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首发于24楼影院（movie24luo）。
2016年的中国电影产业，在年初春节档揭开票房井喷的大幕后，本以为又会是新一轮的野蛮生长，可没曾想却被残酷的现实狠狠打了脸。票房增速的大幅放缓令中国电影产业出现“断崖式”下滑的言论甚嚣尘上的同时，也让我们的管理决策者们有些慌了神。于是，试图以（好莱坞、国产）大片救市的办法来“绑架”观众的钱包似乎也成为了唯一可行的方案...
既然是“绑架”，就免不了得有受害者。正当以《大闹天竺》领衔的一批电影纷纷调档试图避开这一乱子之时，市场上却又存在着这样一股不自量力的“逆流”，如同敢死队般主动迎了上去，甘愿成为新的“替死鬼”。《我在故宫修文物》、《生门》如此，著名藏族导演万玛才旦执导的这部《塔洛》也同样如此。
影片改编自导演本人创作的一部短篇小说，讲述了一位生性纯朴、记忆超群的藏族牧羊人塔洛下山去警局办理第二代身份证，经所长介绍前往县城照相，后在照相馆老板的要求下到对面理发店洗头并遇见了中意的姑娘杨措，由此改变自己生命轨迹的故事。
固定机位长镜头、黑白影像营造出的高反差、沉缓的叙事节奏、戏剧性元素的缺席、藏域特质鲜明的对白、音乐、环境声，共同赋予了这部“无趣”的影片远超单纯表现藏地固有文化语境的使命，而转向于讨论人在更宏大的境遇改变时所产生的身份认同焦虑与迷茫。
伴随着墙上“为人民服务”字样的背景，一个留着小辫子的中年男性面对摄影机，大声背诵着小学课本上毛主席那篇脍炙人口的《为人民服务》。而在随后与派出所所长的交谈中，观众在进一步确认这个名叫塔洛的小辫子男人的确拥有着惊人记忆力的同时，也了解到这个一心想做好人的淳朴藏民此番下山的缘由。
在电影开场这个长达十二分钟之久、没有丝毫景别变化的场景中，导演万玛才旦仅依靠对背景空间的安排以及角色间极具时代烙印的对话处理，便成功将塔洛这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淳朴形象推了出来。这个能记住毛主席语录、各家有多少只羊的藏族男人，竟然会忘记自己的年龄，更是连本名都被“弃置”许久，这不禁会引起观众们的好奇，也正合了导演心意。
塔洛下山，为的是办一张能够证明自己“存在”的身份证，尽管他对此不很理解，可还是按照规定做了，于是他按着多杰所长的要求来到县城照相馆。在等候途中，塔洛看着一对正在拍摄结婚照的藏族夫妇，伴随着幕布背景从拉萨换做北京天安门直至纽约自由女神像，夫妇二人也从传统的藏服变为西装革履的普通都市男女。这是塔洛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外界的“感召”，更是对其开始陷入身份认同困境的明显暗示。
而从他进入理发店遇到不那么“传统”的藏族姑娘杨措开始，他内心的坚守则遭到了前所未有的动摇。从短发到干洗；从KTV唱歌到吸香烟；从同床（沙发）共枕到提出同去拉萨，塔洛坚信了四十余年的东西，竟一夜之间被这个女子击垮，面对着这个充满诱惑的世界，手足无措的塔洛仓皇而逃，重新回到了山上，可他的心乱了...
在万玛才旦的小说中，本没有塔洛在山上生活的描写，但导演却选择添加这一场景并拍摄出来，而最终成片的效果也验证了其合理性。塔洛自以为回到山上，一切就能恢复如常，可殊不知心中被压抑已久的孤独感一旦被释放出来，就再无法收回。在摄影师吕松野的掌镜下，内心充满挣扎的塔洛与羊群一样，在狂风肆虐的旷野中显得困惑而无助，以至于最后共同迷失在这片被文青们誉为“最后净土”的荒野之上。此般神似《都灵之马》的孤独与宿命感，终令塔洛无法忍受，他又一次下了山。这一次，他决心彻底与过去决裂...
羊卖了，小辫子剪了，演唱会也看了，憧憬着能与心仪对象共同生活的塔洛却又一次被生活无情地开了玩笑，卖羊的钱没了，姑娘也消失了。塔洛的天真不在于他盲目地相信了一个汉化严重的藏族姑娘，而是自以为过起现代的生活方式后就能融入新的环境，进而得到旁人对自己新身份的认可。此种误判从始至终困扰着他，更可悲的是，即便他穷极一生终于意识到这点，早已被社会浸染的他也再回不去当初了。
于是，当彻底“改头换面”的塔洛回到派出所取身份证时，早已认不出他相貌的所长只能让其背诵《为人民服务》来帮他确认身份，只可惜，早已心乱如麻的塔洛再也抓不住最后这根救命稻草。伴随着所长令其回去重拍照片的现实，他不仅丢掉了自己四十余年来的体征身份，更丧失了一个传统藏民应有的精神文化身份，塔洛真成了影片开头他所认为的那种“坏人”。
在我看来，影片选择黑白画面无疑是最为合适的，透过黑白反差所营造出的高对比度，既暗示出塔洛黑白分明的价值取向，同样也借此反映出整个世界的某种荒诞与超现实感。所有生存其中的人都得被迫去适应，否则也只能如塔洛一样被边缘化，最终迷失其中痛苦不堪。《老狗》中亲手杀死老狗的藏族老人如此；《塔洛》里决绝点燃手中爆竹的塔洛也是如此。或许在导演眼中，只有如此极端的方式才能表达出老人和塔洛的抗争，尽管那么渺小卑微，可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
透过《静静的嘛呢石》、《老狗》，万玛才旦作品里传统生活方式在现代社会中屡屡遭受冲击的母题不断得到强化，最终在《塔洛》中得到了升华。纵使电影的结局这般无奈，可我们也看到了创作者悲天悯人的情怀和对信仰的执着坚守。塔洛们的人生会不会以悲剧收场我不知道，可我知道的是，尽管他们备受打击，但只要心中那股“无知无畏”的精神信念不灭，他们永远都会是《为人民服务》中歌颂的最可爱的人。
塔洛下山，《塔洛》上画。请珍惜这股难能可贵的清流，让它带你看看大片以外的另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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