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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来稿”:反潮流:当代美国保守主义思想家哈维·曼斯菲尔德侧影

保守主义评论  · 公众号  ·  · 2017-06-17 10: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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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首先感谢 朱兵先生的赐稿。朱兵,历史学博士,现为贵州大学历史系副教授。本文的删节 版曾刊发于《中国社会科学报》, 2017 5 17 日,第 006 版 。全文近 5000 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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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次访谈之中,向来直率敢言的哈佛大学教授、当代美国著名施特劳斯主义者哈维·曼斯菲尔德( Harvey C. Mansfield, Jr. 1932— )曾直接明了地说到:“我没有遇到过比克里斯托尔更好的学生”。而作为学生,早已是暴得大名的新保守主义旗帜性人物威廉·克里斯托尔( William Kristol )则回应到:“我认为自己能在 18 岁的时候遇见他是非常幸运的,他真正地帮助我理解政治哲学的问题是如何与今天的政治学问题相连的”,对于自己恩师的学术贡献,他如是评价:


曼斯菲尔德在政治科学中真正原创性的贡献在于:他将现代自由主义政制的基本结构公之于众,从间接政府到代表制,再从政党到行政权。在政治理论史中,曼斯菲尔德展现了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这些自由主义民主诸形式的根基所在,而且他所呈现的方式完全适当地考虑了历史和政治实践的复杂性……通过如是为之,他极大地提升了我们对自身历史、制度以及当前形势的理解。


师徒之间心性相通,曼斯菲尔德深为赏识的这位高足仅仅寥寥数语,便精炼而生动地概括了其师的思想肖像,中肯而不造作。

在当下国内学界对当代西方思想名家的引介中,曼斯菲尔德并不是处于风口浪尖上的热门人物,论名气,他的学生弗朗西斯·福山( Francis Fukuyama )和马克·里拉( Mark Lilla )的风头都可能会盖过他,尤其是前者,只言片语便足以触发国内学界的学术神经,几近于形成“福山产业”。而国内学者一旦提及曼斯菲尔德的名字,多半也是与其师、著名政治哲学家列奥·施特劳斯( Leo Strauss )联系起来,似乎他只是一个兜售其师思想的二道贩子,缺乏思想原生性,人云亦云,无甚足观。鉴于此,处于思想夹层中的曼斯菲尔德前有古人、后有来者,较少为学人认真关注,显得孤独而寂寞,这也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但事实上,在赫伯特·斯托林( Herbert Storing, 1928 – 1977 )、艾伦·布鲁姆( Allan Bloom, 1930–1992 )、斯坦利·罗森( Stanley Rosen, 1929–2014 )、哈瑞·雅法( Harry Jaffa, 1918– 2015 )、沃尔特·伯恩斯( Walter Berns, 1919–2015 )这些施特劳斯学派的主将们相继离世之后,如今已是 85 岁高龄的曼斯菲尔德,已是施派元老级的人物,而且他依然精神矍铄,笔耕不缀,思想活跃,激扬文字,纵论时政。近年来,他不仅仍有关于施特劳斯、马基雅维利和托克维尔的文章陆续面世(诸如: Harvey C. Mansfield, “Strauss on The Prince ,” The Review of Politics 75 (2013), pp. 641-665; “Tocqueville on Religion and Liberty,” American Political Thought: A Journal of Ideas, Institutions, and Culture, vol. 5 (Spring 2016), pp. 250-276; Harvey Mansfield, “Machiavelli on Necessity,” in David C. Johnston, Nadia Urbinati, and Camila Vergara, eds., Machiavelli on Liberty and Conflict , Chicago & London: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017, pp. 39-57 ),而且对于美国的当下实际政治,他也以一位资深共和党成员的身份立言。在 2016 6 30 日印行的《华尔街日报》上,他便撰文《为何唐纳德·特朗普不是一位绅士》,明贬实褒,党派立场显而易见。那么,谁是曼斯菲尔德?他的思想到底有何独特之处?为何值得我们认真关注?


