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栏名称: 平说
罗昌平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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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濑户内海(中)

平说  · 公众号  · 社会  · 2016-09-01 22:45

正文

当科幻小说《北京折叠》风靡之时,大象公会创始人黄章晋推荐了这篇《濑户内海》,由他的一个同事创作。平说获得作者授权,在此与君共享


北戴河碱业工人读书会出品


7.


午餐时段已经快结束了,此时的学院食堂乍看之下,竟让K想起了溃逃部队的军营。


每张桌子上都放着用过的不锈钢餐盘,它们的临时主人却早已不知去向。K看着面前不属于自己的餐盘和里面成分可疑的白色菜汤,喉咙中不禁有种呕吐前的紧张感。


“有翻译吗?”身后那张餐桌边跟他背靠背坐着的人说。


K叹了口气,看着眼前的菜汤说:“专有名词太多,查不出来,没法翻才来问你的。而且我看着觉得是你们自动化专业的事儿。”


“嘘。”身后的人说。


K的呕吐欲又强烈了几分。他觉得这种见面方式也未免太过神经质了,简直像给他派活的那位领导一样神秘兮兮。二十分钟前,他走出地铁,步行来到科学院自动化院旁边的那条街上,结果走着走着猛然发觉那位科学界朋友走在他斜后方的位置,吓得他差点喊出人家的名字。


然后他想起来,之前他两次来来找科学家请教翻译软件问题的时候,都是约在这条街的马路牙子上见的面。所谓的“老地方”指的就是这里。


“东西呢?”科学家低声说。


“能不在大街上吗?”K觉得有点难以置信,但这句话脱口而出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的用词和语气简直像个没受到充分尊重的情妇。这让他更加焦虑起来。


“食堂。坐我桌子旁边。”说完科学家就消失了。


K来到食堂时,午餐时段已经快结束了,屋里人不太多。科学家已经在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前等着他了。K于是缓缓走过去,把兜里的专利文件小心地塞到科学家椅子后面,然后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这东西……不科学。”半分钟,科学家低声说道。


“讲什么的?”K只想知道文件的内容。他能听出科学家声音里的兴奋,又有点不想分享这个天知道有没有精神病的家伙的感受。


“真的……不科学……”科学家仿佛没听见他在说什么,“除非……我操……不可能……除非……”


“你冷静点。”K忍不住说。他明显感到科学家的声音比刚才高了。


对方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举止有些失当,便又重新压低声音道:“你从哪儿弄来的?”


“估计是我们所领导给的。”


“所以你也不知道。反搜过吗?”


“试过。从专利号、名称、发明人、申请人到现有技术一概找不到,试了各种关键词都不管用……”K听说边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折叠的声音。


“文件我得带走。我要回院里看。除了我以外,这东西你还给谁看过?”


K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提给PunkSulk写邮件的事为妙。他于是简单讲述了一番文件出现在他桌子上的过程。科学家似乎对此没什么兴趣,已经准备离座而去了。


“你等会儿……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K忍不住问道。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而且有的内容我也得猜。”


“那你就先猜猜。我听着呢。”


“不光你听着,他们估计也听着呢。”


“你说谁?”K不禁叹了口气。他已经预感到这家伙要说什么了。


“你对面隔着五张桌子是不是面对面坐了两个人,一个脸冲这边,戴黑框眼睛,另一个是个胖子。两人都在假装吃饭。”


“没错是有这么俩人,可人家没假装吃饭。咱们才是在假装吃饭。”


科学家似乎对他的讽刺无动于衷。K听到他拉拉锁的声音,想必是已经把专利文件放进了背包里。他正在考虑如何从科学界嘴里问出更多的情况,突然却听到从远处传来了一声闷脆的声音,而且就是从科学界刚说的那两个人那里。好像枪响。


K感到自己的椅子被人猛推了一把,连忙回头看去。身后科学家坐的椅子上已经没有人了。


8.


RJ根本就不想逮捕哥德尔,以前没想过,今天更是尤其没想过。所以,在把哥德尔反剪着双手押进车里的时候,他仍然无法理解,刚才这一两分钟里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Dubake就更别提了。在事情突然变成这样之前,此人正沉浸在科学院食堂优异的饭菜质量中,尤其是对红烧肉的味道赞不绝口。


RJ当时倒是没有沉迷于这些主要供科研工作者享用的食物之中。他虽然也吃了几块肉,但由于心情太过激动,几乎没能尝出味道。这一个月跟踪哥德尔的过程中,此人总是独来独往,没有表现出任何他有同伙的迹象。谁知道今天不但出现了同伙,而且还以特务接头的方式向哥德尔传递了文件。


这也许是八处成立五年来第一次发现实实在在的秘密活动。在刚发现他们交接文件的那几秒钟,RJ的心跳剧烈得连鼓膜都刺痛了起来。


他当然没有逮捕哥德尔的打算。眼前这位行踪奇特、身份诡异的科学家也许是一位真正的反体制分子,是他误以为早就消失了的那种人。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令RJ心乱如麻。与逮捕哥德尔相比,投奔哥德尔的想法对他还要更有诱惑力。


