地发现她与多年前遇到的雪中女妖非常形似。于是，巳之吉便对雪子说出了小茅屋里那恐怖的一夜，雪子猛地站起来幽幽地对他说：那个就是我啊，现在你违背了我们的约定，但是看在孩子面上，我不愿取你的性命，请你好好对待我们的孩子。说完，雪子化作风雪消失在屋外。

尽管无论神话还是传说都是故事，但这两种题材却深刻影响着其中人物的性格和形象。首先，密米尔是北欧神话中的人物，这则神话产生的年代久远，（记载北欧神话的史诗著作——大小《埃达》的成书时间几乎已不可考。）在人类诞生的远古年代，写作技巧和用词都十分的有限，对人物的刻画也较为简单。所以神话中的密米尔除了野蛮等一些基本特征外，几乎没有更复杂的性格特点，对外貌的描写也基本为零。关于这一点，全世界的古老著作都是如此，例如在荷马史诗中，阿喀琉斯就是愤怒的代名词。

而传说却是这样一种文体，诞生的时间晚于神话，所以其故事通常更曲折生动，人物更性格复杂，且蕴含着这民族的独特意味，这则极具日本特色的雪女故事正是如此。虽然通常人们会用“古老”来形容上文的雪女故事，但这所谓的“古老”也不过仅仅是17世纪，与北欧史诗一比，就给比到太平洋去了。17世纪并不是一个多么遥远的时代，那时人类的文明已经相当发达，写作技巧和用词自是不在话下。社会与人们的心理都更繁复曲折，因此虽然脱胎于神话，但雪女的形象逐渐丰富，不再如最初产生时的单一冷酷性格，却多了几许颇富人情味的惆怅和温情。

现代性开启

诸神的黄昏与雪女故事的衍生

在冰霜巨人的神话终结之时，雪女传奇正经历现代性转向：关于雪女的故事开始结合日本社会的各种欲望和问题无限增值起来。

我们已经知道，在世界冰雪神话的早期，冰霜巨人和雪女其实具有非常相似的形貌特征——均是大自然原始力量的崇拜。而这种崇拜在经历了现代社会的改造之后，才逐渐开始分道扬镳。冰霜巨人由于外族文化入侵而导致其发展中断，于是始终以一种原始的不完备而存在。

密米尔的故事很能体现冰霜巨人们与神族的某些特点，如果说奥丁神族是世界主宰力量的象征，那么冰霜巨人就是世界本源的象征。而奥丁等人本有一半巨人血统，因此，他们从根源上，不可能也无法完全摆脱巨人的影响。奥丁与密米尔之间的种种，充分说明了神族既惧怕冰霜巨人的原始力量，也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求助于他们的双重性。

北欧神话在诸神的黄昏中有个近乎戏剧性的结尾，最开始，神族与巨人结合所诞下的奥丁三兄弟，成为神族胜利的重要力量。而在诸神的黄昏中，同样是神族与巨人结合下的产品：邪神洛基与其妻女巨人安格尔波达所诞下的芬利尔恶狼、世界之蛇尤蒙刚德和死神赫尔，也成为了终结神族和世界的主要力量。其实笔者在这里只想说一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由于基督教的过早入侵，北欧神话讲到诸神黄昏之时，已接近尾声。所有的神与巨人都在火焰和冰霜中灰飞烟灭，新世界从海中冉冉升起，光明和黑暗两位神明和谐相处。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留下了一个相当大的开放式结尾。

就像中国的一句古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在北欧人心中，冰雪既是世界诞生的原材料，也是世界毁灭的主要原因。因此，冰霜巨人作为一种象征生命与毁灭的双重原始之力而诞生。试想，倘若没有基督教的文化入侵，或许在天寒地冻的北欧，在第二代神族的故事中，冰霜巨人们将以一种全新的身份出现，因为北欧的冰雪并不会因诸神的黄昏而止息。但是，冰霜巨人的故事没有再继续下去，他们狡黠、野蛮粗鲁的形象永远的流传下来。

在后来的演变中，雪女故事结合在《怪谈》中所诞生的两个母题，并逐渐糅合了日本某些社会问题，渐渐衍生出许多具有现代性气息的故事。这两个母题，其一便是艳遇，其二便是守约。前者更相对于男性来说，而后者则更针对女性。从古至今，不少文人墨客都幻想着红袖添香的香艳偶遇，日本也不例外。传说中的雪女虽性格冷酷绝无笑容，但总是身穿白色和服，肌肤似雪，身材窈窕，一头淡蓝色的长发，脸庞像月牙般白暂圆润，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雪女出现时总是带雪飞霜，配上其的惊人容貌，可以想象这是相当华丽丽的惊艳场面。因此，日本某些文学则以偶遇雪女为主题，但这样的故事多半以悲剧收场。

巨人与雪女从存在上来说虽然相隔千里截然不同，但显然雪女要幸运得多。作为日本少数几个原创妖怪之一，雪女经历了从神话到传说、再从传说到故事的转型。不仅获得了从古至今大多数文学家的亲睐，并成为如今最火爆的轻小说与漫画中不可或缺的倩影之一。

相比之下，冰霜巨人不仅被奥丁神族一直压着打，最终也和世界一起毁灭，作为北欧神话中的反派，在今天看来却有一种复杂微妙的悲壮感。在诸神的黄昏之后，越来越受关注的北欧神话就像未完的红楼梦，让人们只能在猜测中想象北欧神话新世界的无尽魅力。

作者：克拉卜

冰女巫的小伙伴克拉卜，也就是蟹蟹(Crab)，古老神话的爱好者，喜欢在古老图书馆蒙尘的故纸堆里寻找发掘那些被遗忘的众神故事。

芝士 | 冰雪传说——从霜巨人到雪女

正文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

请到「今天看啥」查看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