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1: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Diffuse large B-cell lymphoma,DLBCL)的病理特点和分子分型研究进展如何?
李小秋教授:
弥漫性大B细胞淋巴瘤(DLBCL)是一组生物学异质性高、侵袭性B细胞非霍奇金淋巴瘤(NHL),它不是一个类型,而是一组疾病,约占所有NHL的三分之一,在B细胞非霍奇金淋巴瘤中的占比约占半壁江山。针对这组高度异质性的疾病,如何科学地进行生物学基础上的分型或分类,从而指导标准化和个体化的治疗,一直是血液科和血液病理科医生面临的重要挑战。
既往研究已揭示DLBCL中存在若干独特的生物学亚型,如EB病毒阳性的DLBCL、原发性纵隔大B细胞淋巴瘤、原发性免疫赦免部位大B细胞淋巴瘤、浆母细胞性淋巴瘤等。然而,这些特殊类型在整体DLBCL中所占比例仍较低,最为常见的一大组疾病为非特殊类型DLBCL(DLBCL-NOS)。对于DLBCL-NOS的分型,
早期研究主要依据其细胞起源(COO),即根据肿瘤细胞基因表达谱的特点
,将其分为三种主要类型:一类其基因表达谱与淋巴滤泡生发中心B细胞相似,称为
GCB样DLBCL
;另一类表现为后生发中心B细胞样表型,即已发生浆样分化但停滞在浆样分化阶段的大B细胞肿瘤,被归类为活化B细胞即
ABC样亚型(非GCB样亚型)
。在CHOP方案化疗和R-CHOP样免疫化疗的治疗背景下,GCB亚型的治疗效果要显著优于ABC亚型。第三类特点则
介于两者之间,但更趋近于ABC亚型
。
随着时间的推移,研究人员发现即使是GCB和ABC亚型内部也存在异质性。同一亚型的DLBCL在临床表现、治疗反应上可能表现出显著差异,这促使人们
从基因突变、基因重排、拷贝数异常等角度进一步探讨DLBCL的生物学异质性
。这些研究揭示了基因突变、基因重排和拷贝数异常的不同特点对DLBCL生物学特性的影响。因此,基于这些分子生物学特征,DLBCL被进一步细分为多个分子亚型,如
EZB型、MCD型、BN2型、N1型和P53型
等。
DLBCL的分子分型维度复杂,需综合考虑基因表达层面和基因突变层面的差异。即使同属于GCB亚型或ABC亚型,不同个体也可能因生物学特性的差异而表现出不同的侵袭性。因此,
对DLBCL的分子分型需兼顾其COO细胞起源和基因层面的异常特点,并结合形态学、免疫表型、临床特点等多维度信息,以进一步细分不同生物学特性的大B细胞淋巴瘤亚群,从而指导精准治疗策略的制定
。
Q2:维布妥昔单抗是靶向CD30的ADC药物,随着在DLBCL中研究的不断探索,ECHELON-3研究提示BV+Len+R vs 安慰剂+Len+R 组获得主要终点OS获益,但我们发现无论CD30表达如何,均观察到BV+Len+R对OS、PFS和ORR的一致获益,您如何看待这一现象?
