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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想抱抱更好看的女人吗丨ONE STORY

ONE文艺生活  · 公众号  · 美文  · 2017-06-17 22:00

正文

过于要求真诚,反倒离真诚更远。

两个月之前,韦丽还备着一袭不会显露身材的白色亚麻衣裙,打算用来参加一场谈论爱情的聚会。可结果她没有来,或者说她来得很晚,聚会结束后她才到。她换成别的打扮,这一回不再是常穿的白色,而是偏于成熟的暖色,适合私密的正式约会。有个年轻男人陪伴,他戴着眼镜,西装革履,看起来颇有自信,却被她扔在客厅,独自踱步,随手拿起架子上的通俗读物打发时间。


周六天气很好,气温回暖,轻度雾霾。梁航已经搭上第一趟公交车,从联庄四区来到飞云江路口。他得再坐一趟车才能赶到弥陀寺路的聚会点。本来跟宋乃佳和小菲约好一起吃饭,他给她们发微信,说睡过了头,让她们先吃。


他不想跟她们一起吃饭。自从宋乃佳质问他,小菲对他有意思,难道他看不出来?他就再也不想跟她们出来了。“小菲在七夕那天过去找你,你为什么不接受她?她并不需要你任何承诺。”这句话冒犯到他。难道女人主动投怀送抱,男人就一定得接受?他竭力用委婉的措辞解释他跟小菲之间没有那种意思,可宋乃佳不依不饶,用局外人那种无所谓的冷淡语气,说他让女性难堪。


他心里顿时一股火,装满了被她们称为“直男癌”的话,还有比受过教育又扎堆在一起要求“女性权利”的平庸女人更加令人扫兴的女人吗?这话出自梁航最喜欢的作家奈保尔。梁航很欣赏奈保尔这个直男癌作家,他自认为也是直男癌,只是良好的教育让他收敛性格,并且做出一些照顾女性的举动,也因此他在女性朋友眼里是一个很nice的暖男。但他厌恶被女性这样看待。


那时候刚在“上海后花园”稳住脚跟的外地年轻人常要通过一些线下聚会来结识新朋友。“我们在这里毫无人际基础”,宋乃佳说,“谁会愿意跟每天8小时都待在一起的同事发展成真正的朋友关系?”


在一期名为“过于喧嚣的孤独”的小说分享会上,梁航认识了宋乃佳和小菲,他们有共同喜爱的作家。一开始梁航感到兴奋,因为他身边的朋友没有喜爱文学的,更别说跟他们聊文学,他们会抓住这一点嘲弄他。而在他这种极其自负又没有多少赚钱本事的男性身上,一点点嘲弄都会变成无法忍受的羞辱。


可一年多的相处下来,这些共同话题并没有拉近他们之间的距离。他们不在同一个频道。而她们总想要通过闲谈的方式,要求梁航说出他更多的内心想法,梁航坦诚地述说,可后来当她们发现,他做出的事与她们听到的相反,她们就感到受骗了。怎么能通过实话来理解一个人呢?难道听他说了实话,就能够了解他了?他只是就事论事,对于已经发生的事就事论事,可对于还未发生的事,怎么能够要求他用同样的方式、理由去行动呢?他自己都未必知道。


梁航并不喜欢那些时刻准备着打算理解男人的女人,那些打算通过男人的只言片语或者某些行为去理解他的女人,他不希望得到这种女人的理解,他希望离这种女人远远的。如果她恰巧跟你成为所谓的朋友,又对你产生爱慕之情,那就更令人厌烦了。理解是生物学,并不是逻辑学。逻辑无法判断处于变化之中的事物,逻辑只能判断已经发生的事。


他在飞云江路口的沙县小吃点了一份茶树菇排骨汤饭套餐,正犹豫要不要去弥陀寺路的聚会点,他不想在那里碰到宋乃佳和小菲。他有意要疏远她们。可他没有别的更好的去处可以打发整个周六,于是打算还是要过去,这几个月有两个令他在意的女孩子也常来聚会点。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午后两点院子里树影斑驳,阳光从树叶缝里慷慨地穿过、摇晃地面的阴影。大家围坐在院子里,这一期来参加聚会的人比平时要多,主题是纪念艾略特的《荒原》读诗会。组织者是经营独立书店的老板,30岁左右,戴着眼镜,招呼着刚到的客人入座。


