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里（Ueli Steck）之死（总第162期）

杜课 · 公众号 · 自媒体 · 2017-05-01 22:34

正文

乌里（Ueli Steck）之死

杜老师，我今天听到世界上最优秀的登山家乌里不幸遇难的消息，心情非常沉重。为什么不断有人攀登危险的高山？乌里这样的登山家为什么一再以极端的方式去挑战死亡？他的死到底意味着什么？

杜骏飞：

人为什么要登山？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新西兰登山家希拉里的答案最为著名：因为山在那里。

这句话，也是中国著名登山家王勇峰的座右铭。

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在宣布登月计划的演讲中说：“我们做这些事情，不是因为它容易，而是因为它困难。（We do these things not because they are easy, but because they are hard）”

我们普通人的本能，总是趋利避害、躲避风险的。但就人类的命运史来观察，始终有少数成员以探险为志业，书写奇迹，挑战恐惧。这种挑战绝非是来自职业的不得已，而是生来具有的反本能冲动。

1986年，美国“挑战者号”失事，当时中国帆船第一人郭川也和家人目睹了电视上的这一幕，他姐姐郭苏感慨道：“疯子才去干这么危险的事。”郭川却慢条斯理地回道：“我会去，死了也值得。”

后来的郭川，成为了第一位单人帆船跨越英吉利海峡的中国人、第一位参加6.5米极限帆船赛事的中国人、第一位参加克利伯环球帆船赛的中国人、第一位完成沃尔沃环球帆船赛的亚洲人、第一位单人帆船横跨大西洋的中国人……从无到有，他一次次改写中国帆船运动史，用勇敢与执着让世界对东方的航海者刮目相看。

然后，2016年10月27日，发起对海洋再一次征服的郭川在夏威夷海域永久失联。

这类永不停息的探险品格，是人类基因图谱里极为罕见的部分，但也可能是最重要的部分。千万年来，人类正是通过他们的奋斗，通过一再去挑战极限，拓宽种族生存的疆界，发现生命潜在的能量。

翼装飞行圈里的传奇人物杰布说：“穿着翼装飞翔是我的梦想。这也是我们实现真正的人类飞行之梦的捷径。”他把翼装飞行将此看作是“最纯”的人类飞行形式，他还希望成为世界上第一个从飞机上纵身跳下，不使用降落伞也能安全着陆的人。

或许你马上就会想起，人类历史上那些具有类似梦想和行动力的英雄。是他们找到了上天、入地、潜海的路径，是他们发现了美洲、南极洲、太平洋海沟，是他们冒着生命危险制造了火药和电，他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以身试药发明了医学治疗。

以征服不可能为一生的奋斗方向，以伟大愿景为激情燃烧的无尽动能，这是他们的故事。这些英勇无畏的志士，以及他们代代相传的壮举，正是人类比之其他物种优秀的地方。

关于挑战死亡，他们是这样认为的：冒险是勇敢者必须付出的代价，即使是生命危险。“为了梦想必须做出牺牲，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杰布语）当然，他们也会评估风险，不会作无谓牺牲。职业的探险家都会因事制宜，将技巧和技术有机结合起来。不过，不管有多么高超的技术，不管做多少准备，他们的事业本身就意味着，生命危险的指数几十倍于常人。而这是他们早已准备好，随时可能迎接的。

极限登山，对于常人来说，似乎是不可思议的。但对于众多如乌里一样的登山家们而言，这里是一片意志、理想、愿景的试验场，那些经历考验的人类灵感在这里终于得以表达，那些奋勇而不羁的激情在这里终于得以书写。

死亡，在探险者心目中，不是一个禁忌的话题。正如我在之前推送的《死亡课》中所叙：“我们不能因为禁忌便拒绝思考，也不能因为恐惧而对死亡毫无准备。”不同的人看待死亡，态度是不同的。这些不同，取决于他们生的态度。人生价值既决定了如何生存，也必然会决定他们如何死去。

我们今天为什么要谈乌里？乌里是在用一种挑战自身极限的方式，代替我们大多数人去探索生命的边界、人类的潜能，也因此而代替我们死去。

死亡也许不可抗逆，死亡的到来也是瞬间迸发之事；但乌里这样的人，却能够长期对抗人类面对死亡时不由自主产生的无力感，始终能不屈于死亡危险，这种常年累月的漫长的奋争过程，才是人类英雄真正了不起的地方。

你是否能够想象得到这样一幅图景：乌里攀爬时他沉重的喘息声，每一次冰镐嵌进山体的敲打声，他站在山巅时那种激动又复而归于平静的内心起伏？你感受到了生命的倔强和怒放了吗？

乌里说，“我们一直在取得进步，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直前进，然后取得进步，这才是生命最有意义的”。