哈维·曼斯菲尔德于 1932 3 21 日出生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的纽黑文市,他的父亲老曼斯菲尔德在二战期间曾担任联邦物价管理办公室主管,后来又担任《美国政治科学评论》杂志的执行编辑和哥伦比亚大学的政治学教授。老曼斯菲尔德育有三儿一女,本文所论的小曼斯菲尔德为其长子。小曼斯菲尔德后来在回忆其父的时候曾说,老曼斯菲尔德是一个自由派人士,一个新政的拥护者,他不是一位严格的父亲,但是他也设置标准,更多的是通过言传身教而不是惩罚来让自己达到这些标准。


小曼斯菲尔德 1949 年来到哈佛求学,并于 1961 年获得政治理论专业博士学位,除了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短暂任职(他还于 1954—1956 年在军队服役)之外,曼斯菲尔德自 1962 年开始便一直在哈佛教书育人并著书立说,并于 1969 年成为教授,可谓“一日哈佛人,终身哈佛人”,哈佛大学为曼斯菲尔德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成为了他的精神家园。但曼斯菲尔德对哈佛的感情就如苏格拉底对雅典城邦一样,既充满热爱,又毫不留情地对其进行批评,担当一种牛虻式的角色。在《哈佛的德性》一文中,他对哈佛那种爱之深而恨之切的复杂心境不时溢于言表,让人动容,非局外人能轻易感知。除了其父的引领外,曼斯菲尔德认为,有两个思想家是他的精神导师:作为“教师英雄”的哈佛大学教授山姆·比尔( Sam Beer )和作为“哲学家英雄”的施特劳斯。


在曼斯菲尔德看来,在二战中功勋卓著并且充满传奇色彩的比尔教授具有让人印象深刻的男性气概( Manliness ),这是一种在如今性别中立的时代十分稀缺的古典品质。而自视施特劳斯私淑弟子的曼斯菲尔德,对其师则是极为膜拜,在很多的访谈和著述之中,他坦承施特劳斯对其政治思想的形成具有本质性的影响。“在曼斯菲尔德的心中,列奥·斯特劳斯甚至居于托克维尔和亚里士多德之上,他为曼斯菲尔德照亮了政治和哲学的世界。” [Peter Augustine Lawler, Society , May/June 2002, pp.85-88.]


哈维·曼斯菲尔德现任哈佛大学政府系( Government Department )威廉·R . 凯南讲座教授,在哈佛的数十年里,曼斯菲尔德启迪了不少心智,可谓桃李满天下,除上述的克里斯托尔、福山和里拉外,其中最杰出的学生有安德鲁·苏利文( Andrew Sullivan )、克利福德·欧尔文( Clifford Orwin )、阿兰·凯耶斯( Alan Keyes )、内森·塔克夫( Nathan Tarcov )、马克·布里茨( Mark Blitz )、保罗·A.康托尔( Paul A.Cantor )、德博·温思罗普( Delba Winthrop )、亚瑟·麦尔泽( Arthur Melzer )、詹姆斯·凯撒( James Ceaser )等。


2000 年和 2009 年,曼斯菲尔德的弟子们编写了两部献礼其师的文集,分别为布里茨和克里斯托尔主编的《教化君主——献礼曼斯菲尔德文集》[ Mark Blitz & William Kristol eds., Educating the Prince——Essays in Honor of Harvey Mansfield , Lanham, MD: Rowman & Littlefield, 2000 .]以及克劳泽和麦克格雷主编的《治术——献礼曼斯菲尔德文集》[ Sharon R·Krause & Mary Ann Mcgrail eds., The Arts of Rule——Essays in Honor of Harvey Mansfield , Lanham, MD: Rowman & Littlefield, 2009 .],学生们遵循老师的研究旨趣,衍生扩展,主题多元,学理宏富,蔚为大观。值得指出的是,曼斯菲尔德的不少学生曾任职于美国的高级政府机构,对于塑造美国的实际政治决策发挥了一定的作用。 2008 年,在访问复旦大学时,在与中国学者邓正来等的对谈中,曼斯菲尔德半调侃半认真地说:“由于我的学生一直都无法找到教职,所以他们才不得不到华盛顿去管理这个国家。”


