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我听到了邻居的秘密

是我，江楚楚，一个偶尔会自我怀疑的撰稿人。

上一篇《拜金女的PUA游戏》略显浮夸了吗？

感谢读者朋友的亲切问候，敦促我，好好说话。

咳，今天的故事和声音有关。

你有住过隔音效果特别差的房子吗？

都听见了什么？

（一）

小女子刚开始工作那会儿，人没开窍，心比天高。

面试大公司屡屡碰壁，迫于无奈进了一家小电商平台，日常的工作就是给货物做文案包装。当时年轻摆不正心态啊，总觉得自己是正经传媒学院毕业又在网上摇过几年笔杆子，做这事委屈了，所以一天到晚郁郁寡欢。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因为毫无租房经验，草率的搬进一幢只有装修好看的青年公寓，入住一排多户的小开间，房号502，结果是一踩一个雷。

雷点一： 商住房的水电费贵到离谱。

雷点二：不通天然气，洗澡需要烧热水，做饭得开电磁炉。

雷点三：隔音效果真的差到极点。

贸然退房拿不回押金，一时半会儿又转租不出去，我认栽。本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偏偏隔壁503又住着一个Rapper，和他的女朋友，还有他们的沙皮狗。这个梦幻组合一到凌晨就会开始各种躁动，其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磨练我的意志。

男方想要成为Rapstar的决心通过一系列的单押，双押，trap,flow隔山打牛，无数次把我从睡梦中震醒；适逢天干物燥，小情侣为爱鼓掌的声音又来乱我心神；还有那只被驯化的狼族后裔，可是不甘寂寞才天天“嘶嘶嘶”的刨墙？

朋友们，将心比心，你比。

上班族在工作期间做好情绪管理已经很难了，回家还要陪邻居蹦迪吗？忍了有一个星期吧，我终于敲开了503的门。

开门的不是想象中那种留着脏辫、纹着大花臂的艺术家，而是一个又高又壮的板寸头，他笑眯眯看我的样子仿佛下一秒就要高喊一句欢迎光临！要不是震耳欲聋的噪音提醒，我差点就忘了自己是过去凶人的。

深呼吸，一个黄牌警告。

“你好，我隔壁的。现在已经12点过了，能不能别唱了啊？”

“哦，对不起哈，我小声点嘛。”

对不起三个字真的是大招，硬生生把我运到丹田的怒火压成了哑屁。我只能点点头回屋，可前脚刚上床躺着，后脚503就传来一阵一阵的咒骂和嘲笑。

被耍了。

我气得浑身打颤，眼泪收都收不住。初入社会的焦虑，不得志的委屈，孤身一人的不安全感在那一瞬间决堤。

万般思绪汇成一句：老子跟503没完！

（二）

最开始的打击报复走的是常规路线，找管理员投诉。他们总共做了三件事：第一件事，安抚我。第二件事，找503沟通。第三件事，在电梯里张贴《公寓噪音管理守则》。嗯，清清楚楚表达出一个中心思想：请各位住户自觉，有事私了。

结果显而易见，才过去半个月，503的Rapstar就开始唱新歌了，他似乎要全世界聆听这梦想的声音。我呢，因为睡眠不足而精神衰弱，月经失调，连屎都拉不出来。周树人先生曾经说过，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我要爆。

难道只有我502对503有意见吗？我打开青年公寓的住户群，私加了503附近的人并拉了个小群，准备集结大家一起上门讨说法。可是来来回回沟通，又好像只有我太“敏感”了，他们觉得租房子住就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去你的吧，我江楚楚字典里就没有“软”这个字。

第三回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那天晚上我洗了个热水澡，点了份全家桶，开了两瓶大乌苏，坐在床上优哉游哉等着。一直到凌晨四点过，动次打次的合成器停了，金童玉女要上床了，沙皮狗开始刨墙了，老子一个鲤鱼打挺。

弄死你。

打开电视机调到老少皆宜的电视剧《亮剑》，声音开到最大，陪李团长高喊一句“狼走千里吃肉，狗走千里吃屎！”然后开始全方位大扫除。全自动滚筒洗衣机你给我滚滚滚！超强力吸尘器你给我吸吸吸！屋子里但凡能弄出点声音的，都被我挨着敲了个遍，强弱次强弱，强弱次强弱......

“艹你妈有病啊？”

“有！你也晓得吵啊？要不要给你配个唢呐嘛？喊魂！”

那真的是场鏖战，一墙之隔，我和503对骂到天亮。

我好了。

这件事在青年公寓住户群里造成不小的轰动，明嘲暗讽503的人越来越多，我趁热打铁又施一技，只要被503吵醒一次就打电话喊醒当天的公寓管理员，没过多久，503被劝离了。

那天是星期三，我下班回家一转角就看到隔壁小情侣在门口搬东西，旁边蹲着那只特别爱刨墙的沙皮狗。仇人见面真没眼红，就当彼此是空气呗。我冷漠地按开密码锁，进门的一瞬间，笑了。

现在的我回想起那个笑容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因为很陌生，感觉就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一面镜子，镜子里面明暗对撞的脸却不是自己的。

当天晚上，我洗漱完毕躺上床，准备舒舒服服睡一觉。

诡异的是，凌晨12点左右，沙皮狗刨墙的声音再次响起了......

