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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政中宣部，官至正处级，黄怒波却毅然出走。一位北大学弟向他求证说：“据说您觉得官场里有两种人，一种是坏人，一种是窝囊人，您哪种都不想当，就出来了。我想向您证实一下。”黄怒波对此不置可否，回答说：“我是一个狼，特别喜欢独立……最关键让我有了自己的人格，是成是败这是我的一生，我自己决定的。”
1995年他创办中坤投资集团，任董事长；他三次登上珠穆朗玛峰，是登山家；一辈子不舍对诗的爱好，他又是诗人骆英。2016年9月21日，他回到母校北京大学，在朗润园开讲企业家精神。除了旁征博引的论述，他还特别喜欢用狼来比喻企业家。他说：
中国民营企业家特别像狼，国企领导自嘲像狗，狗太多了狼没法生存！
狼太庞大了，成了恐狼，适应不了环境变化，就灭亡了，想想那些过剩产能吧。
狗不愿意创新，我要是狗也只愿看家护院；但愿狼不要都变成狗。
来源 | 正和岛（ID：zhenghedao）
口述 | 黄怒波
企业家在中国是个新事物，又是个稀缺资源。这么多年，我们都老是谈我是企业家，但是在西方，他们说商人，说商界领袖，没有人谈企业家精神。我们究竟是谁？企业家究竟是什么意思，从哪里来？什么是真正的企业家精神？中国为什么需要企业家精神？
▌01 谁是企业家？
企业家的诞生究竟在哪里？你可以考究到孔子的弟子，也可能考究到范蠡，但我宁可编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有意思。
西方经济发展的特点是发展是第一的，中国现在也还在走这条路。为什么说发展第一呢？你看《圣经•创世纪》里，上帝用自己的形象造人，一开始就规定了人是征服者，使他们管理海里的鱼、空中的鸟、地上的牲畜和全地，并地上爬的一切物种。神告诉人，大家就照着我这个活就行了，帮我管理鱼、管理鸟，然后我就给你吃的。这就是计划经济。后来计划经济就出问题了：神不让亚当和夏娃吃果子，他们偏偏吃了，神就很恼怒，把他们打发出伊甸园。亚当和夏娃是企业家的鼻祖，为什么？他们具有企业家的品质，敢于冒险，敢于不听上帝的话，敢于偷吃禁果。
到了人间，他们要谋生。18世纪的一位法国经济学家康替龙（Richard Cantillon），写了一本书叫《一般商业之性质》，把亚当、夏娃归为从事经济活动的人，比如说商人、手工艺者，都称为企业家。为什么他们是企业家呢？康替龙说，企业家是一个风险承担者。刚才讲我也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家，优秀企业家我都不同意，因为我的企业做得并不优秀，但是我能承担风险。所以企业家，第一个概念是胆子大，有叛逆精神；第二个概念是风险承担者。
做了企业以后他干什么呢？他承担风险，他承担磨难，他慢慢知道了人间还有很多很多的苦，他还要回到天堂去。所以其实做企业家有个梦想，是摆脱企业。所以马云老说后悔上市。亚当夏娃想上天堂，就是跟上帝和解了。
抱着跟上帝和解的目的，他就很努力。16世纪，马丁•路德倡导宗教改革，说一人因信仰而得救。这次新教革命后，西方资产阶级就开始兴起，为什么呢？因为这时候，企业家就是上帝的选民，他的职责第一个就是挣钱，第二条，职业就是天职。
当他思索为什么老见不到上帝，就出现了启蒙运动。资本主义的发展，需要科学、进步、民主、平等、自由，没有这些就没有市场经济。启蒙运动中，有两本书影响很大，一本是达尔文的《物种起源》，一本是《地质学原理》。之后，有学者把进化论往前推了一步，成了社会进化论，“适者生存，弱肉强食”。谁强谁就是英雄企业家，这是市场经济狼性的起源。
之后，欧洲出现了虚无主义，所有的价值都崩溃了。这时候尼采出现了，他认为欧洲面临着可怕的敌人，200年来的虚无主义。尼采要重估一切价值，这就变成了毁灭性创新，破坏性创新。
这时候，谁是正面的力量？资产阶级。因为资产阶级的特点就是我要进步，我要发展。当时有本书《唯一者及其所有物》，强调虚无主义，里面说：我是高于一切的，我把无当做自己事业的基础，我是创造性的无，是我自己作为创造者从这里创造一切的，让那种不完全属于我的事业滚开吧。作者施蒂纳最后讲了一句：“一个随心所欲的风骚少女，抵得上一千个在道德上始终循规蹈矩的老姑娘。”这就是典型的虚无主义到了极点，什么都不信了，现在正在中国上演。贪官有了100套房子，连钥匙都拿不动了，还是要，为什么？就是价值崩溃，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要，这是虚无主义。