“我不是俄国人,我是立陶宛来的,是地道的德国人。”晴子戴着黑色边框眼镜,红底白圆衬衣搭配黑裙子,紧紧地挽住韦丽的胳膊,就好像在撑住韦丽,没有她,韦丽就会迅速倒向旁人。她坐在韦丽身旁,要陪她承受众人的目光。她跟其他人的目光对在一起的时候,会自信地抬起下巴微笑。梁航站在院子后门口那里盯着她看。她有点儿心不在焉,也许在盼着韦丽快点结束。“大半个晚上我看书,冬天我到南方。”韦丽的嗓音声调高但是压制得很沉,听起来偏向中音,还有些沙哑,可听起来却比那些小鸟依人的声音要温柔多了。组织者请她朗诵第一章《死者的葬礼》作为开场。


韦丽是晴子带到聚会来的,她们俩在另外一个聚会上认识。晴子喜欢跟院子的主人——一个中年男性打交道,跟他学做皮革制品,而不是跟院子里更年轻的男性待在一起,聊那些听起来高深可实际上她一点都不屑的话题。她会直说,“跟你们聊天,你们老爱聊什么老托、老陀,要不就是王小波、莫迪亚诺,对了!还有《三体》,我都被N个男生推荐去看《三体》了!”梁航很好奇,她竟然能记得住莫迪亚诺,是因为有人提起过这地方很像青春消逝的咖啡馆?又或许是因为她第一次来其实是想要跨入所谓文学的门槛,可梁航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那天,她拿出一本林语堂散文集,说他是中国一流的散文家。梁航毫不客气地告诉她,林语堂连二流都算不上,还曾经为出版散文集花钱找郁达夫代笔,结果郁达夫拿了钱就去拱宸桥嫖妓,把他的事忘了,他急得头皮发麻,只得去求鲁迅帮忙。梁航说得绘声绘色,把大家都逗乐了,没在意晴子黑色镜框下面阴沉的陪笑,不过他马上就厚着脸皮改口说林语堂写英语散文,在当时国内的确是一流的。他是故意的,要故意引起晴子的注意。他对每一个初次见面的人都毒舌,认为这样最容易辨识志趣相投的人。“不过还好,我也喜欢看北野武的电影,不然就不会再来这里了。”晴子后来跟他说。


他们常在院子里点外卖聚餐,吃完就在院子里的月桂树上挂投幕放映电影,这棵月桂树一直没长好,病歪歪的,枝叶也不够茂盛,缺少生机。没想到晴子很喜欢北野武,特别是他的《花火》。梁航不喜欢《花火》,觉得太过份,没有给观众留下任何余地。他把朴赞郁的《老男孩》推荐给晴子,被晴子数落他怎么看这么重口味的乱伦电影。梁航伸出舌头用食指和中指做出剪头剪舌头的动作,晴子就厌恶地对他说:“你太恶心了。”梁航就笑她:“受过教育也改变不了一个人的趣味。”还好他们都喜欢《坏孩子的天空》。梁航对晴子并没有任何好奇心,他自大地认为能够看透这个女人的本性,但这并不妨碍他想要抱抱她的心情。


韦丽偶尔会戴着耳环,那样她会更好看。她跟晴子不一样,也更吸引梁航的地方,是她喜欢文学。她第一次来穿的是低领口的白衬衫,跟他们聊《百年孤独》。梁航没看过,不过即使看过,他也不会注意她要说的话,他看到她的胸口有根细小得差点看不到的白金项链,贴在那条线那里,他因此才注意到她戴着项链。不过后来她再来这里,就没再穿过低领口的衣服了。她们两个都不错,她们的外在能够马上吸引性格迥异的男性,不像宋乃佳和小菲,总是穿得很笨拙,急于表达意见,要他回答生命不能承受之轻的问题。不过晴子和韦丽两个人始终没有给这里任何人机会。至少,没有人在明面上跟她们发展成更近一步的关系。而她们也似乎通过对方的陪伴,来拒绝与这里的男性过多的接触。


第二位朗诵者迟迟没有站出来。一个瘦高的光头律师,他声称自己的名字就叫磨丘利,跟古罗马商业保护神同名,即兴朗诵了一份随身携带的工地合同条款,狡猾地宣称合同就是法律的诗歌。大家的兴致很好,被磨丘利这种出乎意料的举动给感染了,都纷纷用手机找出一首自己喜爱的诗歌朗诵。梁航也选了一首《西普罗郡少年》朗诵,他谨慎小心,没有读错一个字,也没有把他的口音暴露出来。他感到满意。


