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木几乎用完了一沓信封，可没有一个写得满意的。看着这些信封，羽木有点儿烦躁，每个信封上都写着相同的地址，以及同一个收信人。
她要在信里给景河寄一个纸折的小猫，可以放在书里做书签，他很爱看书。
羽木想象着他把小纸猫的头部小心地别在要标识的那页上，然后轻轻合上书，从侧面只看得见纸猫两个玲珑的纸耳朵，不由得笑了。
她觉得折纸就是在折心意，一张小巧玲珑的金色锡纸，拿在手里折来折去，纸在手里细腻的触感，以及心里期待的美妙，就好比两个人之间的心意。
羽木和景河是在初一时成为同学的。景河从外地转来，老师安排他做了羽木的同桌。因为这样，羽木的前同桌还有意见。
羽木用眼睛悄悄打量她的新同桌，看着他把书本一本本地从书包里掏出来，动作干净而优雅。他的书和作业本都很洁净，码得也很整齐。
羽木看见他的书与作业本上都有他的名字：蓝景河。名字好听，字也写得干净圆润，让羽木对他徒增了几分好感。羽木想与他结交，但她是个骄傲的女生，所以她拿定主意不主动同他说话。
羽木暗暗猜测，他什么时候和自己说第一句话。为此她装得对他很冷漠，对班上别的同学可不这样，不管是聊天还是笑起来的声音都很响，像是故意的。
然而，景河对此视而无见，羽木不免有些失望。不，是有些失落。
好像她用心在表演，却没有得到最在意的观众的认可。
上物理课的时候，羽木发现，景河用书挡在前面，偷偷在课桌上用笔画着什么，边画还边哈气，因为画着画着笔迹就干了，需要哈气才能看清楚。她用过这样的方法，在考试前做小抄。想到这儿，她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羽木——”老师突然点她回答问题。她“腾”地站起来，面红耳赤，她承认刚才自己开小差了。她低着头，怨尤地低瞟着景河，心想都怨他。但景河连头都没有抬，端正地坐着，样子是那么无辜。
于是，羽木被罚站了。
下课了，羽木坐回座位上，趁景河不在，赶紧凑过去哈气，偷偷看他刚刚画了什么。那是一只猫咪的笑脸，她有点儿生气，掏出笔就在猫咪的脸上加了两行泪珠，心里洇开了一圈又一圈报复的快感。
下节课上，景河又拿书挡着在课桌上画什么，轻轻地哈气。他穿着虾灰色的夹克，黑得发亮的头发，从侧面看过去，有着柔和的脸部线条。羽木用手托着下巴，心想，不知他有什么发现自己的恶作剧。
中午午休，同学们嬉笑着，打闹着，渐渐散去，景河也走了。只有羽木坐在座位上。
趁教室没人，她赶紧歪过身子，景河的课桌上扣着一本书，她把书掀开，轻轻哈气。漆着黑漆的桌面渐渐变得湿润，呈现出清晰的线条，在之前那只猫的旁边，又多了几只猫咪的脸，而且每只猫咪都学她，挂着两行泪。
她不由得笑出了声，伸出纤细的小手指，小心地把猫咪脸上的泪珠全刮下去，还用笔把猫咪的嘴角描了描，使每个猫咪的面孔都笑得甜蜜。
然后，她又小心地拿书扇了扇，最后轻轻地把书扣上。
下午上课时，景河翻开书，轻轻哈气，然后扭过头来，羽木正扭头看他，两人相视一笑。仿佛早就熟悉了，笑得心照不宣。
后来，羽木的心里存了一个心意，要做一个更好的人。她想让景河感觉到她各方面都是优秀的，她的学习成绩比以前更好了，擅长的单科甚至拿到了年级前几名。
以前她的名声并不好，还被看成是问题女孩。现在她变好了，内心有一种紧紧裹着的隐秘的快乐，像果仁，有点儿苦又有特别的香味。
她渐渐也开始喜欢猫，喜欢与猫有关的一切，更喜欢上折纸猫。她想送给景河一只，可是找不到一个恰当的机会。
放暑假了，同学们在网上聊天，羽木的头像是一只木马，而景河的头像是一只狗，和猫好象都没关系。
他问她：“你在做什么？”
她心想，在跟你聊天呢，但回答的却是：“折一只纸猫。”
那边沉默良久，然后问：“可以寄一只给我吗？”
她说：“那好吧。”语气看起来有点儿勉强，其实她很想寄给他。