马克思对此非常生气，写了个《意识形态批判》，70%都是批判虚无主义。所以我们要重回马克思的政治怀抱，要对当下中国社会价值崩溃有所警惕，当然要彰显企业家精神，因为企业家是积极的、是创造的。马克思谈到“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这是企业家的精神。
“自然力的征服，机器的采用，化学在工业和农业中的应用，轮船的行驶，铁路的通行，电报的使用，整个大陆的开垦，河川的通航，仿佛用法术从地下呼唤出来的大量人口——过去哪一个世纪料想到在社会劳动里蕴藏有这样的生产力呢？”
演绎到今天，我们必须召唤我们的企业家精神。我们的亚当夏娃这时候知道上帝死了，变成了资产阶级的新人。这个新人有与上帝和解的动力，所以企业家要有梦想和激情，否则你不是企业家。这个梦想像马云说的，万一要实现了呢？同时，又要有尼采的毁灭性创新的性质。
▌02 企业家是什么人？
我们来看看都怎么论述的。
萨伊在《政治经济学概论》中说，企业家是生产指挥的协调者角色。劳动力可以分为科学研究人员、企业家和工人三类，分别履行创造知识、提供知识、应用知识于具体目的和具体执行操作的职能。
马歇尔很了不起。他在1890年的《经济学原理》中讲到，古典经济学界一直把土地、资本、劳动，看作生产的资本要素。他提出第四个要素，企业家。他把利润归结为企业家经营管理的收益。
熊彼特把企业家赋予创新者的角色，认为企业家是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发动机，是最具活力的因素。企业家的创新行为是商业周期和经济发展的根本原因。所谓的创新就是把旧的生产资料重新组合了，熊彼特把企业家赋予了一种不决定性决策者的角色。
到了科斯呢？他认为，在一个竞争性体制中替代价格机制指挥资源的人或人们为企业家。他认为，企业家的职能是对经济条件的变化做出反馈。我们都是这么干的：宏观调控我们要想着怎么活下去，明天有四万亿政策我们要怎么捞一点……我们要发现潜在的机会，在自己的经济活动空间中重新配置时间和其它资源，使经济恢复均衡。这就是张维迎老师讲的企业家挑战不均衡，还有一句话就是企业家要造成不均衡，这就是经济周期的问题。
这个企业家精神在中国现在是可以找到的。当达尔文的社会进化论来到中国的时候，实际上企业家的萌芽就在萌动。为什么呢？严复《天演论》翻译进来以后，中国国弱民贫。1894年清朝战败甲午中日战争，日军大占上风，日本福泽谕吉老泪纵横，在报纸上撰文支持日军扩大战争，认为日中是文明对野蛮之战，进步对落后的胜利。而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日本舆论界和学术界都基本认同这个观点。这个情况也影响了中国：我们为什么被打败？因为我们太弱了。胡适原名胡洪骍，改名胡适，就是“适者生存”，所以都崇尚达尔文主义。
到了1980年代，现代性就到了中国，全球化是现代性直接的表现。后来有了我们这批企业家，国家刚开放，经济要上去，就发展企业。邓小平九二南巡，打开了改革的大门，就是你可以摸着石头过河，可以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这个就把社会的整个企业家精神给激发了。我这样的人在机关，原来就只能当官，现在发现不当官了还可以自由地活，我是活是死都归自己。一代的九二派就这样出来了。这代人出来以后变成了企业家。
这代企业家被张维迎老师在很早的一篇文章就规定了，张维迎老师将中国企业家划分为三个类型，或者说三代不同类型的企业家：第一代是农民出身的企业家，倒买倒卖成了万元户；第二代是党政干部和知识分子出身的企业家，出现在1988年之后，特别是九十年代下海潮之后；第三代是海归派和高科技出身的企业家，这个到现在还是适用的。第四代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算不算企业家我不知道，但目前为止是这样的。
张维迎老师说企业家在干什么？简单说预测未来，应对不确定性。企业家是负责创新的，一旦不创新了，变成厂长了、经理、商人了，就不再是企业家了。张维迎老师说，就此而言，中国的企业家与西方的企业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所以，改革开放的时候，亚当夏娃借着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来到了中国，受到了社会的欢迎。那时候，企业家是社会的稀缺资源。
▌03 企业家精神是什么意思？