而且,RJ也不禁有点自嘲地想道,他根本也不知道逮捕一个人需要办理哪些手续。很可能安全部就是牛逼,抓人不用办手续,但也有可能需要搞很多申请,弄不好还得盖一堆章。RJ对这种流程一无所知,Dubake想必也是如此。成立五年多来,八处还从来没逮捕过哪怕一个人。


RJ边开车边回想着那几秒钟里发生的事情。就在Dubake又一次赞叹红烧肉并猛拍了一下大腿之后,食堂里突然响起了清脆而短促的爆炸声,跟他在安全部靶场听过的枪声颇为相似。而就在他还目瞪口呆之际,便看到科学家以标准的战术规避动作低下了头,紧接着又是一个略微有些笨拙但完成度尚可的侧滚翻,就这样钻到了桌子底下,开始向门的方向匍匐前进。


RJ完全惊呆了,同时又立刻感到了某种近似于羞愧的情绪。在突如其来的爆炸声中,眼前这个神经兮兮的科学家竟然作出了他这个安全工作人员才应该作出的反应动作,而他自己竟然呆坐在座位上,大脑一片空白,对突如其来的变局毫无应对可言。他甚至没有意识到爆炸物可能是哥德尔自己引爆的。


更令他不解的是,哥德尔爬了几步以后,突然惨叫一声,并抛弃了之前所有的半专业战术动作,连滚带爬地冲进熟食窗口,慌慌张张地站起身来,来向后厨的方向跑去。


接下来的几十秒里,事情进展的速度快得出奇,以至于RJ完全是凭借本能采取了行动。他看到Dubake从椅子上跳起来向大门方向跑去,自己便也赶紧站起来,一路追进了熟食窗口,结果竟非常顺利地把哥德尔扑倒在地。


一直到这时,他都没搞清楚,自己这样追上去是想干些什么。不过成功生擒了哥德尔之后,他又有些惊喜地感到,也许自己天生就适合干这行。有那么一秒钟,他甚至想到,如果哥德尔真的来自什么反对派集团的话,那他也许可以凭借自己刚才的表现,向哥德尔申请加入他们的特务部门。


但哥德尔的反应多少让他有些尴尬。从被他控制住开始,哥德尔便一言不发,上车后也一直在座位上坐好,既不看他们的眼睛,也不故意看向窗外。车子发动后几分钟内,车里的气氛就诡异了起来。


RJ想跟Dubake商量一下对策,可当着嫌犯又无法张口。他觉得,虽然人被他们顺利地抓了回去,但事情似乎正在向着越来越不妙的方向发展。


车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有那么几秒钟,汽车飞起又落下的海拔差像是在RJ的前列腺上猛推了一把,使他产生了即将射精的错觉。汽车恢复正常后,RJ不禁想到,如果哥德尔刚才正好看着他的话,就会注意他近乎高潮的表情。RJ对此颇感恼怒。


他看了看正在开车的Dubake,结果发现他只用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则紧紧地捂着裆部,脸色铁青。RJ吓了一跳,他的第一反应是Dubake中弹了。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裆部中弹的人根本就开不了车,所以Dubake肯定没中弹。他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结果得知是Dubake裤兜里的打火机在他刚才那一击之下爆炸了。


RJ几乎要笑出声来,但还是尽力把声音压制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正面临着更重要而严肃的问题。从意识到哥德尔是反体制分子开始,他其实还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已经到了非弃暗投明不可的时刻。现在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将不得不要做出了断。等到半小时后,他们就将带着哥德尔回到安全局的大楼里。那就是真正要做出选择的时刻。


RJ不禁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思考对策,还是在享受那个时刻到来前最后的宁静时光。


9.


从枪声响起的那一刻起,K就有一种自己在做梦的感觉。当然说做梦也不够准确,眼前的场景比梦境中要真实得多。


他的感觉更像是在游乐园参观鬼屋,结果里面的一切妖魔鬼怪都变成了真的。科学家竟然不是什么受迫害妄想狂,而是真的在遭受国家机器的迫害。秘密警察也不再是传说中遥远的存在,而且刚刚就在他身边抓走了他的朋友。


他喉咙中的那股呕吐感迅速膨胀了起来,因为没吃东西,他只能勉强把顶上来的胃液咽回去,嘴里的酸味儿却让他愈发的想吐。


他努力地整理着思绪。科学家是对的,国家随时都在监视着它。那么,刚才的开枪和逮捕是否跟自己与他交接专利有关?开枪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是要杀人,那为什么要选在食堂这样的公共场所?又为什么没有开第二枪,而是改为活捉?


