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置 爱 闲 谈 -
壹
一进公园的门,叶子和她小伙伴的脚步就快了起来,他们一边往前跑着,眼睛一边四下张望着、寻觅着。
“小何老师!小何老师!看见你啦!”
远处桥边,一个清瘦的戴黑边眼镜的男孩正冲他们招手,几个孩子朝他奔跑过去,亲热得像久别的好友。
桥边的小树上,已经挂好了悠悠的吊床,桥头最美的风景前,则摆好了画桌、小凳子,桌上铺着灰色的毛毡毯,笔墨纸砚摆放得整整齐齐,而且,都是全套的货真价实的文房,并没有因为出来写生而换成塑料瓶子或简易画板画纸。每个青瓷的笔洗里,还漂浮着一朵嫩黄的小花……
这让我想起我的小学美术启蒙老师——她是一位有些年纪了的女老师,但穿着和气质,都和其他女老师那么不同。她带我们出去写生,在师大的花园里、大戏台前;她给我们讲怎么用水彩,怎么配色,怎么观察花草,不仅画画,做菜也是一样要色彩搭配得漂亮……她可能是教我时间最短,但印象最深的一个美术老师了,那份记忆里,就和眼前的景象一模一样,有花有草有树叶投下的斑驳的影子,空气里有植物的芳香,四处是透明的阳光……
每个小孩子都喜欢画画,但怎么让孩子学画画,是一直都在思考的问题。叶子还很小的时候,我就留意观察附近的五花八门的美术班,其实判断的标准很简单——
孩子们画出来的画千篇一律的不选;
只为追求创意和技法,而毫无美感的不选;老师看上去油腻而着急的,不选;孩子们的作品呈现出一种成人式思维的,不选;教学环境没有美感的,不选……
就这样,叶子一直到六岁之前,都是跟着我随便画画,没有正式跟老师学过画画,直到偶然看到了小何老师。
小何老师年轻得还就是个孩子,刚刚大学毕业。我看到他给孩子们用很精致的纸张笔墨,画桌上摆着雅致的竹子;每个孩子的涂鸦之作,都会被他认真地对待,他为他们的作品配好画框,郑重地装裱起来;画蔬菜瓜果时,他会去菜市场买来蔬菜瓜果,画花朵植物,他的画桌上就摆好了花朵植物,画山川大河,他会做好影像资料先和孩子们一起看个片,聊会天……
他把齐白石、八大山人、石涛、牧溪、吴冠中等经典画作一张一张讲给孩子们听。画画时,简单示范后便不会再插手,而是安静地看孩子们画,遇到问题时,再带他们仔细观察,告诉他们一些方法,顺着孩子们的思路,鼓励他们完成手里的画。
而当孩子们快画完时,我还注意到小何老师的一个小动作——
他会偷偷把自己刚刚的示范画藏起来,或悄悄扔了,撕了……
问他为什么,他不好意思地说,总之这些画不能和孩子们的画同时出现,如果放在一起,他感觉有点心虚,有点尴尬,还有点惭愧。因为自己是有意识的想画好,
孩子是无意识画好,还总有意想不到的精彩和动人之处。他们画的不像老师的,却比老师的更有意思。
春天的小草、夏天的荷花、深秋的稻田、冬日的枝桠,那么多妙曼生动的自然变化在我们身边生生不息,却很少停下脚步仔细欣赏,透过孩子们的画笔,也一次一次提醒我们这些大人们,可以忘记烦忧,享受那些唾手可得的自然带来的美好。
画荷花的时候,小何老师捡来荷塘里折断的莲叶,让同学们用小手抚摸叶茎,那些刺刺的东西,就是大画家笔下的墨点。
他会拿出团扇,让孩子们画下眼里最美的风景,然后变魔术一样从兜里掏出各色扇坠,细致地给每把扇子绑好。
大片的向日葵田中,他用一个小西瓜当镇纸,夏日傍晚,孩子们画完最后一笔时,他便切开西瓜,看娃儿们贪婪地挖着红红沙沙的瓜瓤,就像在庆贺这如画的夏日黄昏……
谁又能想到北京还有成片无际的水稻田呢?在金黄一片中,他准备的参考画作,不仅是白石老人,更有梵高、柯罗,那日叶子笔下的麦穗如食人花一样猖狂健硕,仿佛里面还携卷着她在稻田里狂奔时的畅快……
自然才是人类最深刻的
慰藉
,而画画,就像丰子恺先生所说,是
“
借这种研究来训练我们的眼睛,使眼睛和心灵变得敏感,来美化我们的生活,使我们的人生多一些趣味。
”
钢琴大师李斯特晚年时被罗马附近小镇上
埃斯特庄园的喷泉与古松打动,从而写出两首动听的乐曲;人类学家艾伦·麦克法兰在疲惫不堪时,会沿着低地里芦苇丛生的河流散步、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的小丘上漫游,他对他的孙女莉莉说,花园和散步解除了头脑的禁锢,还允许我们暂时变回动物,是“一个无情世界中的避风港”。
无论任何形式的创作,都是建立在感知力的基础上,而超强的感知力,源于自然与生活。
去年,我也开始学习水彩绘画,在涂涂抹抹的过程中,我没有变成画家,但却更深刻地感受到
——当你手里有一支画笔和没有画笔时,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
这种不一样,让你可以看到云朵的虚实冷暖,可以留意到花朵的卷舒姿态、绽放凋零,更可以从眼前平凡黯淡的景象里找出一种超乎现实的美感,这可能也正是我们希望通过绘画从小给予孩子的美的感知力和美的修养吧!
而这一切,都需要一位可以与他们一起蹲下来,用清澈眼睛去发现美感的老师、父母,需要一起分享这种快乐的小伙伴,需要一种长久的耐心与陪伴……
小何老师并不善于言辞,尤其是和大人们。但他会告诉我孩子们在画画的时候自言自语在说些什么,孩子和他说了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画成这样子。还有画面里让人印象深刻的地方和奇怪的地方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他会去寻找有趣的、不易被发现的写生地,会认真凝视与展示每个孩子的作品,会认真地准备一张纸、一支笔,为青瓷的笔洗里注满清水,再放上一朵捡来的小花……
后来我们把这些最美好的东西,汇集成了置爱儿童实验水墨课程的体系,有了自己专属的小课堂
。
这种教学形式与内容,和置爱一直秉承的自然主义的审美理念相互契合
,为了更加极致,甚至在这个秋天,我们更把课堂搬进了北京最有传统的皇家园林之一地坛公园的一个美丽的小院儿中。
我们能所能做的最好的事,可能就是一直可以把自己喜欢的、欣赏的、由衷认同的东西,变成想象中的、更理想的样子吧。
然后有了春夏班小同学的画展。布展的那天,撕开画框保护膜的那一瞬间,打开卷轴的那一刹那,都觉得很惊讶,孩子们的作品都很可爱,都有他们自己的感觉,好像每一张没有写作者名字的画作背后都写了大大的名字,在宣告:这是我画的!
那天小何很动容,夜幕降临的时候,画室里的射灯打在一张张画上,显得格外立体,仿佛那不再是一张张平面的画,而是一个空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上课的时候,回到了他们画眼前这张画的那个场景,他们正在一笔一笔的涂抹,不知道结果会变成怎样,也许,在他们心里,结果是什么样都没关系,他们只享受当下的那个自己。
小何说,
以前看展览的时候,从没有想和自己的父母分享的想法,哪怕自己毕业展。
但这次,当孩子们作品挂在墙上的时候,他突然想叫父母来看,叫朋友来看,告诉他们“我是多么的喜欢这些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