张维迎老师说，西方说企业家精神，是指人们竞相成为企业家的一种行为。德鲁克把企业家精神明确界定为社会的创新精神。他把这种精神系统地提高到社会进步的杠杆作用地位，这个观点很可惜，很多人没论证它。
为什么？这在中国30年表现得特别明显，中国的政府非常有强烈的企业家精神。摸着石头过河就是企业家精神，不知道市场是什么，不知道明天有什么，但是政府说我们先做起来再看，虽然是野蛮发展，但是是企业家精神的发展。所以中国社会是从邓小平打开了企业家精神这个罐子，把企业家精神放出来，从企业家也好到方方面面也好，像张维迎老师就有企业家精神，为什么？他总是在提出新的理论。所以德鲁克这句话非常重要：企业家精神是社会的创新精神，是社会进步的杠杆作用。所以今天要想，如果企业家精神没有了，这个社会还能进步吗？
当下我们处在什么位置？我一个做企业的人感到很难受。整个传统经济的转型让我们感觉到这条船不知道漂到哪里。我个人财富没有问题，但是作为企业家，下一步创新在哪里？最关键的还是整个社会的虚无主义，尼采预料的虚无主义真的来了。所以你们看到中国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富，却越来越不快乐？
对企业家来说，第一个虚无主义的危害是民粹主义的虚无主义。义和团是典型的民粹主义，在中国的体现就为仇富，凭什么你有钱，为什么我没钱，我要革命，要打倒你。民粹主义对企业家精神是最大的打击，是让你没有安全感。
第二是民族主义的虚无主义。一个企业家就是企业家，他要获利是全球化的条件下全球获利。我们非要标上爱国不爱国的标签，在每个行为上要标上爱国。民族主义这里的虚无主义以爱国的名义虚无一切，这个东西对企业家精神是个极大的打击，不符合全球化的企业精神。
第三是国家主义的虚无主义。新左派原来反对全球化，说中国要受损。但后来中国发展取得大成就了，新左派都变了，变成我们党国体制就是好。这个时候他鼓吹国家主义，背后是什么呢？他把企业家精神和市场经济给虚无掉了。他认为一切都是国家强大的原因，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还有一个要批判的，是新自由主义经济的虚无主义。看不见的手不解决一切，市场经济有市场经济的问题，所以当企业家创新的时候，完全陷入看不见的手，也有他的问。这个意义上，新自由主义的虚无主义对企业家精神也有妨碍。
当然还有一个叫原教旨主义的虚无主义，就是社会进化论，适者生存。中国企业家为什么有狼性呢？原教旨主义的企业家精神就是成王败寇，这是狼的特点。狼打架的时候不讲规矩，狼需要跟团队作战，狼能够把一头大型动物在20分钟内吞进肚子……所以中国民营企业家很像狼，食物不赶快吃就没了，先吞了再说。当然，狼也有内耗，造成狼死亡的很多是狼之间的战争，不是人，也是别的东西。中国的企业家也是这样的。所以，我们的企业家精神走到现在有困境，我们是不是只要做成功就行？我们炫富，我们争首富，就没有考虑到社会公平的问题，这就给自己带来了杀身之祸。所以原教旨主义的企业家精神必须批判。
第六个，是发展主义的虚无主义。在这个意义上，企业只要发展就行，我什么也不管。其实你光发展还不行，你要和谐。这些都是企业家精神当下的困境。
我再讲个恐狼的故事，恐狼是大型的狼，比灰狼要大，在8000万年前就灭绝了。洛杉矶有个恐狼博物馆，在沥青里面挖掘出来3000多个恐狼的尸体。恐狼当时在食物链顶端，但是8000万年前冰川世纪到了，大型的食草动物死了。恐狼腿短、身子长、体格重、牙厉害，适合抓大型的食草动物，但是追不上羊和鹿，就灭绝了。我们30年的改革，我们这代人，我看每个人都像恐狼。你看一个个都在退出舞台，我们的钢铁就不行了，我们的原材料不行了，我们的能源不行了。所有的传统行业都不行了，因为变成恐狼了，个子太大了，不能跑得快了，这时候就要被时代淘汰了。
我最后讲一点，现代企业制度建立起来以后，西方基本上不把企业家当成一个要素。为什么？我判断是因为市场经济已经很完善了，企业家精神已经要素化了。中国当下为什么还必须谈呢？因为中国当下的经济制度还不完善，不完善的情况下你做不到把企业家精神当要素配置，所以只有把企业家当作稀缺资源培养，当下的中国还需要。
最后再讲一个故事，后来亚当夏娃在昨天就回到上帝那儿，上帝说怎么回来了，你是不是还想吃我的苹果？亚当说我不吃你的苹果，我经过无数次的失败琢磨，终于种出了苹果，而且全天下的人都能吃，所以上帝以后我们再也不需要了，谢谢！
（本文根据黄怒波2016年9月21日在北大的演讲整理而成，未经黄怒波本人确认；感谢北大国发院与新华网思客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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