K思考再三,最后觉得他们可能是临时转念要把他带走,让他说出那份神秘的专利到底是什么东西,最后再予以灭口。他看了看科学家的座位,背包还挂在旁边,想必是仓皇逃窜的时候忘了拿。


K犹豫了一下便捡起背包,战战兢兢地走出食堂。包里看上去没装多少东西,但很沉。他不知道此时此刻该干什么,而且心里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愧疚感,毕竟科学家很可能是因为他的专利文件才被抓走的。


他隐约觉得,自己可能有某种采取行动的义务。但那两个多半是秘密警察的开枪者实在是吓到了他。无论是不动声色的气质,还是在突发情况面前几乎笨拙的反应,都让让他想起了某部他小时候看过的阴谋论电视剧里令人胆寒的杀手二人组。他几乎是眼睁睁地看着科学家被扑倒在地,拖进车里。


对方的车还没有发动。K努力地在心动过速和干呕中自我挣扎,力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到,如果科学家交代出了专利文件的来历,自己就是下一个。而如果自己也被抓住的话,恐怕也会在酷刑中交代出其他知道文件存在的人——那么,事情就会牵涉到PunkSulk头上。


他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像科学家这样精心准备过的人都最终落入对方手里,自己根本没有逃脱的余地,唯有一战到底。他打开科学家的背包,没发现文件,看来刚才的拉链声是科学家的冲锋衣或者裤裆拉链。他又开始找武器。


武器是有,但没有这个距离能用上的。唯一看上去像手枪的东西是个开锁器。他四下里看了看,台阶下只有一辆很旧的自行车。别无选择,K迅速把车锁打开。


秘密警察的汽车忽然发动了一下,又猛然刹住。打起来了,K想,科学家一定是在试图争夺方向盘。可还没等他想清楚要不要上去帮忙,车就又发动了起来,而且这次相对平缓,但在前进中还是在不停的摇晃。K骑上车追了上去。


骑起来K才发现,这车非常好骑,不但蹬起来一点儿不费力,而且蹬一下能跑很远。但他没心思赞叹这自行车的工艺和设计,一边思考行动计划,一边想到,这一去说不定有去无回。K估算着自己的战斗力:尽管有背包里的那些东西,但在近距离遭遇战中,自己没有任何优势。


K突然意识到,无论如何,再见到PunkSulk的希望都很渺茫了。他不禁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悲壮,同时又感到这种想法很是恶心。这件事里尤为可笑可悲的是,他其实只见过PunkSulk一面,然而自己的每一步进退却似乎都多少与她有关。


他边骑车跟在秘密警察的汽车后面边想起当初的事情。当时他和PunkSulk还是在网上瞎聊的朋友,她也还是个刚刚赴美不久的留学生,因故临时回到这座城市。由于之前只在网上通信,她主动提议见面的时候,K愣了半天才想到该如何回复。


他约她在自然博物馆见面。就像他之前想象的那种,对方是个表情淡薄、动作轻缓的人。两人在空荡荡的展厅里转悠,低声而兴奋地就所见到的展品和介绍文字交换意见,“进化是残酷的,”K从一块铭板上读到,“无数物种不知不觉走进了死胡同,从此消失在进化的洪流中。”


“大家都差不多。”PunkSulk看着旋齿鲨假想图冷笑道。K一时竟接不上来。


两人就这样在泡在福尔马林缸里的腔棘鱼标本前默默地站了半天。


那大概是K有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作为一个从小认真而孤僻的人,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冷淡而让他感到强烈兴趣的异性。令他感到无比后悔的是,他们后来进了一家极其难吃的饭馆,连K都觉得难以下咽。PunkSulk礼貌地吃了一半,笑着说没关系,下次我请你吃好的。


想到这些,K不禁悲从中来。


前面的车辆开过一个大院后,拐进了一条小路,然后停在了一座变电所前。K很想接着惨笑,但这次却真笑不出来了。作为一个常居于这座城市的人,他当然知道这是安全局的大院。


去年的某个时候,他还曾在这条街上深夜骑车,结果栽进管道施工队挖的坑里。他还记得连人带车在坑中下落的那短短一瞬,与此刻的绝望感竟颇有相似之处。眼下,看着院子里那座呆板得像扑克脸一样的大楼,K隐约比刚才更确切地意识到,自己实在是必死无疑。


在这里居住的这些年,他听说过关于安全局的各种传说,比如这座看似不起眼的楼底下有着深不可测的地下工事和直通机关要塞的地下铁道,有着足以抵御核袭击的应急指挥中心和整整一个营的部队。他也曾经在一个春夏之交的凌晨,看到十几辆大客车拉着荷枪实弹的士兵从楼前依次朝着市中心的方向疾驰而去。


回忆这些事情显然不能让他的心情有所好转。看到两名秘密警察带着科学家下车走进变电所后,K赶紧尽力把回忆抛诸脑后,推车进入路边的树丛,然后打开背包,拿出一个像保温杯一样的圆柱形物体,确认了一眼后跟了进去。


他还记得科学家当初从专商局档案室调阅的那份专利,能认出这家伙随身放在包里的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


10.


