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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难那么多,为何只有“梅里山难”成了传奇?

行李  · 公众号  ·  · 2022-06-26 09:38

正文


过去的一周,在成都做了三场关于人类学者郭净新书《登山物语》的 分享会 。最后一场,邀请到四川大学道教与宗教文化研究所教授段玉明来做嘉宾。他和郭净早年曾在云南省社科院共事,也被郭净视为学术上的知己。那天晚上,他冒雨前来,说了一段引人深思的话。整理出来,分享给未能到现场的朋友们,文字保留了现场口语的语感。


郭老师这本 《雪山之书》 出版得很艰难,因为我们学术界有规范,他是个人类学家,写书写文章都得照人类学的规范来,但他写得像小说,有细节,有人物,很耐看,结果出版社都不接受,他自己编了一本电子杂志,叫《去远方》,他发一期我们就看一期,所以他的书还没有出版时我们就全部看完了。中间还有一段,出版社编辑看了后说不好归类,小说不像小说,人类学不像人类学,要不把中间的数据什么归拢一下,其他的就删掉不要了。他后来和我商量,我说我就很欣赏你这本书,为什么要改?你坚持嘛。

我做大理国史,写了本《大理国史》,也是出版社各种挑毛病。后来我知道,里面有很复杂的原因。当时我就说好好好,那我改嘛,那天我拿着笔记本电脑去改,总编一句话给我否定了:“你这本书一点价值都没有,还不如写一本史话。”我写了十年啊,老一辈学者都没办法做,是我花了十年做出来的。当时就晕了,我说考虑一下,就把稿子拿回来了。拿回来之后,白族协会听说了,他们自己拿去云南民族出版社出了。后来这个总编又后悔,说听说民族出版社有个作者都要出了,我们还是出嘛。他不知道那个作者就是我。

后来我就把这个过程写成了一篇文章发在博客上,郭老师看见了,和我说,你那么坚持,我也一定坚持,一直等到2012年才出版。我说你不用怕,反正你不在大学,不用管那些,我觉得你这是一种范式,为什么学术写作要写得那么难看,最后变得面目可憎?

《雪山之书》出版后也送给了我,我也让我的学生看,就像黄菊说的,都没反应,送的都是学术圈的人,一看,怎么不像我们写的东西?学术圈以外的人呢,又因为这本书里一些学术性的东西觉得读起来困难,比较生疏,不感兴趣。所以大家都没反响,没读懂这本书的好处,后来你们出现后,越来越多人知道了。

这本《登山物语》我把它看完了,把《雪山之书》里跟登山有关的部分都选出来了,把和雪山有关,但和登山无关的部分去掉了。但这本书还增添了一部分,像山难的后续影响, 段建新 小林尚礼 ……这本书就比较完整。

那天黄菊叫我来谈谈的时候,也没给我定什么主题,我自己理了几个线索。


1.山与山是不一样的。


郭老师和我是同时到云南工作的,我们年龄也差不多,兴趣爱好都是自然、野外、山,但我很早就发现我和他不一样,我喜欢登文化名山,全国的名山大川、三山五岳都登过,但他喜欢登自然之山,可能我是做宗教文化学的,他是做人类文化学的。都是山,但山与山是不一样的。我的背景,我的知识储备,喜欢登华山、恒山那种有文化积淀的山,你能读出很多东西,会有很多心灵感应。但郭老师喜欢登自然的山,喜欢荒野。云南经常将那些不想在城市里待着,总想去自然里走的人叫“老野狗”。但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是只对文化山感兴趣,对自然的山,没那个储备和积蓄。


在东亚文化里,山和水是很特别的,我们认为天和地是山撑起来的。欧洲就没这个传说,所以我们山的位置历来很高。道教里,神仙的“仙”是“入山”,那个“人”字旁原来是“入”字,入了山,就从人界到了一个非人界,所以山的位置是很高的。我们认识每一座山的时候,都有它自己的特点,或者文化性,或者自然性。每个人的经历、文化、修养不同,对山的选择也不同,你要根据自己内心的呼唤,看看对什么有感应、心得,然后选择合适你的山。