这里的确很像青春咖啡馆,可从年代感上来说,这里却更像复古的青春结社。他们在弥陀寺路即将拆迁的小区一楼院子里聚会,小区在闹市主路分到一条略为荒僻的小路里面,附近密密匝匝都是不知哪个世纪的双层建筑,远远就能看到红漆剥落的飞檐斗拱。那里住着许多挤在一起的人家,把自家门口的空地都当做柴房来用,堆着许多没用处又舍不得丢掉的杂物,从狭小的通道往里面看,红色的木门上还有门环,地面铺着石板,又有很多潮湿的脏苔藓,就会误认为这里真是从前朝继承下来的老建筑。这里的确有可能是前朝的遗迹。


大家喜欢这里不是没有理由的,这里有某种说不清楚的残余的古代之类的东西,能勾起共通的某种喜悦。后来弥陀寺路的房子被拆得差不多的时候,那些物质文化保护单位的工作人员根据旧时文献的记录,还在一户人家的院墙后面找到光绪年间遗留下来的佛说阿弥陀经的珍贵残碑,被夹在户与户之间的小排水沟上方。


院子里气氛很好,这里与那种在咖啡馆或者书店里面举办的活动不一样。在这里,参与者更随意,更容易表达自己。如果你觉得在众人面前不自在,你随时可以找个安静的角落,躲在那里观察,或者走进客厅里找个舒服的椅子躺下去,院子的主人会因一时兴起煮茶过来与你分享,跟你闲聊。或者你还可以到院子主人的房间里,看他做手工皮革。中场休息。念过大师的作品之后,要搬出自己的东西。梁航凑近韦丽和晴子,问她们有没有准备。晴子当然没有准备,不过他还是礼貌地问了一下。然后,韦丽也说她没有准备。


“你别忸怩。为了今天的诗会,你可是从头到脚都准备得很好。”晴子直接就拆穿她。

“我哪有。”

“给我看看吧。”梁航跟韦丽说。

韦丽有点犹豫,晴子就不以为然地说,“反正你一会要拿出来读给大家。先拿出来看一下。”

“不要。你不是说你讨厌诗歌吗?还说读诗的男人像同性恋。”

“像梁航这样读诗的男生在你眼里像同性恋吗?”

韦丽认真又狡黠地回答:“不像。”


梁航心里觉得好笑,又很享受这两个漂亮女人之间的逗趣。她们其实志趣相差很远,却能相处这么好,互相作弄对方,却享受这种小小的拆穿带来的趣味,让所有人都轻松愉快。不像宋乃佳和小菲,她们两个看起来志趣相投,却不会让对方感到轻松舒服,她们太迎合对方的缺陷,过于要求真诚,反倒离真诚更远。这两种貌合神离的友谊,梁航更喜欢第一种。


梁航没有察觉,此时宋乃佳和小菲正在院子门口盯着他,那是令她们厌恶的男性讨好女性的嬉皮笑脸,从来没有男性对她们如此。小菲的额头被阳光晒出一层油光,她涂了口红,嘴角紧绷。等他反应过来,宋乃佳已经轻蔑地转身走进客厅,小菲也跟着离开。她们一个穿着亚麻衬衫和牛仔裤,另一个穿着蓝色的连衣裙正装,挎着肩包。梁航没有过去跟她们打招呼,既然她们在惩罚他,他也没有必要迁就她们。等她们离开,他就被这种埋怨的力量激起一种报复的勇气。他故意碰到晴子撑在蒲团上面的手,晴子没有缩回去,他就更加得寸进尺,把手放在她的指尖上面。晴子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他看到她眼里匆匆闪过那种与情欲有关的对异性迅速的审视。梁航心里想,晴子很有经验。像她这样的女性才是真正让男性头疼的女权主义者,她们擅长选择,而不是通过嘴巴来要求“权利”。


结果韦丽没有去读她写的诗。读诗时有个男人来找她。就是几个月前在那场讨论爱情的聚会结束后,被她扔在客厅里的年轻男性。他不像文艺青年,穿着黑衬衫和牛仔裤,留着寸头,身体结实,他对这里发生的事完全不感兴趣,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只是在等韦丽。韦丽见到他来,也好像变得不再喜欢文学。不过她没有马上离开,她要求他陪她一起看完电影再走。韦丽叫他小武。她说他很像贾樟柯的电影《小武》里面的小武,戴着眼镜,人看起来腼腆、贼贼的,可其实对谁都不客气。


天色渐暗,晚饭后,院子里就开始播放电影。这一期选的片子是《蒙古王》,他们一起喝了点啤酒。片子里成吉思汗的妻子为了保全自己的丈夫,跟很多不同的男人睡觉;札木合在十三翼之战前夜不停地用刀子刮头皮。


晴子坐在梁航身边,她把手放在他的大腿上,跟他说一些她失败的感情经历。她的右手停在他左边大腿上,只有指尖的接触面在轻轻地动弹,旁人也许都以为这个动作是静止的,只是她随意的肢体接触。可恰巧他不是笨蛋。他能看得出这个普通的举动充满变化。她谈起之前的爱情经历,并非儿戏,可她太有技巧,说得轻描淡写,就好像那里面的情欲根本无法伤及她,而她又承认输的人是她。


梁航想要抱她,她就跟梁航说,“你不想抱抱更好的女人吗?”