走廊尽头处的门打开后,科学家简直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从他坚信国家在针对他那一天开始,科学家就一直在等待着逮捕、拷打、监禁甚至处决。这是他自认难逃的宿命。在刚刚被捕并押上车的那几分钟里,他内心深处竟然感到了些许平静。


但是平静很快就过去了。对方发动汽车以后,他才意识到,尽管他心中无数次设想过这样的情景,但对于他即将会遭遇的东西,他其实根本一无所知。眼前这两个人没有说明身份,连他们是公安局的还是安全局的都没有说。他只知道自己被捕了。


等待他的是派出所还是看守所,是单独囚禁还是刑讯逼供,他都完全无从判断。在这一片朦胧与未知中,科学界感到非常口渴,仿佛所有思考的机能都暂停工作了。


车最终开进了不挂牌子的安全局大院,又停在了一栋楼前。下车后,他被那两个家伙推进了一间看着像配电间一样的侧门。


进去之后,他们先是经过了一片歪七扭八的自行车棚,又走进了一座人防工事改建而成的自行车库,在穿过了无数辆被遗弃已久、几乎看不出原有形状的自行车之后,他们在车库的尽头处遇到了一部电梯。走进电梯后,科学家没有看到按钮牌、楼层读数、设备铭牌、急救电话等一切设施,只有一根油漆斑驳的操纵杆。两人中岁数较大、身材较胖的那个家伙拉动它之后,电梯动了起来。


科学家只能感到电梯在下行,而且行驶了很长时间。由于那两人都一言不发,他完全无法猜测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不禁后悔起自己刚才的表现。如果他能够顺利完成多年来自我训练的那些战术动作的话,这两个家伙还真未必是他的对手。


都怪那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小白鼠。虽然说那是科学院的食堂,出现个把走丢了的实验动物也不足为奇,但它出现的地方也未免太巧了。听到枪声后,他非常熟练地钻到桌子下面开始匍匐前进,寻找掩体。


本来一切都进行得好好的,却突然从耳朵上传来一阵剧烈的搔痒。他扭头一看,只见那只可怕的动物正哆嗦着站在他的肩膀上,用惊恐的眼神看着他。他的情绪就这样崩溃了。之后的几十秒,他完全是下意识地尖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冲进熟食窗口,并在后厨里被那两个家伙里岁数较小、身材较瘦的那个按在地上。


一分钟后,他被带到楼下,双手被反剪着上了一辆车。上车前的一刹那,他看到那个专利译员站在食堂门口看着他,手里拿着他丢在食堂里的黑色背包。看来不是这个家伙出卖了自己,科学家心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胡思乱想,在车门被关上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从K站立的位置传来了大口干呕的声音。


电梯终于停下来。门外是一条黑暗而阴冷的走廊,几乎看不清楼道两边堆放的是什么东西。虽然有着冷静的头脑和过去几年的心理建设,但科学家还是几乎要陷于崩溃。他不敢向两边张望,也不想跟着那两个家伙走进走廊深处。尽头处可能是行刑队,也可能是毒气室,还有可能是《1984》中101房那样的刑讯室。他不知道等待他的是死刑和酷刑,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好处想还是该往坏处想。


瞳孔重新对焦以后,他逐渐看清楚了,周围的黑暗中堆放的全是废旧淘汰的办公用品,桌椅箱柜电脑配件一应俱全。所以这里是堆放杂物的地方。科学家知道自己的头脑已经不太理性了,但他仍不禁想到,这种旧仓库的效果也许是故意布置的,目的就是在这里杀人和遗弃尸体。一想到这里,科学家就不禁哆嗦了起来。


更让科学家崩溃的还在后面。他们来到走廊的尽头后,年纪较轻、身材较瘦的那个家伙打开了一扇门。科学家往里看了一眼就差点尖叫了出来。


房间里的景象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没有铁栏杆,没有刑具,没有能把人固定住的讯问椅,甚至一个面目凶恶到足以唱黑脸的家伙都没有。这完全是一件平淡无奇的机关办公室,到处散发着烟灰、油墨、茶叶等物品经年混合的味道,与其说是审讯室,说是党报的编辑部也许更为恰当。屋里甚至还有几个神情忧郁、精神萎靡的同事,其中一个正在往堆放着茶叶的大杯子里倒开水。


那两个逮捕他的家伙似乎想把他夹在中间,但逼仄的办公环境却让他们显得极其笨拙。最后,他们连推带挤地把科学家弄进了办公室尽头的里间,然后把他一个人关在屋里。


房间里黑漆漆的,这让科学家心里非常没底。他盘算再三,最后觉得屋里应该有灯,而且如果他自己站起来把灯打开的话,应该也不会让自己的处境变得更糟。他于是在墙上摸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开关。


打开灯以后,哥德尔发现自己置身的乃是另一间机关办公室,和刚才那间的区别在于这一间的地位似乎略高,可能仅供一位领导级别的人员办公使用。科学家反复思考,也没能想出对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关押自己,所以干脆靠着墙坐下了,开始闭目养神。


几分钟后门就又被打开了,走进来的还是那两个家伙。其中年纪较轻、身材较瘦的那个一进门便大声呵斥道:“站起来!让你坐了吗!”他于是缓缓站起身来,谁料对方又不满意,大嚷着让他蹲下。科学家心想,这个家伙看来是唱黑脸的。


根据他在审讯心理学资料中学到的东西,他认为此时自己的态度应该稍微强硬一些,不然后面多半会被欺负得非常惨。他需要及时表现出适当的强硬,才能避免被对方当成可以任意凌辱的对象。