羽木跑到小店买了很多个信封，古朴的牛皮纸信封。她一个一个地写，直到写完，还是没有满意的，只能从中找一个稍微满意的，然后把纸猫放进去。她本打算投到绿邮筒的，可是又觉得缺乏信任，便赶到邮局，办了挂号信。
回家的路上，羽木哼起了歌。回到家，她在电脑上敲下了一首诗：
纸猫住在书里
纸猫在书里钓鱼 旅行
希望碰见另外一只
纸猫
纸猫没有别的家
请不要丢弃它
纸猫要梦梦啦
请关上
灯啊
她被自己写下的这首温柔的诗感动了，每个字都变得很柔软，在她心里开出花来。
暑假过后，班里重新换了座位，羽木和蓝景河不再是同桌了。她偶尔会远远地看他一眼，但两个人再无交集。羽木的前同桌现在和蓝景河成了同桌。前同桌经常来找羽木玩，有意无意地带来他的消息。
羽木和蓝景河经常碰上，微笑一下就过去了。他从没有在她的期待里，喊一声她的名字“羽木”，然后她顺势停住。她想象过这样的画面，但这样的事情一次也没有发生。
一个周末，前同桌来宿舍找羽木玩，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书的侧面露着两只玲珑的小猫耳朵。
羽木觉得心跳有点儿加速，从她手上抽出那本书，翻开来，没错，是自己折的纸猫，因为长时间夹在书里，被夹得很平。
羽木的脸色不大好看：“这是你的书？”
前同桌说：“啊，是我同桌的。”
舍友们也凑过来，都说这纸猫折得好看。纸猫书签，大家都是第一次见识，她心里在不快中升起小小的骄傲，这是我折的呀！
但她没有说出来，只是在心里偷偷享受着大家的赞叹。
某种文化元素在女生中非常容易流行。比如，有段时间女生间流传折星星，一时间，几乎每个女生都有一个玻璃罐子，里面装满了花花绿绿的幸运星。又比如，有段时间流行折风铃，很快，人人床头都挂着一个小风铃。
舍友们看到了纸猫书签，似乎嗅到了某种新的流行符号，有个舍友提议，拆开这个纸猫，看一下怎么折的。羽木听见这话，脸上火烧一般，她想阻止，但已经晚了。
纸猫被拆开了，大家看见里面有一个圆脸的猫咪，流着两行泪，旁边是字母缩写：YM——大家都把目光聚焦在羽木的前同桌脸上。
“别看我啊，这是我同桌的书。纸猫怎么折，我真的不会。”
羽木站在一旁，脸有点儿烧，幸好并没有人追究“YM”的含义。她只是悲哀地想，景河也许不会知道，纸猫里面有她画的流泪的猫脸，还有她的名字缩写。舍友们很有热情，不用事先准备，就个个拿出锡纸来。
纸猫不是那么容易折的，所以那只纸猫反复被折起再打开。终于有人学会了，但这只纸猫样品已经被弄得破烂不堪，有个舍友递上一个新折的紫色纸猫书签：“没事，赔他一个新纸猫书签吧！”
于是，羽木折的纸猫书签被替换下来，扔到垃圾篓里。羽木瞅了一眼已经变形的纸猫，感觉像自己的心一样皱巴。
从那天起，学校里开始流行纸猫书签。每个男生的书里，都会有一个巧手的女生赠送的纸猫书签。
后来，羽木又遇见蓝景河，他们没有像以往那样相视一笑，而是像陌生人一般，彼此看了一眼，就匆匆错开了。
羽木的前同桌还是习惯性地拿本书来串门，那书总是景河的，里面的纸猫书签也会随着不同的书，换成不同的颜色。
羽木没有再折过纸猫。
好多年以后，她毕业了，那位前同桌已经晋级为她的闺蜜。有一天，她们回忆往事，说起了令她一直困惑的事。
原来，当年前同桌偷拿了蓝景河的书，去羽木的宿舍，回去之后，景河看见书里的纸猫不是先前的那只，就恼怒起来，她不得已撒了谎……
羽木楞了一下，已无心倾听她当年的谎言，只是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干净的男孩，他在课桌上画了一只猫咪的圆脸，她创造性地加上了两行泪珠……后来她写了那么多信封，为的只是给他寄一只纸猫。
想着往事，羽木哭了，像一只圆脸的猫咪，挂了两行泪。
作者丨吉葡乐
原标题《纸猫》
本文摘自杂志《意林·小文学》2014年2月上月刊
校对：经典微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