“你挺好啊。”

“真的?”

“你不像没有主见的人。你今晚可跟平时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你在否定自己,平时你从来没有这样。不过,你这样子也许会让男的更想要讨好你。”

“你这是在讨好我。”

“难道不应该讨好你?”


“可你不是在追韦丽?”

梁航没有说话。

“真不老实。”


“就不能同时追两个?”

“不能,而且你没有机会了。我打算离开这儿。”

“离开?去哪?回老家考公务员?”

“才不会回老家呢。我打算去深圳,那边的公司挖我过去。而且我觉得在那里更适合我。我是属于发展的女人,不是属于享受的女人。”

“在这里属于享受?”

“对啊,跟你们在一起,感觉时间变慢了。自己也缺少上进心。”

“难道时间变慢不挺好?及时行乐。”

“我可慢不下来。我需要工作。”

“是嘛。”


“所以啊。”

“所以?”

“你还是继续追韦丽,她会留在这儿,”晴子站起来,“我帮你把她带出来,咱们一起去散步吧。”

“别。不是有人在陪她。”

“你没看出来她不喜欢那个男的嘛。”

“那她怎么不让那男的回去?”

“你不懂,不管是不是那种关系,女人不会直接拒绝对她有耐心的男人。当然,这男的也不能太差,太差的话还是会直接无视。”

“我是不太能理解这个。我不喜欢女人这么做。”

“唉。懒得跟你解释。站起来。”


晴子把他拉起来,带着他到客厅里去喊韦丽。然后他们四个人就一起散步到北山街。一路上,他们两对人各走各的,都没有跟其他人说话。韦丽跟那个男人走在前面,梁航跟晴子走在后面。晴子在把他当作隐藏自己的工具。他很失望,甚至有点生气。他被晴子给耍了。


那段时间刚好是第二年夏天,晴子已经离开“上海后花园”,跳到南方的淘金地,大家都以为她做的是新媒体运营,很多年后梁航才知道她做的是汽车销售。每周三的晚上七点,梁航会赶去参加磨丘利组织的环湖活动。他们要徒步从少年宫往苏堤走,穿过苏堤后会在长堤附近休息,然后继续一直走到柳浪闻莺,就算结束。


梁航看到小武推着自行车也来参加,就上去跟他聊起来。没想到他们还挺投缘。小武是IT公司的产品经理,喜欢旅游和摄影,也读文学作品。他骑行去过色达,还把那一带被拆之前的照片做成明信片在网上和书店里寄卖。小武很喜欢拍弥陀寺路。晴子离开之后,他就经常陪着韦丽来参加聚会,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挺喜欢弥陀寺路的旧建筑,他把这里残留下来、已经融入市井的弥陀寺院墙拍得很有些雅致的味道。他很用心地跟梁航解释怎么拍出这种效果的照片。他说话的声音听上去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他也是就事论事那类的人。他们交谈挺顺利,梁航就问他最近没看到他跟韦丽一起来参加聚会。


小武说:“韦丽去宁波县城基督堂做义工,最近好像在筹集图书,给乡下学校建图书馆。”

“怪不得很久没看到她。”

“你没有问她加过微信?”

“没有。”

“也好。她现在聊天都是在跟我传道,有些烦人。感觉她被人洗脑了一样。她跟我要正式皈依基督。”

“她什么时候信基督?从来没听说。”

“两个多月了。从她离开这里到宁波。”


“是感情的问题?”

“不清楚。她跟我聊过许多追求她的男人。欧洲人,日本人,中国人。他们听起来都很干净,穿着西装,会多国语言,成熟,容易吸引异性,35岁左右,在城市中心工作。”小武推着自行车,不管住得多远,他都是骑车上下班。此刻他穿着休闲的T恤和七分裤,梁航想起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才明白他是在苛求自己去迎合韦丽。“可我无法通过她的描述判断他们的性格。他们到底是怎么样的男人?她为何不接受他们?”