乌里真的是在挑战死亡吗？还是说，他不过是在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在穷尽生的意义？

乌里当然是行事严密、技术高超的登山家，他也曾说：“这是非常危险的游戏，一个很小的失误，你就会完蛋”。只是，我们都没能预料，他会出现今天这种失误。但，即使是这样的悲剧性的失误，也在为后人贡献着经验和教训。

我们的生活中，难得遇到这样的极限英雄。但在我们大多数人的血里，大多残留着一代代人类英雄留下的基因和气质，无非是有的稀薄，有的浓郁。

当你以身犯险、见义勇为时，当你挺身而出与人性之恶抗争时，当你慷慨激昂、无私地帮助众人时，当你穷尽智力体力克服技术疑难时，你也在攀登着你生命里的高山。当你穷经皓首、殚精竭虑时，你不是也在冲击着生命的极限吗？当你为了理想鞠躬尽瘁、油枯灯尽时，不也在为一生的理想献出生命吗？

当此之时，你也是自己的英雄。

你知道乌里的死意味着什么吗？这是人类英雄交响曲中的新的华彩，是一声金属般的强音。而我们，一生中总是会有幸目睹他们的出现和消失，听到他们在我们心里留下回声。我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会有幸在这乐声中，以自己的声音加入荣耀的合奏，并在历史中留下无价的印记。

你知道乌里的死绝不意味着什么？它绝不意味着人类挑战生命极限的历程划上终点；它也绝不意味着，人们将远离巅峰、牺牲和恐惧。

乌里之死，不是一个结局，而是又一次生的轮回。许许多多这样的人类英雄，曾经走进我们的世界，付出自己的努力，献出自己的牺牲，然后长存于我们的记忆；然后，像一粒种子一样，孕育着下一代的英雄发芽、生长。

今天是乌里，然后是下一位，人类的英雄传奇不会止息。很荣幸，我们这些凡人，仍然生活在人类的英雄辈出的年代里。

《兀鹰飞去》里唱到：

“如果能如此，

我肯定愿意。

飞走，我宁可飞走，

像天鹅一样来去自由。......”

今晚，让我们把这首歌吟唱给他——为我们冲上云霄而又坠落山谷的乌里。

新闻背景

据外媒报道，2017年4月30日，曾两次获得世界金冰镐奖的世界著名速攀和超轻攀选手，素有“瑞士机器”美称的瑞士人乌里·斯特克（Ueli Steck），今晨于喜马拉雅山脉，珠峰以西的努子峰壁攀登中，不幸坠亡，时年40岁。截至消息时，已有直升机飞往二号营地，运送Ueli Steck遗体。

人物简介

他是阿式攀登的最强执行者，完全不使用绳子保护的徒手攀登和极端困难的混合路线是他的最爱。在世界前20高峰中屡次创造登顶速度记录，并在2012年5月18日同队友Tenzing以全程无吸氧的方式登顶珠穆朗玛峰。2008年他以2小时21分无保护方式登顶了海拔4208米的大乔拉斯峰，创世界纪录。2008年，他还和同伴西蒙·阿萨曼腾在海拔6500米的喜马拉雅山Tengkampoche峰北壁以轻装无保护形势，开拓了一条全新的登顶路线并速攀峰顶，而获得了2009年金冰镐奖。（cctv5）

人物生平

乌里·斯特克(Ueli Steck)1976年生于瑞士伯尔尼附近一个小城朗瑙，家中两位哥哥都是冰球运动员，自幼跟随哥哥们训练冰球，成为职业冰球运动员也是唯一梦想。命运在12岁那年转了个弯。父亲的朋友弗里茨摩根泰勒（Fritz Morgenthaler）带着乌里第一次接触攀岩，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虽然不是特别赞成他废弃冰球训练，但乌里的父亲也没有反对，只留下一句话：如果你真的想做，就尽量做好。

乌里没有让父亲失望，17岁时候便达到了5.12c的攀岩水平。之后他不再满足于把自己局限在运动攀登上，他希望成为一个技术全面登山者，并开始了传统攀，攀冰和登山路线。1995年，19岁时的乌里和搭档马库斯坐在艾格尔峰北壁下的帐篷里，打量着这座1800米高的大墙。在这之前，他俩刚完成了在韦特霍恩的一条难度同为ED的柱状路线。后来又挑战了三大北壁之一——艾格峰北壁，后面的多年间又不断突破其速攀记录，甚至将三大北壁一举拿下，2015年，再次创造新的记录——61天速登阿尔卑斯82座海拔4000米以上山峰。乌里是金冰镐奖两次得主。在其20余年的攀登生涯中，无论是在喜马拉雅山脉远征，还是在阿尔卑斯山脉攀登，甚至无保护独自攀登，他总能用如瑞士的精密仪器般的攀登技巧和不知疲惫的强悍体能，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