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姚遥

上帝创造了亚当和夏娃，让他们自由而快乐的生活在伊甸园中。直到有一天，在一条蛇的引诱之下，夏娃偷吃了禁果，开始对自己的赤身裸体感到羞耻，于是穿上衣服，遮挡住自己的隐私部位。最终，人类被赶出了伊甸园，身体和性变成一种禁忌，尤其是性，仅仅为了生殖而存在，而非快乐。

中国的传说里面，并没有很明确的记载对性的羞耻从何而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中国从《诗经》中那个男欢女爱的奔放时代，一步步的演变为《金瓶梅》成为一本禁书，一切改变被冠以文明和礼仪的名义。年轻男女熬到了要婚配的年龄，终于有机会从父母的“压箱底”中一睹人类繁衍的真谛，并火速投入实战之中。

让性成为一种禁忌，确保儿女在可以婚配前不会因为性而惹出麻烦，是农业社会里最简单粗暴的自保方法。尤其是女儿，执行严格的禁忌，能保证有更大几率将她完整无缺的交付给亲家，作为确保了对方基因得到纯粹遗传的保证，进而在婚配市场上得到一笔丰厚的对价。

对于贾宝玉这样的大户人家儿子来说，生活倒是轻松很多，即便是没有系统的性知识授课系统，爹妈早早安排了一个贴心的袭人，教会他很多不可描绘的技术。和贾宝玉们生活在同样环境下的人，性并不是一种普遍的禁忌。打着文明旗号的禁忌，保证性作为交易资源的高价值，服务于有资源的阶层拥有更多优先交配权。

禁忌带来好处，逐渐的将禁忌变成一种信仰，禁忌是为了让生活更美好，这种禁忌要逐步的升级，直到最严格，变成群体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既然禁忌是好的，对于需要更多保护的孩子们来说，这种禁忌更为严格。他们身上的每一个部位都是有用的，而有一个部位虽然喝多了水以后就会使用，可是关于这个部位的名词不能被使用，随便使用是不文明要被禁止，未来如何使用它也不能被提前知晓。

不知道有多少小孩在第一次学习使用《新华字典》的时候，就迅速的接触到儿童世界里一个口口相传的秘密，激发他们用力的通过这本魔法书去了解更广阔的世界。在字典中的某一页，有一个口语中常常被提及的读音，对应着一个汉字，还有一个简单到完全令人无法理解的解释。很令人遗憾的是，这个字也是生不逢时，在新版的《新华字典》中凭空消失，新一代的儿童再也体会不到那种为了学习知识，居然能紧张到手心发汗大腿发抖的刺激。接触到这个秘密的成年人，继续将儿童与某些信息生硬的屏蔽开来。他们认为，这样做了，就能阻止儿童滑向罪恶的深渊，完成禁忌的巫术仪式。

《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背负着同样的悲剧命运。作为国内第一本最为先进的性教育读本，彻底明晰的告诉了小学生他们自己身上长了些什么器官，从哪里来，未来能做些更多。因为讲述的过于精确，营销账号敏锐的嗅到了社会里陈腐保守的气息，裹挟起大片的质疑声音。结局不言而喻，学校决定收回读本。在创新的变革面前，向大众的保守情绪妥协，历来是最稳妥不会犯错误的选择。

▲ 美剧《性爱大师》海报

做出这样一个选择并不奇怪，人类并不以聪明见长，常常是愚蠢得可笑。人们从历史中学到的最大的教训，就是人们没有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今天的许多人，直到看了美剧《性爱大师》，才了解到关于性的许多认知和突破，不过区区几十年的历史。到底高潮是个什么，性活动的四个阶段，如今的成年人看起来颇为小儿科的性学常识，金赛博士、威廉·马斯特斯等先驱顶着世俗社会的巨大压力，作为现代的普罗米修斯，取回了这个世界被封禁的秘密，分享给所有人。他们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试图将这些先驱者们生吞活剥。