他没有蹲下,而是原地站好,就像完全没听到“蹲下”的命令一样。


唱黑脸的那个家伙狠狠推了他一下。好在科学家有过多年的自我训练,这一推之下竟然纹丝不动。又推了几下之后,形势就演变成了推搡,而且对方并不占什么优势。如果不是科学家清楚自己的处境、知道把对方打坏了对自己并无好处的话,此时他可能已经成功夺门而出了,反正自逮捕以后对方也一直都没有把自己铐起来。他的双手一直保持着自由状态。


唱黑脸的大概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境。他极力装出凶狠的声音,让另外那个年龄较大、身材较胖的家伙去拿手铐来。让科学家有点意外的是,那个家伙没有听从,而是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继续推搡,脸上露出了仿佛是困惑的表情。唱黑脸的又喊了一声“抽屉里”,他才嘴里嘟哝了一声,转过身向旁边的抽屉走去。


看来此人是唱红脸的,科学家想。他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多半是装出来的,懒得去拿手铐的样子也全是为了迷惑审讯对象。与那个唱黑脸却不太擅长使用暴力的家伙相比,这个人才真正需要当心。对他问出的任何问题都要认真考虑才能作答。


他看着唱红脸的家伙一个一个拉开屋里的抽屉,却都一无所获。从那人不时从抽屉中取出的物品来看,这里存放的都是些寻常的办公用品,根本没有手铐之类的东西存在,更别提足以用来殴打囚犯的刑具了。


科学家越来越觉得奇怪,眼前这两个明显是傻逼的家伙竟然是国家人员,这一点让他深感不可思议;但相比之下,他更不能相信的是这两个人可能是国家以外的势力派来的。正和他推搡的那个唱黑脸的家伙显然也有点尴尬,随着剩下的抽屉越来越少,脸上竟露出了些许近乎绝望的神情。终于,在这个大家都有点下不来台的时刻,唱红脸的家伙在打开最后一个抽屉后停了下来,没有立刻将抽屉拉上。


科学家和唱黑脸的都不禁停止了推搡,转头看向唱红脸的手边打开的抽屉。后者把手伸了进去,缓缓地从里面拿出了一幅做工精致、上面甚至挂有蓝色天鹅绒的拇指铐。唱红脸的家伙拿起它看了看,直接放在了裤子的口袋里,又把手伸进抽屉中,取出了一根巨大的黑色假阴茎,放在手中反复查看了起来。


看到那个东西后,科学家的背脊一阵发凉,甚至不自觉地提肛收腹,深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发生的事情远远超出了他对于逮捕和刑讯的任何预期。


11.


RJ觉得,今天的一切事情都好像是专门为了把他逼疯才发生的。


他们之所以把哥德尔塞进处长的办公室审问,完全是因为八处只有这样一间办公室,其他的连审讯室、会议室甚至吸烟室都不趁。而他又绝对不想把哥德尔交给其他的部门。


他没有想到自己和Dubake会一个接一个地拉开处长的私人抽屉,并发现这样一些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该打听的东西。他也没有想到,他们那个戴着茶色眼镜、一个月只来两三天的处长,竟然会在办公室里保存功能可疑的成人用品。


他更没有想到,Dubake会真的把这种东西从抽屉里拿出来,而且似乎还真打算在审讯中使用它们。没想到的事情实在太多了,RJ一时竟无法想出一句合适的台词来填补这个时刻的沉默。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这对拇指铐和假阴茎也许就是处长当年在四处时因审讯中犯错误而被调职的真相。所谓的“工作和生活要分开”,似乎也在这两件道具中找到了答案。


除此之外,RJ还意识到,他在哥德尔面前假装专业的努力已经完全失败了。他想要拿出审讯者的威严,却在无效的命令和推搡中颜面扫地;他叫同事去取刑讯用品,同事却找出了功能可疑的成人用品。他简直有些无颜面对眼前的嫌疑犯。


这让RJ心里感到异常委屈。他本来甚至都没有下定决心要审问哥德尔,只是想吓唬吓唬他、让他不要在这里惹事而已。刚才,他和Dubake刚有独处的机会,后者便说,不要着急,慢慢问,先弄清楚他是哪头的。听了这话他差点跳起来——原来这家伙也在考虑跟自己一样的事。那一瞬间他几乎感到了某种接近温暖的情绪,仿佛他们还在裴多菲文摘共事一样。


所以他们还是学着电影里的审讯场面互相分了一下工。他之所以呵斥哥德尔站起来,是因为刚才在外面商量时、Dubake让他唱的黑脸;他之所以又让他蹲下,则是因为哥德尔站起来以后比他们都高,明显对他们接下来的谈话非常不利。令他意外的是,哥德尔居然还是个硬骨头,甚至敢于不遵守他这个安全部门工作人员的命令。


为了维持应有的体面,RJ不得不和他较上了劲,结果却在肢体冲突中倍感被动。看来我天生还是不适合干这行,RJ沮丧地想。


看到Dubake手中的假茎,RJ觉得自己的大脑有点发空。他隐约觉得不应该用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制伏哥德尔。但Dubake已经拿着它冲他们走过来了。他决定多给自己一点思考的时间,便让Dubake去搜哥德尔的身。Dubake便把假阴茎放在一边,把手伸进哥德尔的口袋里。后者这次倒是没什么抵抗,一脸随便你们来的表情。