关于梅里雪山,我那天也在想,其实山难是经常发生的,每年都有死人,为什么梅里雪山出名了?它海拔也不高,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影响?我想的结果是,因为梅里雪山和下面的村庄太近,它其实是一座被文化“化”过了的山。如果是珠峰,毕竟距离村庄远,没有和山嵌在一起,但雨崩、明永这些村子,就和山嵌在一起。所以这本书抓住山难,讲因此带来的社会性、文化性问题,是有它的特殊处的。


2.到底是谁的山难?


第二个问题。山难是山难,要发问的是,到底是谁的山难?我这个发问有点傻。肯定是日本登山队的山难,这一批人全部都死在那里了。


但问题是,梅里不是一座纯自然的山,有文化厚度。另外一个角度,这也是当地村民的山难。为什么山难发生后,狼也来了,灾害也来了?连动给当地人带来了灾害,所以他们后来会抵制,因为不是你几个人死了就完了的,而是对我们整个文化片区都是灾难。黄菊刚才给大家放了那个雪线图(山卦线),郭净很早就给我讲过,我还在其他环保课上讲过,那是划分人和神,或者人和动植物的界限,因为我们人的干预,破坏了这条线,挤压了那些非人的动物或者自然的领地,让它们没法生存,所以狼就来了。《雪山之书》里写到,当地人检讨自己,是不是我们侵犯了狼的领地,他们才下来的?以前为什么不来?因为山上的东西够吃。你不超越那条线,它就永远不会下来。在他们的认识里,我们和山、和动物,全是一起的,而不是二元对立,人就是那个整体的一部分,不可能离开那个整体而单独存在,所以一个登山队的山难,就是我们整个地区的山难。


明永村“日卦”线。这条线,每个村子都有,每个村民都知道。制图/大扎西手绘  郭净加工完成


再进一步。这也是我们大家的山难,或者当代人的山难,因为直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真正认识到,我们和自然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就像高家虎那本书,《我定成为峰》,说得不好听,那就是狂妄。再往前走,80年代,新先锋运动有一个行为艺术,“为无名山增高一米”。这些整体后面都有一个概念:我要征服那座山。这个传下来,就成了人们喜欢垂直上山,那是征服。这在古代是没有的,这是近代带来的。

近代启蒙主义带出来两个东西,一个浪漫主义,一个理想主义。这两个东西认为,人的力量可以征服所有,直到泰坦尼克出了问题,才意识到人的力量始终是有限的。


我早年和郭净商量,我说等我走遍这些文化名山以后,要写一本书,《踏遍青山》。过了很多年之后发现不对,应该叫《朝遍青山》。这就是我自己登了无数山以后,内化的过程,之前只是自然不理你而已,如果理你的话,你就是一个小毛虫。

当地村民是横向走的,是朝拜,往上走是征服的。关于山难、远行,如果要汲取什么的话,首先是打掉自己的狂妄,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你不能和自己斗,把自己斗死了。如果没有这种心态,你登山就白登了。所以山难是我们大家的。我们如果有这种心态,会向山、向水学习到很多东西。


《登山物语》的结构其实也是这样的,开始是登自然的山,登了以后带来不同的反响,狼来了,灾害来了,那就是由自然的山开始向文化的山转移。最后一部分,山难虽然过去30年了,但对家属后代的影响还在。


这本书取名《登山物语》,“物语”这个词在日语里有“传奇”的意思,一个自然事实,一定要变成传奇——这个传奇里,有我们添加的、大家添加的东西——在文化的历史长河里才会对人类的文明发生制约。就像西藏11世纪以前是有历史书的,后来西藏人说,这个历史书对我们毫无用处,就变成只有宗教书。《红史》、《青史》,都是宗教和历史混在一起的。一个历史故事如果不能变成“物语”,那它就是一个纯自然事件,在文化学上就没有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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