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查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梁惠王从公元前369年当国君,现在孟子来到魏国的时候是公元前320年,也就是说他见到孟子之时,为君已近五十载。但是回顾自己长达半世纪的执政生涯,可以说是江河日下,血泪交流。虽然不至于亡了国,但魏国在他手里就像被糟蹋的香草美人,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综合国力从第一的超级诸侯沦为二流诸侯。这个由盛而衰的转折点,就发生在梁惠王身上。
按说,魏惠王对此肯定也有所感受,理应痛定思痛,长歌当哭,但他的反思能力终归有限,更多的时候自己想不太明白。为什么想不明白呢?他觉得自己对于治国治民,已经尽心尽力了,可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为何自己的努力竟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所以,见了孟子之后,他就把自己的疑和怨说出来,以期求教于孟子。
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
尽心一词在《孟子》书中是个非常重要的词语,孟七篇的最后一篇名字就叫《尽心》。什么叫尽心呢?为了要实现某种合乎道的志向和目标,穷尽我之所有,必要的时候包括生命在内的一切东西丝毫都不保留,有多少力量就发挥多少力量,类似于屈原的“吾心之所善兮,虽九死而犹未悔”和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很明显,在孟子看来尽心是一个近乎极限的标准,现在就这样轻飘飘地从梁惠王嘴里说出来,怎么听都有些讽刺的味道。他所谓的“尽心”止于何处呢?按他所说,“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 河内之地因年岁收成不好,发生了饥荒,他就把河内的百姓移到河东,同时输粮救灾;河东发生了饥荒,也采用类似的办法,总之不外于赈粮救灾,如此而已。
儒家思想是非常重视名位的思想,名与位,权利和义务要统一。孔子本人就说了许多有关名位的话。比如子路问孔子:“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子曰:“必也正名乎!“,又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又说,“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又说“在其位,谋其政。”总而言之,在儒家眼中,你倘若拥有一定的名位,就意味着你享受一定权利的同时,也承担着对应的责任和义务。
既然在儒家的理想设计图中,社会是分层次的等级社会,上至天子下至庶民,各安其位,各尽其职,落到现实层面便是君有君道,卿大夫有卿大夫之道,士有士道,庶民也有庶民之道,全都有一定的规矩,这就是礼治。作为一国之君,魏惠王的责任和义务是什么呢?让百姓衣食无虞,安居乐业,生有所养,老有所依。
但现在,魏惠王在凶年饥岁的时候,仅仅是做了自己应该做的最低标准,竟然还腆颜说自己“尽心焉”,语气之中似乎还多有不解和埋怨,觉得自己受到了上天不公平的对待。他说“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考察邻国国君的治国,没有一个比我好的,可是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如之奈何?
魏惠王的话,现在我们听起来,多少有些不寒而栗。因为你从魏惠王的话中可以看出,战国的百姓生活其实很苦的,甚至连最基本的生命都得不到保障。说不定今天还好好的活着,明天就莫名其妙的死了。魏惠王的政治搞得已经很差了,可是其他的诸侯等而下之,竟然还比不上魏惠王,那会悲惨到什么地步呢?
我始终觉得,古代百姓的这种生存之苦在民间社会打下了许多印迹,比如后来佛教的大盛。其实最初很多思想和宗教都曾传入过中国,但为什么只有佛教在民间兴起,因为百姓生活实在太苦了啊。佛家的轮回、报应之说,至少给现实的苦难和黑暗一个光明的希望和期待。生活本来就很苦,如果连一点希望都不给,那日子该怎么过?很多排佛的人,都说佛教是思想麻醉剂。也许的确像是麻醉剂,但你要知道,这个麻醉剂不能和毒品混为一谈。这个麻醉剂它是救命的麻醉剂,因为现实中的百姓正在油锅中,疼得呲牙裂嘴,汗如雨下,这个时候如果没有麻醉剂,真会把人生生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