RJ清楚地记得,事情就是在这时急转直下的。手刚伸进哥德尔兜里,Dubake便神色一变,随后就缓缓地从哥德尔的兜儿里掏出了一团白花花的东西,看起来毛茸茸的,一些地方还挂着暗红色的污渍,仿佛是晾干后变深的血迹。RJ猛然意识到了那是荻格力兹六世。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脸色立刻惨白了下来。


在RJ来得及做出反应动作之前,哥德尔已经在一声急促的呼啸声中倒在了地上,捂着脸抽搐了起来。Dubake跨骑在他身上,手中握着那根巨大的黑色假阴茎,劈头盖脸地抽打着在地上扭动的科学家。


“我不知道!求求你别打了!我什么也不知道!”哥德尔尖声喊道。


这一切都让RJ措手不及。他看着癫狂的Dubake,觉得自己应该冲上去把他拉开,但后者手中挥舞的黑色假阴茎却让他觉得有点无法靠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哥德尔双手紧紧抱住椅子,把脑袋贴在椅子下方以躲避假阴茎的抽打。


12.


刚进到车库里的时候,K在黑暗中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而等到他的眼睛适应黑暗时,载着秘密警察和科学家的电梯已经关门了。K环顾四周想找消防楼梯,却只看到成堆的废旧自行车,像某种被遗弃的迷宫一样。除了电梯运转的声音,四周非常安静。


K从背包里摸出那个之前看着像热成像仪的东西戴在头上,试着在一堆旋钮中拧来拧去,结果却毫无反应。


这时他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和吱吱喳喳的声音。那是老鼠。在这样的房子里,这样的声音也不让人感到意外。


尝试着打开仪器时,K已经能感到有什么东西在撕扯他的鞋带。看来是老鼠已经在往他身上爬了。他感到一阵恐惧,跺脚乱踢了一气,但老鼠似乎并没有逃跑,而是在不远处吱吱地尖叫着。


他也不知道这算是警告还是什么。他忽然想,跟着它说不定就能找到消防楼梯。他一边继续胡乱拧着各种旋钮,一边往叫声密集的方向走去。


他只得漫无目的地在车库里游荡起来,在每面能够到的墙上都敲打一番,同时边走边胡乱拧着各种旋钮,但始终还是没能打开热成像仪。第三次差点被倒在地上的自行车绊倒以后,他干脆摘掉了哪个让他沮丧的设备。他实在太害怕在这里摔倒了。堆积如山的自行车几乎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一旦自己被绊倒,就将变成这些自行车中的一辆。


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开始四处探索起来。有些自行车的历史太过悠久,甚至粘贴有上世纪90年代一度实行的自行车税的税票。有些从形状上看非常唬人,早年间估计也曾风光一时,但现在脏得和其他旧车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最让K觉得惊讶的,是在这里看到了两大排明显没有人使用过的红色自行车,全都一模一样,上面还印着“奥运会专用车”的字样。这座城市举办奥运会都已经是太久以前的事了。


他终于发现了值得探索的地点。在几辆靠墙停放的自行车旁有一面墙壁,其灭火器箱里竟传出一阵阵空洞的风声。K费了半天劲才把那堆破铜烂铁挪到一边,打开了灭火器箱。里面是个竖井,靠墙的一面规则地排列着马蹄形的铁杆,一直延伸到深不见底的地下。


到了这个份儿上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了。K吐了吐舌头,钻进竖井,沿着梯子向下爬去。


手机屏幕灯一灭,竖井里立刻陷入了彻底的黑暗,但一旦习惯了,手脚几乎像是自动的一样。K边机械地重复着抓握、蹬腿、放开的动作,一边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科幻漫画,主人公在宇宙尺度的巨大建筑里徒步行进,经常要孤独地爬几十公里的梯子。


他和PunkSulk都是那部漫画的爱好者,经常就情节和细节展开讨论。想到这些,K发现自己一直忍不住走神去想PunkSulk。


手机就在这时突然响了,吓得K差点从梯子上掉下去。他勉强维持住平衡,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无来电显示。


“喂?”


“&…×K?#×9。”那是PunkSulk的声音。K惊得差点松开抓着梯子手,他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继续听着话筒里一连串的杂音和静噪。


“×K?#……”PunkSulk还在继续说着。


“喂?”K终于逼自己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完便意识到,这儿的信号根本不可能让他听清楚PunkSulk的话。而且,他进入竖井已经有十多分钟了,回井口去接电话的话,等他再爬下来,科学家多半就完蛋了。但继续往下爬去的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抵达井底。


“…!@#&×101号门…@地铁”


“101号门?地铁?听不清楚。”


“×&……&×*@!!!!!”