在今天，成年人之间能够足够开放地讨论性话题，无需如同做贼一般，怀着强烈的羞耻感、恐惧感、负罪感去看待性的行为，要感谢先驱们的付出。翻看先驱时代留下来的历史记录，不得不为人们不了解自己的身体而做出的各种奇怪行为感到震惊，也为骗子们利用知识上的不足行骗留下了空间。

先驱者们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将性和生殖彻底的剥离开来，了解更多的性知识也意味着拥有人生更多的快乐，避免因为愚蠢和无知而饱受疾病的困扰，健康快乐的拥抱幸福人生。

成年人畅游在性的世界里，享受性教育带来的幸福，早就忘掉了在历史上，因为性教育的缺乏，因为对于性的禁忌和羞耻感，成年人的世界充斥过多少笑话。

今天举起大旗反对儿童性教育读本的家长，肯定不会主动去想，不过十几年前，夫妻在家里看成人动作片这种事情，政府也是要管的。中国的一些成年人们刚刚在勇敢先驱的帮助下挣脱了自己身上的古老封印，如今却固执的反对如何更好地解除更多儿童身上的封印，不断地试图让儿童对“性”充满了罪恶感，用各种虚假的恐吓让他们远离真正的知识。

除了那些足够保守愚昧的家长以外，一些看起来思维比较开放的家长也有些坐不住了。相比于已有的儿童性教育，引发争议的《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一下子超过了过去太多，这种激变的状态，使得更喜欢稳妥保守的社会主流紧张起来。正如唐映红教授所言，绝大多数家长并没有做好准备，能和儿童一起平等、开放、轻松的讨论性话题。

当然，背后更有家长们挥之不去的禁欲主义，映射到教育子女问题上诞生出来的奇怪逻辑。

家长们不由自主的认为，像性这样的事情，儿童们看到了什么就会去演练什么，学了性知识，他们会更早的发生性行为，会“学坏”。

同样是这样的一批家长，在二十年以后，又会忧心忡忡的担忧他们的孩子怎么还没“学坏”，还没有结婚生娃。

两种看起来奇怪的对立，背后是一块共同的基石。对家长们而言，性意味着生殖，性不是人生幸福的组成部分。即便认同性是一种幸福，那也需要是由家长支配认同下方可使用的一种幸福。

家长们更在意自己的权威对于子女的控制，而不会去关注，小学阶段的儿童会怎么看待自己的身体与异性的不同，初中阶段的儿童如何看待自己的发育，高中阶段的儿童如何平衡无尽的冲动。

儿童更缺乏系统的机会学习如何支配自己的身体，无论是通过自己的身体得到合理的快乐，还是保护自己的身体避免意外的伤害。

儿童面对的这些困境，不少是几十年前成人社会的翻版，成年人一样苦闷着，无法理解自己的身体和欲望，无法自由的享受合理的快乐，办公室性骚扰司空见惯。

成人世界刚刚解决性的困境，一个大胆的性教育改革者拿出一本坦诚的教材，放进了正对人生充满了问号的小学课堂，成人世界一片反对。这些刚刚挤上公交车的乘客，迫不及待的希望永久的关上大门，不要再让更多的人上车。

▲ 网传的《小学生性健康教育读本》内容

直到今日，有些人在伊甸园里吞下的禁果还没有消化完毕，他们完全无法坦然的面对人体上正常存在的器官，能光明正大的展示其作用。他们也无法相信儿童的智力和理性能够驾驭自己的器官，要依靠掩耳盗铃的自我欺骗，装作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装作一切问题都没有发生。

很不幸的是，在变革面前，保守的力量永远更加强大。更不幸的是，历史要在许多年以后才能证明今天的正确。

值得乐观的是，儿童性教育读本的变革，从现在起，已经开启了。

本文原标题《儿童性教育的争议，只是愚蠢人类的又一次示范》，题图为油画中的伊甸园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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