哈维·曼斯菲尔德的学术造诣为学界所公认,荣誉等身,聊举几例: 1970—71 年,古根海姆基金会研究员; 1974—75 年,全国人文学科捐赠基金会研究员; 1980—82 年, 2004 年,美国政治科学协会委员; 1982 年,国家人文中心研究员; 1987—89 年,美国新闻署国外学术理事会成员; 1991—94 年,国家人文委员会成员; 1993 年,约瑟夫·R. 列文森教学奖; 1993—94 年,新英格兰历史协会主席; 2002 年,西德尼·胡克纪念奖。


其中特别值得指出的是,曼斯菲尔德曾于 2004 年获得“国家人文学科勋章”( National Humanities Medal ),并于 2007 年5月登上了第 36 届“杰弗逊人文学科讲座”( Jefferson Lecture in the Humanities )讲坛,题目为“如何理解政治”( How to Understand Politics ),这个一年一度的讲座受国家人文学科捐赠基金会所赞助,代表了美国联邦政府为在人文学科领域所取得的杰出知识成就而授予的最高荣耀。在受自由主义学者所主宰的美国学术圈,作为保守主义者的曼斯菲尔德能够从边缘的位置异军突起而获得如此高的认同,凭借的是一种观念的力量和思想的魅力,殊为不易。


作为一名政府系的教授,曼斯菲尔德最早通过对政党的研究奠定其学术地位,后来在施特劳斯的影响下,其学术视野逐渐开阔,价值立场愈加明显,如今在学术方面最为得到承认的是他对马基雅维利和托克维尔的研究。曼斯菲尔德在行政权、宪政、自由主义和男性气概等方面也有著作问世,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洛克、柏克、卢梭、霍布斯、杰弗逊等主要政治哲学家和政治家也有深入的研究。不仅如此,曼斯菲尔德积极介入公共论坛,将其保守主义理念通过报纸、杂志、电视、网络等现代大众媒体形式进行传递,对女权主义运动、平权行动、政治正确、博雅教育、文化多元主义等校园内外的诸多思潮和政策秉持独具一格的批判立场和解析方式,引发了大量的回应和争议,是当今美国思想论坛上一位特立独行的将理念与行动相结合的政治思想家,颇具男性气概。


到现在为止,曼斯菲尔德共有 14 部著作、逾百篇论文面世。在其处女座《政治家艺术和党派政府》中,曼斯菲尔德论述了现代政党的兴起。在《自由主义之精神》中,他以自由主义诤友之身份批评当今美国的自由主义之误入歧途,冀图助其恢复活力,重拾旧山河。在《马基雅维利的新模式与新秩序》中,他运用施特劳斯学派的文本细读法,抽茧剥丝地呈现出马基雅维利《论李维》一书中被忽视的诸多微言大义。在《驯化君主》一书中,他勾勒出了现代行政权的缘起,突出了马基雅维利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在《美国的宪政之魂》中,曼斯菲尔德认为,作为美国政制基石之美国宪法如今正遭受危机,受到各种思想的侵蚀,需要为其重新注入灵魂。在《马基雅维利的德性》一书中,曼斯菲尔德对马基雅维利思想的各个侧面进行了全面剖析,展示出其思想的微妙独特之处。在《政治哲学学生指南》中,曼斯菲尔德从“党派差异”、“自然正当之源起”、“政治动物”、“神性政治”、“永恒的共和国”、“政治制度”、“资产阶级自我”、“历史的转向”等多个方面追溯了政治哲学的历史,简明扼要,一咏三叹。其《男性气概》一书,则力图呈现男女应有的自然差异,以对抗现代世界不断强化的极端女权主义,其隐含主旨便是对平等主义的批评。在《托克维尔简介》一书中,他则试图呈现托克维尔式新政治科学对民主政治的独特认知,以及这种认知对现代民主的恶性发展可能具有的良性纠偏功效。


