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文化现场,就是寻找那盏能够照亮对方、照亮环境,于是也随之照亮自身态度的灯。多一点这种寻找,就少一点历史的盲目,少一点无谓的消耗。
间接现场是指事件已经过去、地点比较泛化的次现场。对于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度来说,许多重要的文化现象余绪犹存,但它们的重点爆发期已经告一段落,往昔爆发的现场残烟缭绕、陈迹斑斑。我们当然不可能赶上一切文化的爆发期,既然如此,何妨退而求其次,去寻访遗迹的现场。⊙
历史并不仅仅是中学、大学里的一门课程,而是一种无法摆脱的背景,一种无法抗拒的遗传,文化人的使命是自觉地帮助自己和他人整理这种背景和遗传,力图使它们经过优化选择而达到良性组合。这一切,仅仅在今天发生的文化事实中寻找资料是远远不够的,必须回过身去踏访千年。千年何在?茫茫大地,可以用空间补时间。这种可以兑换为时间的空间,就是我们所说的间接现场即复杂现场。一个人的历史文化素养,在很大程度上就看他曾被多少这样的文化现场融化过。
不管是东方还是西方,哪一个真正的大文化人不是为了人类的和平、友好而东奔西走、四处游说的?世事荒乱,文化人的学园、讲坛一次次构建着有可能的和谐;人心浮动,文化人的著作、演说又努力抚平着社会躁动的神经,使之安定。文化人也有争论,争论的最终归向也无非是用何种方法才能更有效地使社会和谐和安定。直到二十一世纪,文化的至高层次都仍然是如此。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在欧洲那些满目瓦砾、遍地废墟的城市里,音乐会已经开始,衣衫褴褛、伤痕累累、家破人亡的人们走进尚未整修的音乐厅,在神圣洁净的乐声中,精神立即获得修补,当他们走出音乐厅时,不再是一群疲惫的可怜人,很快,由于他们,欧洲也渐渐地恢复了元气。这件事让我一直难以忘怀,因为它使文化在战争的余烬中又一次展现了自己的原始使命。
文化,永久地寻求和祈祷着世间的无伤害,而一旦伤害形成,它又挺身而出进行治疗。治疗好了还要继续追访、善后,预防伤害的再次产生。
但是,众所周知,事情并不都是这样乐观。文化在很多时候并没有起到消除互相伤害的作用,有时反而加剧了互相伤害,这种情形,尤以二十一世纪为最。
我们这些人,身处两个时代的沟壑间,又因经历过太多的苦难而自作自受地承担了太多责任,因此只能压抑住自己心底许多圣洁的文化梦,横下一条心去起一种近似于桥梁的作用。
一时的桥梁,不得已的桥梁,无可奈何的桥梁,最后,一次次的自我安慰和自我论证,终于成了自得其乐的桥梁,自鸣得意的桥梁。
但是,桥梁终究是桥梁。它的全部构建是一种等待,等待通过,等待踩踏。
消耗得低,也就朽逝得慢。质朴,常常比豪华更有长时间的生命力。中国广大世俗观众对于低消耗的低熵文化有长时间的习惯,他们一直难以适应在一个黑暗的演出空间里正襟危坐几个小时那种沉重的审美方式。他们希望在欣赏过程中有遨游的自由,而不太乐意接受强力的精神蒸腾。
文化转型就像老屋拆迁,粗粗一看确实是一片混乱,顽童、乞丐、盗贼和那些看热闹的闲汉挤在一起,更是乱上添乱。但是这一切都会过去,因为人世间总还有一种更大的力量,形成新的秩序。人们不会因为拆迁而长久地栖存于瓦砾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