他不知道此刻还能说点什么。很显然,PunkSulk让他到一个叫101号的门地方去,最好还能找到地铁,虽然这一切听起来都没什么意义。不过,她竟然会给他打电话,这在自然博物馆的那次见面之后还是第一次。虽然脑子极乱,但他还是勉强能想到,PunkSulk一定是想看到他说的那份专利文件。


“……×???——”


K按下了挂机键,继续往下爬。


没过多久(也可能过了很久),K踩到了地面。惯性让他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墩儿,但他顾不上揉。梯子对面的墙上也有一个消防器材箱,在打开之前,K先从兜里掏出手机关掉,以免在潜入过程中接到来电暴露位置,随即打开了器材箱,走了出去。


外面是一条走廊,虽然灯光也很昏暗,但还是让在黑暗中呆了半天的K有些睁不开眼。如果不是堆满了杂物的话,看上去确实有些冷战时期地下工事的风格,走廊两侧排列着许多门,有些门上有复杂的闭锁机构,有些门上有数字,还有几扇上画着像是男厕所的图形,但取代圆形人头的是个正三角形。


K无法确定科学家被带到了哪扇门后,甚至无法确定他是不是来对了地方。单从每扇门的外观和局部特征判断,大多数门都很久没有打开过了,把手上积了厚厚的灰。在一扇标着“101”的门前,K停了下来。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摇把式的把手。他试了试,有些生涩,但可以转动。打开门后,一阵风吹在K的脸上,他勉强看见黑暗中有一道往下的台阶。“地铁……”他低声自语道。


所以事情也许和他之前设想的不太一样。也许是秘密警察带着科学家走进了101号,并走进了地铁。可PunkSulk是怎么知道的?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就听见走廊里传来了科学家的尖叫声。


他从背包里掏出像保温杯一样的圆柱形物体,思忖片刻后,又掏出一个防毒面具戴上。他拧松圆柱形物体上的一个螺纹环,走到了离尖叫声最近的那道门的庞斑,按照他在专利说明里看到的方法设置好以后,他又回到101号房门后,躲藏起来。


13.


科学家觉得周围的世界比平时远了很多。他能看到抖动的地面、弥漫的烟雾和其他东西,但却觉得他们模糊得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过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右眼已经看不见了,所有画面都是通过左眼获得的,所以无法判断面前这些事物的距离。


他还记得刚才的情境。就在他觉得自己会被活活打死的时候,整个房间突然震动了起来。那个年纪较轻、身材较瘦的特务差一点就栽倒在了地上,明显是靠着本能的平衡感才抓住了身边的大桌子,从而缓缓地蹲到地上。然后便是嘈杂而混乱的警笛声,仿佛有无数层楼的警报器都在轰然作响,像分声部合唱一样制造出令人崩溃的噪音。


他也记得,当时自己拼命地堵住双耳,但巨大的警笛声仍然灌满了他的耳道,像半夜敲门的克格勃一样猛烈撞击着他的耳鼓。他觉得自己快要昏过去了。他钻过刚才想要藏身的椅子下面,转过头看那两个特务。


刚刚还在用假阴茎抽打他的那个家伙不知去了哪里,只能看到年纪较轻、身材较瘦的那个人。后者挣扎着让自己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往外走,似乎是想到房间外面去。


然后处长室的门就被撞开了,一个戴着防毒面具、手拿灭火器的人站在门口。还没等科学家判断来人的身份,他手中的灭火器便冲着那个特务喷出一团泡沫。后者胡乱挥舞了一阵双手,明显是想防备被人袭击,但戴防毒面具的家伙很快便凑上前一步,用灭火器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他便手舞足蹈地昏过去了。


接着,那个戴着防毒面具、看起来有点面熟的家伙便向他走来,一把把他扛在身上。现在这个人正扛着他走在一条燃烧的走廊里。因为单眼失明,周围又被炸得面目全非,他觉得很难判断这里是不是刚才那两个家伙押着他穿过的走廊。


科学家想问点什么,又觉得不知从何问起。他还没有从刚才的遭遇中完全恢复过来,而眼前的这个人打算干什么,他也基本无从猜测。


终于,对方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转身把他扔在地上,然后摘下了脸上的面具。科学家惊讶地发现,对方竟然是K这件事并没有让他特别惊讶。他也刚刚才注意到,K的后背上还背着他扔在科学院食堂里的背包。而且,摘下了面具的K立刻大声咳嗽了起来,每咳嗽一声便需要连喘他几大口气。


科学家还注意到,K虽然脸上毫无血色,衣服上却不乏血迹,这才意识到对方可能比他自己还要虚弱得多。


“我操,”K说,“你……你丫竟然真把那东西给造出来了。”


科学家一下就明白了。他知道K在自己的背包里能找到什么,也知道自己查阅相关资料时负责档案室工作的K肯定知道该怎样引爆。如此一来,刚才晃动的地面、轰鸣的警笛和燃烧的走廊,一下就都有了解释。科学家唯一不明白的是K为什么会把自己也炸成这个样子。


“你怎么……没躲起来就引爆了?”


