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2月20日下午,我乘坐飞机越过韩国上空,透过舷窗,眺望遥远昏暗不明的北方,不禁浮想联翩。
三天前,金正日逝世。两天后的19日,朝鲜官媒才发布死讯。何以推迟发布,没有任何可靠的解释。
在这个全世界最孤立、最神秘的国家里,权力已经发生了更迭。不过,一切都与从前君主时代的宫廷政治毫无二致——老君主执政到死,死前在自己的子嗣中指定接班人。继位者也常常是在残酷斗争中的最终胜出者,不过帷幕重重,所有的内斗倾轧外界很难知晓。由于最高权力已经变成一家的权力,只在金氏家族内部延续,比起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朝鲜更像君主制,那美好的国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简直就是一种讽刺。
金日成1948年9月9日起在北朝鲜执政,1994年去世,在位46年。父权子承,金正日1994年继位,到今年共在位17年。金正日死前指定的继位者是他第三个儿子金正恩,这个身材肥胖的年轻人只有28岁,假如他能够活到80岁,未来52年朝鲜的统治者就已经确定了。
这是最丑陋和野蛮的政治制度。虽然国家名字上堆砌了所有最民主的字眼,实质上却是一个赤裸裸的专制君主政体。金氏家族不仅垄断政权,而且锁闭国家,禁止人民与外部世界沟通交流,剥夺人民最基本的自由。饿殍遍野却大力研制核子武器,名曰“先军政治”,实则穷兵黩武,成为地区紧张局势的根源。当然,对于这样的统治模式,我们并不陌生。幸运的是,某种特殊的历史原因——也跟朝鲜有关——让我们幸运躲过某个劫数,走上了改革开放的道路,才有了与四十年前相比可谓换了人间的中国。
至于与这个邻邦之间的关系,自从我们改革开放之后,基调已经不像文革和文革前那么热络了,阴晴不定,时热时冷。但是,在国内,一直有主张与之保持密切关系的人,他们有些属于因为本身尚未走出文革,爱屋及乌。更多的人却是将朝鲜半岛现状的维持视为对中国有利的一种战略选择,例如那种认为朝鲜构成了一片缓冲地带的说法。这种说法意味着真正民主的韩国及其盟友美国乃是我们直接或潜在的敌人,可以说,这样的敌友观,不仅没有走出文革,甚至还停留在1950年代的两大阵营对抗的时代。
需要仔细思考的是,作为邻邦,专制国家果真对于我们更有利么?古时尚有孟母三迁,择邻而居,如果把一个专制国家视为好邻居,甚至在与各国外交中,都是近专制,远民主,这岂不彰显出我们自己的价值追求并非民主与自由?
再说,你把别人当做战略缓冲地带,人家也不是傻瓜,你其实也在被别人利用甚至要挟。《左传》记公子騑的话说:“天祸郑国,使介居二大国间。”不过,常居大国间的小国,也会学习特殊的生存智慧,善于利用大国矛盾,获取自己最大的利益。很清楚,没有中国、苏联这两个大国庇护,包括牺牲本国人民难以计数的生命和财产的支持,金氏家族政权乃至朝鲜的存在都是不可想象的。
但是,扶植和维护专制政权就是间接地压制他国人民的民主诉求。“缓冲地带说”可以视为我们内政中“稳定压倒一切”在外交上的延伸,那明显地将朝鲜人民的权利与自由作为牺牲品。这种工具化的外交观讨好了专制统治者,却在人民的心中埋下仇恨的种子。一旦政权更替,邻国走上民主化道路,随之而来的必然是另一种秋后算账,那边人民所遭受的损害,这边的国家也“与有‘耻’焉”。今天的国家利益恰好变成明天的国家债务或者国家祸害。
这种“祸福倚伏”值得我国当局者警惕。在中国内政越来越走向民主自由的今天,我们需要重新审视怎样的外交符合一个追求民主自由的国家的利益,需要树立一个具有正义感的国家的形象,在国内建设法治、保障人权的同时,也帮助邻国的人民取得自由。
几天来,网络上有很多朝鲜的照片,展示朝鲜人悲痛悼念金正日的情景,有不少哭喊到昏厥者,唤起当年我们举国痛悼伟大领袖的记忆。过去我读一位胶东籍作家矫健的小说,其中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哭别人也是哭自己。”在同情那里的人民悲苦命运的时候,我们也祝愿朝鲜早日走出专制的梦魇,整个半岛能够沐浴在正义的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