“那你呢?”

“我?”小武平静地说,即使说到感情,他也是就事论事,“她喜欢跟我聊很多事情,有时候会聊到深夜,可她说对我没有那种身体上面的反应,”说到这里,小武冷笑一声,“我觉得自己整个人的自信都被她打散了。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空荡荡的,根本没法做事情。”


“你觉得她怎么样?”小武问。

“算是我喜欢的类型吧。”

“你有追她吗?”

“还没有。”梁航没有完全说实话。不过韦丽回绝了他,她直白地说自己刚刚分手,暂时还不打算进入下一段感情。


几天后,梁航发现韦丽主动加他的微信。梁航以为她再也不会联系他,可刚加了微信,她却给他发了她断发的照片。她换成了短发,还告诉他,头发是女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梁航就笑着调侃她,怎么,既然皈依宗教,还不舍得尘世?既然是最重要的东西,又怎么能轻易告诉别人知道?难道基督徒不是应该保持沉默?她这么告诉他,可算不得优雅。韦丽马上反驳他,禁言的确是基督徒的美德,但她要向周围的人传播基督的福音,就不能不说话。梁航心里嘀咕了一下,原来她也会诡辩。而且她有些生气,因为他说她不够优雅。她反驳说,基督徒追求平等,不像你们这样文艺青年,只会好高骛远地追求一些不切实际的优雅或者浪漫。


梁航继续用戏谑的语气跟她聊天,她就用危言耸听的语气来劝诫他。韦丽让他捐助一些资金帮助小孩子,他没多想,就转几百块钱给她。她又让他帮忙募集童书,他就让家里把他小时候的绘本、漫画、童话书都打包寄给她。不过事后他看到她的相片,却很不满意。她穿得很难看,却又把每次活动的照片上传到朋友圈。她还不甘于隐藏自己,可为什么要把自己最不好看的一面暴露出来?她穿起老年人才会穿的马甲,衬着灰暗的底子,梳起村妇的马尾,在教堂里哭得一塌糊涂。


她开始祈祷、忏悔、持戒,向周围的男女传道。晨钟暮鼓,过午不食,全都被记录下来,她奉持,却不甘于收敛自己。她开始写赞美诗和哲理诗发给他看,不行,她的诗歌都像官话无法打动人,只是在模仿某种高深的东西。一点都不矜持,一点都不优雅。他感到愤怒,他竟然对这个女人还有那么一点期待。既不令人矜持,又不令人优雅,何言虔诚?梁航不由得想到,她认识那么多男人,经历那么多纠葛,却没有把自己交给任何男人。


梁航想把她从愚蠢的庄严里重新拉回那场讨论爱情的聚会,告诉她,如果她还没法满足自己过高的欲望,就去奉持一种比欲望更加庞大的东西,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她奉持的,到头来只能是自己落空的假面目。他本打算要跟她说,可某天晚上,韦丽毫无预兆地给他发来一则微信,劝诫他不要乱搞男女关系,还给他发几则大白话的圣经故事,都是关于惩罚男女私情的劝诫故事。梁航好几个星期没有再回复她一句话。


八月份第四周的星期四,弥陀寺路举办最后一次聚会活动。这次活动并非公开,是私下里互相转告自发参与。来的人不多,都是聚会点的常客。主人已经将房子搬空,客厅只剩下一张损坏的沙发,以及常年不用的脏杯子,家具搬走后,墙角和天花板的裂缝、蜘蛛网、粘着墙上的毛发就显露出来,破败不堪。院子里空荡荡的,石台被搬走了,蒲团、挂幕,甚至一些院子主人堆放的皮革垃圾都不见了。只有那棵病歪歪的月桂树还在。楼上也在拆东西。不时有破碎的东西掉下来。


小武在拍照纪录,磨丘利在和书店老板闲聊。还有几个梁航不熟悉的人,他们来拿存放在主人房间里的东西。宋乃佳和小菲也来了。好像在这种分离的天气里,他们彼此又变得可以容忍对方。梁航主动跟她们打招呼,她们也很开心,无话不谈。小武想拍点特别的照片,就让梁航和其他几个人做模特,用打火机烧墙上的电影海报。人物在火焰和灰烬的黑白底色里变得更加久远,具有某种回忆的功能。


那个夏天结束,大概在十月份左右,弥陀寺路就拆迁了。友人星散,再也没有联系。忘记提了,那个弥陀寺路的聚会点叫做盗梦空间。梁航已经把韦丽的微信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