李小秋教授:
ECHELON-3的研究结果振奋人心。在针对最常见的DLBCL患者群体,特别是经历复发且对二线免疫化疗方案反应不佳的患者中,研究采用了不含化疗药物的chemo-free方案,即
维布妥昔单抗(BV)联合来那度胺与利妥昔单抗进行治疗,显著改善了患者的治疗反应,包括总生存期(OS)、无进展生存期(PFS)和客观缓解率(ORR)
。这一发现对于DLBCL的治疗具有重要意义,因为随着治疗线数的推进,可用的治疗手段愈发有限。特别是维布妥昔单抗(BV)作为抗体偶联药物(ADC)的加入,相较于对照组,明显改善患者的治疗反应,这一结果无疑令人关注。
关于CD30阳性与阴性患者均显示获益的现象,针对伴随诊断的问题,我们需要深入探讨其潜在可能因素:
首先,
CD30的表达与免疫组化检测非常复杂,涉及不同抗体、修复方法和检测平台的使用,这可能导致阳性细胞的染色强度和阳性细胞比例存在显著差异
。因此,未经标准化处理的检测结果不具备可比性,即便是在国际多中心研究中,检测标准化的问题也可能存在。
其次,
结果的判读亦存在较大的不一致性
,我们在全国范围内开展的CD30规范化检测研究发现,若缺乏统一规范的指导,即使是同一结果,在不同专家或同一专家不同时间段的判断中也可能产生显著差异。
为确保CD30检测和结果判读的高度可重复性,规范化培训工作至关重要
。
此外,CD30的表达具有显著的时空异质性,患者不同病灶的CD30表达可能存在差异。我们还发现在某些外周T细胞淋巴瘤(PTCL)患者中,初诊、初治的病灶CD30表达阴性,但随着化疗线数的延后、治疗方法或者治疗手段的增多,在末线治疗时可能会出现CD30高表达的情况。因此,CD30的阴性或低表达状态可能并非绝对,在这一研究中,样本可能是在初诊、初治时获取,在多线治疗后,肿瘤的生物性状及CD30表达是否发生改变不得而知。理想情况下,
CD30的检测应在维布妥昔单抗应用之前进行,以确保检测的时效性和准确性
。此外,免疫微环境中的其他细胞,如间质细胞和巨噬细胞,也可能表达CD30,这些细胞与ADC药物结合后可能产生杀伤效应。最后,
人工判读的CD30阴阳性结果与更为灵敏的检测方法(如数字图像分析和AI辅助诊断)相比,可能存在一定的局限性
。因此,上述多种因素共同作用可能导致CD30阴性和阳性患者均能从治疗中获益这一现象。
ECHELON-3的数据中,尽管CD30高表达和低表达患者均能从BV+来那度胺+利妥昔单抗的治疗中获益,但CD30高表达组在PFS方面表现出更显著的优势。这增强了我们对CD30检测必要性的信心,不仅可以提示预后,还可以指导靶向治疗。
Q3:通过ECHELON-3数据解读您如何看待DLBCL中进行CD30检测的价值?
李小秋教授:
CD30在淋巴瘤检测中的价值毋庸置疑,首先是
辅助诊断
方面,在特定肿瘤中,CD30的阳性表达往往作为关键的诊断依据。具体而言,经典型霍奇金淋巴瘤(cHL)、间变性大细胞淋巴瘤(ALCL)以及原发皮肤CD30阳性淋巴组织增生性疾病等等,均表现出CD30高水平表达。此外,DLBCL中CD30的表达也并不少见,如EB病毒阳性的DLBCL、原发纵隔或原发胸腺大B细胞淋巴瘤以及部分有间变性形态的大B细胞淋巴瘤,CD30也通常有阳性表达,因此,这些肿瘤的CD30检测对于诊断及鉴别诊断具有重要帮助。
其次,在
伴随诊断或预后提示
方面,CD30的表达也有一定临床意义。研究表明, DLBCL-NOS若伴随CD30的表达,其治疗反应及生物学行为可能优于不伴随CD30表达者,例如双打击发生率较低, ECOG评分显著优于CD30阴性患者。然而,值得注意的是,CD30阳性的DLBCL也存在生物学异质性,并非所有CD30阳性肿瘤均显示良好的治疗反应和预后。
以EB病毒阳性的DLBCL为例,尽管CD30阳性,但其在老年人中往往表现出较高的侵袭性,对免疫化疗的效果欠佳。针对这类肿瘤,因其高表达PD-L1,我们可以尝试采用免疫检查点抑制剂类药物,至于是否可以结合BV治疗,值得进一步观察和研究。我们知道,很多肿瘤似乎可以联合使用PD-1单抗和BV,cHL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原发纵隔大B细胞淋巴瘤也是如此,因为这些肿瘤中PD-L1和CD30均有高表达。国内EBV阳性DLBCL较多,但我们仍缺乏相关经验或体会,这方面研究值得期待与关注。此外,伴有p53基因突变的间变性大B细胞淋巴瘤预后也不乐观。
因此,关于CD30是否为DLBCL预后良好指标的问题,一直存在争议。个人认为,
CD30不应作为孤立的参数,而应结合其他基因异常、表达特点、微环境层面的改变及临床分期等信息,综合评估肿瘤的生物学特点,以更精准地指导治疗和预测治疗反应及预后