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多芬的竞技场时代
作者:乐正禾
“当时维也纳至少有6000位钢琴学生,他们的老师则有三百多位,每一个人都是贝多芬的潜在对手。”
去年年底,一部古怪的四格漫画在日本开始日更连载。主人公是一只温暖大叔画风的鳄鱼。这只鳄鱼只是很普通的咖啡店打工仔。喜欢帮助别人,和朋友打游戏,时刻准备和暗恋的对象告白,但是它并不知道100天以后自己会死去。唯有读者知道,因为漫画作者会在每一期连载的最下方写上倒计时:“距离死去还有93天”“距离死去还有92天”。而当100期结束那天,连载则宣告结束。
鳄鱼是为了救一只过马路的小鸡而死的,许多人在鳄鱼君死去的那天泪流满面,或是自发纪念,当然也有人四处寻求证据,想证明这整个事件仅是一场骗取眼泪和流量的无良炒作。
但我却莫名其妙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当我们面对既往历史人物时,诉诸的感情是太多、还是太少?我们对古人的种种分析:这人对今天是功绩多?还是过错多?进步的、反动的?并不是每个人都是学者,为什么非要管这些事?有时候,如果不把历史的功绩和价值作为看历史的目的,反而当作一种回看过往事物的附属品,知道他的结局成败——会改变观看他的心情。
贝多芬传中颇可玩味的一个时刻是,贝多芬第二次起身前往维也纳,那时他刚哀悼了自己的母亲,而莫扎特在不久前也于维也纳离世。
莫扎特的幼年成名
作为一个十八世纪末的音乐家,想要成名几乎只有一条路——成为钢琴独奏的明星。在那时的欧洲音乐圈子里,比拼钢琴演奏水平是最令人们关心和激动的事情,音乐会里的斗琴几乎成为获取名望的唯一选择,因为它之后所承载的,是和更有名望的人比拼的机会,人际圈的拓展,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更有力赞助人的支持。
听众在一场音乐会上支持自己热爱的演奏名家,那种热情是超乎想象的,用一个未必恰当比的比喻——“绝对不亚于今天的饭圈群体”,听众们会在沙龙音乐会上会为了捍卫自己支持的钢琴家而互相嘲讽、争吵,甚至大打出手。
莫扎特的天才陨落,在贝多芬的心理上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贝多芬因为母亲的离世而中断莫扎特对他的指导。不过某种意义上,莫扎特的死在客观上也使贝多芬在比拼钢琴的竞技场上少了一位最强悍的敌手。不仅如此,1781年在一场世纪之战上落败于莫扎特的钢琴炫技大师穆齐奥·克莱门蒂,也刚好离开了维也纳,远走英伦,维尔福尔则暂且出走华沙。
贝多芬从而得以用更快的速度崭露头角,假如他放弃这些演奏的竞技场,坚信:我是一位“终将成为上帝的伟大创作者”,继而等待自己的音乐作品被抛出世面,他能够成功吗?不可能,这样做只会被湮灭在浩瀚的历史中。
贵族和赞助人们妄议他的演奏,凯鲁比尼觉得他对音乐的理解和演绎太粗糙了,太用力了,太刺耳了,不够优雅。
但幸而也有一些独具慧眼的人发现了真相:贝多芬没有像凯鲁比尼他们那样适应现在的环境,无论是观众,还是器械。贝多芬更像是在等待更完美的现代钢琴制造者去适应他!
1796年,贝多芬开始了他类似于莫扎特幼年的那种巡回演出,包括在普鲁士国王威廉宫廷里的献技。贝多芬的名气陡然上升,他感人落泪的琴声终于让钢琴名家们纷纷和他决斗。按照传记作家所罗门的说法,当时维也纳至少有6000位钢琴学生,他们的老师则有三百多位,每一个人都是贝多芬的潜在对手。
每当读到与这些相关的内容时,我的心中都有为这位音乐世界最伟大先行者鼓劲的冲动,因为我知道,他集中精力和众神缠斗的时间真的没有那么多了!贝多芬自己毫不知情,但是我们却都明白他命运的倒计时——1799,那是引起贝多芬耳朵重听的神经官能症开始发作的那年。
维尔福尔、克拉默、施泰贝尔特——键盘前的众神们终于纷纷而至了。乐队指挥塞弗里德形容每一次这样的比拼,都如同“惊心动魄的斗兽表演”。贝多芬和他对手的观众们开始各自站队,化为了对立的阵营,维也纳的音乐竞技场也越来越激烈。
联想到这些细节时,我都会发自内心的暗暗叨唠:
“加油啊!路易斯!加油!你炫技的时间并没有那么多了!”
“加油路易斯!你不仅仅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身后二百多年的我们!”
“加油啊路易斯!你对你未来的苦难是无知的,但这并不是坏事!在你1802年开始要战胜自己之前,先集中精力,战胜这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