“我他妈躲了……算了别废话了。你听我说,这扇门后面有条通道,直接通往……地铁。把文件带给……”K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像是肺里进了水一样,眼神也随之变得有点失焦。


“给谁?你丫说清楚啊,给谁?”科学家焦急地问道。


“Punk…Sulk……我,我车掉沟里了。”K说完最后一句胡话便闭上眼睛,断气了。


“什么车?”科学家徒劳地推了推K的尸体,只好把自己的背包从后者肩上摘下来挂到自己身上。他觉得走廊里越来越热了,浓烟也越来越呛人,而且坐在地上时,还能听到走廊另一头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地仿佛正追过来。


科学家抬头看了看,试着推那扇门,门猛地打开了。他把K的尸体拖了进去。门外的空气没有外面那么呛人,但霉气却重了许多,而且眼前只有一道长长的台阶,通向更深的地下。


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科学家把K的尸体小心翼翼地藏到门后,重新调整了背包的位置,转身走下了台阶。


14.


RJ醒来时,烟雾已经快让人喘不过气了。他觉得肺部有种干燥的疼痛感,头上也有一处痛得要死。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检查自己伤情的时候。


走出处长室时,RJ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所有的桌椅板凳都以各种角度断裂开来,刚才还在办公的同事们也都被炸得血肉模糊。RJ刚往前迈出两部,便踩在了一个软软乎乎的东西上。


他低头才发现是那个怕老鼠的女同事的脑袋和肩膀,胸部以下的部分不翼而飞。他四周看了一圈,才发现那部分被一块透明的塑料板压在下面。RJ抬头看了看天花板,发现相同的位置有一道焦黑。可想而知,女同事刚才正趴在工位之间的隔板上和同事聊天,突然就连人带隔板被轰到了天花板上。


他这才想到以前在局里听到的传说,说安全局所有各处的处长办公室外围都有20多公分厚的钢板,即使碰到普通量级的核战争也可以暂时抵御。而刚才屋里的地板竟然晃动成那个样子,可想而知外面的爆炸有多么剧烈。他心里竟然有点喜悦起来。所以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仍然是存在的,这个国家里仍然还有裴多菲文摘的朋友。


想到这里他才想起,刚才他醒来时屋里空空荡荡,哥德尔和Dubake都不知去向,那个戴着面具、用灭火器袭击他的家伙也不见了。RJ只好穿过一片狼藉的办公室,朝外面的走廊走去。


顺着刚才来时的走廊走到尽头,他发现电梯的门已经碎成了几块,里面漆黑一片。他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是空空荡荡的电梯井,而且上下都被废墟堵死了。


RJ又去了逃生楼梯间,发现那边也被七零八落的废旧物资堵得满满的,根本无法走人。想到这里面有很多是以前裴多菲文摘留下的旧杂志,他就不禁悲从中来。


走廊里的烟雾越来越浓烈了,RJ的呼吸开始困难了起来。他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能离开这里,但既然Dubake、哥德尔和戴面具的家伙都不在了,那就说明生路一定是存在的。RJ一扇一扇地打开走廊边上的门。每一扇里面都是同样的废墟,各种破碎的杂物堆得死死的,没有可供他通过的出路。


终于,RJ看到了一道已经打开的门,而且门的旁边甚至还有一幅防毒面具。他不由分说赶紧把面具戴在脸上,结果闻到了里面浓重的血腥味儿,几乎使他早已过度分泌的肾上腺素喷射出来。许多脏话在他心中翻滚,但逃命要紧,他赶紧穿过那道敞开的大门,走了进去。


里面一片漆黑。他四处摸索了一遍,发现了一副软乎乎的东西,摸起来很像是一具尸体。RJ心里咯噔了一下,转念又觉得是尸体也没什么,反正现在这栋楼里现在最不缺的大概就是尸体。他又四下探索了一遍,于是又发现了一道向下走的台阶。RJ叹了口气,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即使隔着防毒面具,RJ仍然能感觉到空气中的霉气很重。他一边下着台阶,一边回忆这一天来发生的事情,以及自己下一步的打算。毫无疑问,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哥德尔造成的。


虽然他尚不能判定这个家伙的身份和目的,但是这个人身上明显来头不小。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地用间谍手段与人传递文件,除非别有用心;安全局也不会平白无故地被人用炸弹袭击(这种事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因而也极有可能与哥德尔的被捕有关。他和Dubake阴差阳错抓回来的,也许真是个绝对需要轻拿轻放、不能这样胡乱惊动的大角色。这种想法让RJ倍感兴奋。


也不知道Dubake在这件事中扮演的是怎样的角色。对于他没跟自己打招呼就这样消失了,RJ多少觉得有点意外。不过想到他最后挥着黑色假阴茎抽打哥德尔的样子,RJ也觉得有些不安。他很担心哥德尔会把他们当成两个变态,以后再见面时采取格杀。但他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向这个已经逃走了的地下党分子传达自己的真实想法。


台阶不久就走完了。RJ定了定神,让自己的瞳孔慢慢适应黑暗。他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空旷的地铁站里,站台狭长,只有一边可供列车停靠。站台下的隧道里每隔二十米左右就有一盏红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照明。


RJ摘下面具,呼吸了几口霉味儿巨大的空气。他早就听说首都的地下有一些秘密的铁道线,可想而知安全局的地下有停靠站也并不奇怪。但这样亲眼看到,他还是觉得有些意外。


但他还没来得及感慨,便觉得脖子上一阵灼痛,失去了意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