由于曼斯菲尔德痛斥绩点膨胀( Grade Inflation ),对绩点评分极为严格,因此有学生将其姓名之中的 C Clafin )戏称为 C-(C-minus) ,而他自己则认为,这个C代表的是同情( Compassion ),而那正是自己在评分的时候所缺乏的。在一篇文章中,有作者巧妙地利用C这个字母,很好地勾勒了曼斯菲尔德的人生轨迹,分别为:变化( Change ),代表其一生所经历的诸多充满变化的历史阶段,诸如二战、冷战、美国 60 年代的社会大变动等;保守主义者( Conservative ),这代表了其保守主义的思想立场,哈佛大学 53 级毕业生西德尼·韦尔巴( Sidney Verba )认为,曼斯菲尔德在左翼气氛浓厚的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任职的2年经历,使得其思想更加右翼化;争议( Controversy ),由于曼斯菲尔德所秉持的坚定的保守主义立场,引起各种争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文章的作者认为,曼斯菲尔德如此出名的原因不仅仅是因为其保守主义思想立场,而是在于他敢于将这种立场堂而皇之地呈现出来,他在如此主张政治正确( Political Correctness )的时代却扛起反政治正确的大旗,这种反潮流的观念是他引发争议的重要原因;舒适( Comfortable ),尽管曼斯菲尔德的不少观点颇为触犯众怒,但他在哈佛大学也找到了自己的安顿之处。他喜欢与学生互动,诸如观看学生的橄榄球赛,尽管他对女权主义所持的观点颇为争议,但是他也有很多女性学生,除此之外,曼斯菲尔德颇受其哈佛同事们的敬重。[ Rebecca D. O’ Brien,“Professor Fights Grade Inflation, Affirmative Action, ” Harvard Crimson , June 2, 2003. ]


作为论辩对手,在哈佛曾与曼斯菲尔德一起讲授《中世纪政治理论史》和《美国政治中的自由主义与保守主义》等课程的著名政治哲学家迈克尔·桑德尔,对其同事有高度而公允的评价,他将曼斯菲尔德描述成哈佛大学“自由主义那种自鸣得意的个人解毒剂”,“他使哈佛教员免于堕入自鸣得意和自我满足的泥淖”,“他使我们之中那些不同意的人起而捍卫我们的观点,从不停止思考。”[ Lynda Richardson, “The Mentor Conservatives Turn to for Inspiration; A Gadfly and Confessor to a Harvard Lineage,” The New York Times , October 16, 1999. ]桑德尔曾如是深情地说到:“由于认识了哈维·曼斯菲尔德教授,我可以说我的一些最好的朋友是政治上不正确的。尽管我们之中不是所有人都同意曼斯菲尔德教授所说的所有观点,我们相信他在很多事情上是对的,而且他具有那种将其观点清晰呈现出来的勇气,无论它们是多么地不受欢迎。通过这样做,他勇敢地战斗以捍卫学术自由和完整性。他是带着智慧、幽默和端庄而为的,而且具有一种对理性之倚赖,这些使得他成为西德尼·胡克奖的一名理想的接受者。” [Stanley Rothman, “Presentation: A Solitary Defender,” Academic Questions / Fall 2002, pp.12-14. ]和而不同,伟大的心灵向来都是如此尊重彼此。


概而论之,处于象牙塔之中的曼斯菲尔德以一种牛虻式的公共知识人姿态,秉持施特劳斯的古典政治哲学之精神要义,他以政党、行政权、宪法、自由主义等诸多问题为经,以亚里士多德、马基雅维利、洛克、柏克、托克维尔等重要思想家为纬,时空交错,纵横古今,既有长时段的政治哲学之考察,也有精细的个案研究,更有密切的现实关怀,构筑了一套博大精深的保守主义思想体系。曼斯菲尔德的著述之中所展示出的对古典政治哲学的捍卫,对马基雅维利之独辟蹊径的解读,对托克维尔与美国政治相关性的敏锐捕捉,对柏克的保守主义思想之创新性的运用,对宪法和古典自由主义精神的重申,对现实政治问题的深邃洞察,对男性气概的肯定,无一不透露出其睿智的思想光芒。然而,曼斯菲尔德那些与主流学界不一致的观点,其政治论著之中强烈的施特劳斯主义色彩和党派立场,其对现实民主政治的强烈批判,无一不引起巨大的争议,有时甚至是深深的敌意。对于这位睿智而充满争议( Intelligent and Controversial )的思想家,对于这位看似不合潮流却又对现世洞若观火的思想家,我们似乎需要予以更多的耐心、尊重和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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