（三）

我真的非常讨厌尖锐物刮墙壁的声音，因为身体会起类似于失重感的反应，胸口以上先是空落落的，接着每听见一次刮动，呼吸就会紧一寸。

“嘶嘶—”

尖细的声音就像是从墙壁里长出来的针，慢慢扎进皮肤，最尖锐的那一根悬在喉咙上，人顿时出不了大气，唯有冷汗直冒。

503还没有搬完吗？忘了狗？

我下床，小心翼翼靠近墙壁，脸慢慢贴了上去。涌进耳蜗的是墙那头气流和空间碰撞而成的共鸣，那种听海螺时能听见的鸣泣。

空了呀。

“嘶嘶—”

猛的，我的心脏漏跳一拍，寒意从脚底板钻进了骨髓。原来我一直以为的狗刨墙的声音是从501传来的。蓦然回头，撕裂的声响还在继续，大脑的沟壑仿佛生出无数枚指甲反扣住脑叶，昏昏沉沉的我回过神来已经站到另一堵墙边了。我战战兢兢靠上去，听见的是 ——

“呜，对不起，求你，别掐，呃咳。”

女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就像是被谁捏爆了心肺硬挤出来的，干瘪而急促。

“安静，安静，下贱东西。”

男人的威胁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冰冷而可怖。

我捂住口舌，强忍着莫名的反胃退到当下最安全的位置，床上。裹紧被子颤抖着，心跳一下比一下快，脑中闪过无数种可能，那个令人汗毛倒竖的答案呼之欲出：我和503的闹剧掩盖了一个女人正在受虐的事实。

那不是狗在刨墙，那是人在求生。

我的第一反应是给家人和朋友发定位，然后打开手机录音却又不敢重新靠过去，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子后就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想而知，第二天醒来人又是极其的恍惚。

因为不安，我把邻居家暴的事发到公司外卖拼单群里，当时所有人都炸了。设计大哥说必须谨慎处理，否则会被当做普通纠纷不了了之；善解人意的hr建议我保护好自己并尽快搬家；平时最文静的文案妹子义愤填膺，表示应该在网上曝光，让施虐的男人社会性死亡。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外卖送来，大家吃过午饭后就开始新一轮的工作了。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做不下去，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一系列假设：如果我报警了，会不会遭报复？如果我曝光他，会不会遭报复？如果我找家暴庇护中心的人，会不会遭报复？

一转眼，我惊觉自己正在浏览豆瓣房屋的租房消息。

那是我第一次触及到“我”，会为自己的一点委屈愤怒不已，会对他人的不幸议论和旁观的“我”。

“我”的正义带着权衡利弊。

“楚楚，你过来。”

说话的是老板，他脸色可不太好。

（四）

老板突如其来的谈心是想提醒我，最近糟糕的精神状态已经影响到工作（和同事）了，言里言外是在暗示我做不下去就离职。一个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场合的员工是极其不负责任的，这一点我心知肚明，所以挨批也就静静听着。

“你是不是最近都没睡好？请假休息两天吧，人一恍惚容易幻听幻视。”

幻听幻视。

他随口开的一句玩笑反而成了我维护自身品格的救命稻草。我是不是真的太“敏感”了？如果真的存在暴力事件，日夜都有管理员值班的，为什么他们没有发现？如果真的存在暴力事件，一百多号人的青年公寓住户群，为什么没有一个人讨论？如果真的存在暴力事件，像我这么刚的人，为什么不管？

那就是狗刨墙。不然，世界为何鸦雀无声？

下班后，我一个人找了家烤肉店，大吃特吃了一番。孜然和啤酒的香气把最近的负能量吹散开了，我开始认真整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针对503也好，怀疑501也罢，不过是我刚走进职场迷茫与不安的投射，是想宣泄落后于同龄人的不甘并且引起他人注意吧。

结论是：努力工作，尽快搬家。

人想要转移注意力真的太容易了。我开始和朋友夜夜聚会晚归，每一个零碎的时间都用娱乐来填充，娱乐至上，娱乐至死！狗刨墙的声音真的越来越弱，直至消失不见。

幻听幻视。明明就快要自洽成功了，可是......

冬日的一个晚上， 通往5楼的电梯一如既往停稳，我因残余的酒意打了个晃荡。 刚刚迈入走廊，一个清亮的女声绕过墙壁传了过来。

“您好，我是楼下401的，能开一下门吗？你家好像在漏水。”

我慢慢朝前走，转过墙角时怔住了，一个穿白色羽绒服的瘦小女生正在敲501的门，侧边站着一个警务人员和一个大妈。

“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